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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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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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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河》》连载

第四章 宝顺的承诺

安详怕刘媒婆来,又想她该来。

“梅氏,河东的马五刚刚死了老婆,托刘媒婆来说媒,你拿拿主意,走道儿吧。”刘媒婆走了后,奶奶走进酒房说。奶奶的身子弓着,自从向广走后,她的背就像突然折了一样驼得鼓起个大包,就像背着一座土山坐在炕上,下巴也掉到了腿上。她常常费劲地往脑门儿上看,不知她能看见什么。稀疏的几根头发,不白也不黑,像秋天旱河底的草,裹着泥水枯干地随风飘着。

安详坐在灶坑旁,河东刘媒婆来说媒她仔细地听着,此时她并不在意娘怎样回答。那个马五,卖酒时安详也是识得的,人长得憨厚老实,并不像腰街那些老爷们儿那样不正经。他老婆死了的事安详早就听宝顺说了。嫁给马五也不错,安详想,以后就不用再跟着她卖酒了,也就不会有不三不四的男人跟娘说不正经的荤嗑了,安详这样想着,心时而空空的,时而又静静的。

可是梅氏没有同意,她说不想走道儿,只是说安详还小,家里剩祖孙俩她不忍的话。这又令安详鼻子酸酸地想哭,为了娘,也为了爹。

娘的美丽在晚上,安详长大一些才这样认为。

到了晚上,梅氏脱去大布衫的时候,斜大襟的衬衣不肥不瘦地裹着她依然充满活力的身体。油灯豆大的火焰哆嗦着,梅氏每到这个时候都愣愣地,她会看着墙上自己侧身的影子。于是满满的胸脯被她的手按着,然后托着,会反复揉搓,安详便想起在旱河东的那个妖娆的影子。安详在黑暗里看着娘,屋里忽然黑了,娘每次都是看着看着猛然吹了灯,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旱河在有水的季节,整夜翻滚着无人能懂的激情。这样的季节闷热,夜里,旱河东总是有人坐在河岸上,对着陆家梦魇一样地唱着难缠的曲子,听着低俗又羞臊,听着像男人隐忍不住的需求,像女人日思夜想的欲望,那些奇奇怪怪的哀怨和呼号像荒地里的野狗,渴望地追逐又缠绵地欢叫。

梅氏穿着紧身的衬衣,有时整夜游荡在旱河岸边,随着河水彻夜哭泣,随着北风抚摸疼痛。她有时下到榆树毛子里,光着脚在水边,她不相信旱河吃人,即使吃人她也想走进去,她的家乡到处是水她不怕。她会脱光衣服,把自己埋在水里,只有这时,她内心真正的渴望才开始燃烧,那些飞速的水流如情人的舌尖,挑逗且孩子般调皮,温热地从乳头试探下去,一直试探下去。冬天是最难熬的,冬天的寡妇才是漫漫长夜的寂寞难挨,听着旱河河道里走来走去的野狗,听着野鸽子叫得真正情非所愿又别有深意。北风起了的时候,房檐草就更加悲伤了,整夜哭泣着,整夜叹息着,整夜像孤独的女人一样翻着身体,时而悲鸣。

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安详跟梅氏去腰街卖酒时,有个人摸了梅氏,安详正好回头收钱,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只指甲里都是泥的大手,扣在娘的胸脯上,而且还抓了两下。宝顺以前说过,侯家岗的男人都不正经,腰街的胡家不要招惹,腰街的男人,夜里蹲人家窗根儿底,听年轻夫妻夜里发出的声儿。

那人外号叫胡八赖,可能是他真用力了,可能是梅氏真的疼了,娘看见了安详,她的脸通红通红的,脸上的肉抖着,眼里涌着羞惭的泪水。

安详终于忍无可忍了,那些指甲里都是泥的男人,丑陋又肮脏的大爪子,他们竟然明目张胆地欺负娘。安详虽然害怕,可是抵挡不住她的愤怒,她拿起抬酒桶的长棍子打了过去。那胡八赖没想到安详这个总也不说话的小丫头突然急眼了,他不敢跟孩子怎么样,可他却恼羞成怒地打了梅氏。安详疯了一样在一群人中挣扎着,推推搡搡,她想保护娘,娘又顾着她,不多时那人的老婆也闻讯赶来,不但打了娘俩,还骂着不堪入耳的话。梅氏只是护着安详,她并不会打仗,酒桶被踹碎了一个,霎时飘着酒香。

“忍不住的寡妇你别撩骚,母狗不龇牙,公狗不调腚。娘俩都是养汉老婆破鞋货。”那女人喷着唾沫星子,因为抽旱烟,嘴咧着露出又黑又黄的牙。

安详从那日开始恨爹了,之前只当爹在外地,这次她觉得爹是死了的。爹即使活着,安详也想忘了他,要是爹活着,娘咋会这样被人欺负。可她依然怨恨娘,她也觉得娘一到河东,就挺着胸脯,全身都闪着骚气。谁对她毛手毛脚她都不反抗,她仰着笑脸,笑意愈发迷人。安详甚至认为胡八赖的老婆说得没错,是娘在挑逗勾引,她也不知是不是这样,她听别人说卖酒就得这样的卖笑。可是 娘不该这样卖着笑脸。

