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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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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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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河》连载

第四十一章 走出侯家岗

四十一

女人的爱情,必须用嫉妒一个女人来确认。

小枝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于是她也常常去旱河岸边走。宝义就这么走,半夜三更走,月光下也走,他到底走什么呢?这旱河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每次想不明白,小枝就停下来看向河西,有时陆家的一个北窗口闪着微弱的光,有时像贴在夜空中的一块补丁,宝义会这样看着陆家吗?她想,那就一个答案不是吗。侯家岗曾经流传那样一个说法,在旱河东岸走来走去的男人只为一件事,就是为了陆家阿囡。宝义当然不会为了阿囡,小枝这样认为,阿囡多大岁数了,那就只有一个理由了——他为安详。

河东又有多少人是为了安详呢?小枝一想起她有可能跟宝义有那种事,她就恨得浑身疼,胸口一剜一剜的,连着小臂到手掌的关节,嫉妒一个人原来会引起这样疼痛,小枝从前没有过,但是现在有了。

刚刚小产的那几年,小枝并没有恨陆家任何人,包括二先生,即使老陆太太不让二先生给她看病她也不恨。月事一直紊乱,以至于两个人无法和谐,可是后来她觉得身子好了的时候,宝义忽然就变了。她于是明白了。陆安详是最狠毒的女人,小枝后来认为。二先生那么听她的话,但她看着我怀不上孩子却从没帮过我,她娘被抓我也真的真心帮她求了宝义,否则她娘都得被那些男人祸害死,可她却食言。她为什么这么毒,因为她不想让我生,她想独霸着宝义,更毒的是她不让宝义跟我睡。

此时月光正好,小枝恶狠狠地瞪着陆家,安详要是站在跟前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你们有“月光之约”,那些有月亮的日子定然是你们偷情的日子。旱河只隔住了人,却没有隔住偷情的心。

小枝不敢想那天的事。从城里回来,婆婆看着只有小枝一个人进院,诧异地问道:“小枝,咋就你自己,宝义咋没回来?”

难道你关心的只有儿子吗?小枝咬牙切齿地不理婆婆,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走进屋,一头栽到炕上,真是又累又气,觉得心跳也要停了一样,她的脸色白的像窗户纸,却是欲哭无泪。

绝情的男人,无情无义!

在回来的客车上她也是这样骂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回放着宝义转身看她的表情,她终究是想不明白。“这么无情无义的男人我为啥为他伤心。”小枝看着车窗外向后倒下去的杨树,快地像偷窥后慌不择路的男人。

想着在县医院的情景。

“你怀孕了,你不知道吗?”大夫看完化验单对小枝说。“这在你们当地医院检查不出来吗?”

小枝抑制不住激动,她一把抱住了宝义的胳膊。小枝流着热泪对大夫说:“我第一个孩子小产后就怀不上了,这次怕不准啊,我丈夫非得让我上县医院好好检查。”小枝一副幸福的表情,她是真的觉得幸福了,终于怀孕了,她看着宝义,宝义微笑着。

“快两个月了,注意保胎。”

“大夫,那开点啥营养药?”宝义问道。

“不用了宝义。”

大夫给她开了钙片,并叮嘱她尽量多吃点鸡蛋有营养的东西,因为她岁数不小了,而且太瘦了。

但是小枝隐隐地失望,怀孕并没有激起宝义太多的喜悦或者兴奋,反而他的眼里是如释重负,这小枝也看出来了。宝义后来一句话也没说,宝义在想这几个月,都是不堪回首,每一个夜的来临,在他心里都是一个个噩梦,他觉得心都被撕碎了。宝义每天都觉得好像被蛇缠着,越是反抗缠得越紧。在客运站,宝义说是要出去买点东西,但是他没有马上走,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

可是,直到发车他也没有回来。

检票了,小枝不得不上车时她真的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像被妈妈抛弃的孩子一样四下张望,宝义没有回来。小枝瞬间嗓子和舌头都干干的,被旅客推搡着她顾不上寻找宝义了,她害怕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她那时就是欲哭无泪。她惊慌而可笑地像哭一样喊着“孩子,别挤着孩子”,惹得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单薄的她,不知她在喊什么。她觉得自己像个精神病一样被人笑着,被人指指点点,“这女人疯了”。没有发车时,她坐在车上,再也没有看窗外,她知道宝义不会出现了,她趴在座椅靠背上悲哀地哭着,哭声