安详坐在车上让娘拉着,平时她心疼娘都不坐车,她从河东哭到河西,娘一直想去拉她的手,她赌气甩开。安详不敢看娘,也不忍看,娘的衣服被撕坏了,可是松垮垮的大布衫里,紧紧的衬衣裹着的胸脯却蹦了出来。没人同情她,腰街的人们更加淫邪地看着,肆无忌惮地说笑着,指指点点,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娘没有哭。

宝顺已经十九岁了。听说安详娘俩在腰街被打了,清早就站在河东喊。“安详,安……详。”

安详跑出来看着他,阳光是金色的,旱河东滚动着金色的河水,水面波光麟麟,金光闪闪。

宝顺比划着,往南指着,“安详,上岗尖。”他拖着一根铁链子。两个人隔着旱河,向南跑着,一路上“哗啦哗啦”地响着。每次沿着旱河边跑安详就想起了爹,可她此却时是快乐又兴奋的。

“安详,打坏哪了?”

“没有,就推了两把,那胡八赖老婆撕坏了我娘衣服,小衣服都露出来了,妈的气死我了,操他妈的这腰街没好人。”

“嗯呐,以后我娶你了,他们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安详看着宝顺,她相信宝顺的话。

“宝顺,这是干啥用的?这不是铁链子嘛。”

“安详,来,你学我这样。”

宝顺把铁链子绕在胳膊上,铁链子有拇指粗,两个人一人扯着一头,隔着旱河扯着。“安详,走啊。”

“问你为啥?”

“到你家门口再说。”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着,怕扯倒了安详,宝顺一直喊着安详小心,他也随着安详走着。那铁链子虽然不粗,可是这样隔着旱河也是有几米长,结果越走越沉。

旱河两岸还有很多自然生长的榆树毛子,也有柳树条子,所以铁链子总是被刮住,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最后到了安详家门口。

“安详,把铁链子先挂你家门前那棵柳树上。”宝顺在河东喊。

安详挂好后,又用绳子固定好,跑到河岸边看着宝顺。

宝顺爬上了大树,坐在树杈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滑轮,穿好铁链子后,他又跑到河西,也安了一个滑轮,重新固定好。

“这轮子是干啥用的?”

“滑轮,反扣的两个滑轮。一会儿我跑回去,你在吊篮里放一罐酒,然后拉这一头。”

等到宝顺跑回去后,安详按着宝顺说的,在吊篮里放了一罐酒,然后拉着铁链。奶奶此时听见门口有动静,走出来坐在大门口的木桩上,看着安详。

太阳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透过门前这棵柳树,洒了安详一脸的金色光斑。金光下,安详的脸棱角分明,她仰着头,金色的皮肤闪着光,侧颜的眼睛鼻子精致俊俏。安详已经是大姑娘了,十四岁,就是这样的姿态,这样的光线,她挺着胸脯,这个年龄该有的秀气,腰肢已经曲线曼妙,衣襟下小腹空空却把臀围显得动人。奶奶仰着头使劲看着,安详的美丽让她呆愣着,安详几时出落成大姑娘了,她爹好像昨天还把她举过头顶,还放在肩头上耍着。想到了儿子,奶奶忽然胸口疼得难忍。

“宝顺,酒——去——了。”随着铁链“哗啦哗啦”地响,安详大声喊道。

滑轮发出与铁链摩擦的声音,吊篮向河东慢慢地移动。安详少有的快乐笑声,随着铁链飘在旱河上。

“宝顺多大了?”奶奶看见梅氏出来,也盯着安详,就问道。

“十九还是十八了。”

“你能不能上点心?这俩孩子不能再在一起玩儿了。那老王家是什么人家,老王头子自以为是个人物,其实就他娘的解放前混几天胡子,我拿他啥也不是。哼!他们家不会娶咱们安详的。”

梅氏怎么会不知道呢?当年安详她爹,不是要娶宝顺的大姑吗?可是,最后下了药用阿囡冲喜了,宝顺他爷爷一气之下把姑娘许给了其塔木一家棺材铺了。没有旱河的时候,两家地挨着,两家人就因为亲事不成不相往来了。

再说宝顺,他在铁匠炉打铡刀时看见了人家吊起东西用的“斤不落”,“哗啦哗啦”的铁链子,吊起多重的东西都毫不费力,宝顺也没念过书,虽然不懂什么滑轮组原理,可是他从两个滑轮的反扣原理得到启发。于是让铁匠打了两组小滑轮和细铁链。

天都有点黑了,安详和宝顺还在传送着吊篮。他们发现了问题,开始河东高了,但是往河东输送吊篮时是有重量的,这样高度和重量的双重压力,就很费力气。于是河西高些,这样才能省力。

奶奶一直坐着,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了,对面河东的整个侯家岗黑压压地一片。屯子里很少点灯,天黑就睡觉了,不睡觉的人鬼魂一样游来窜去,那些房子层层叠叠地摞着,连成一片。狗咬声此起彼伏,远处连着近处,像互相传递什么不能明说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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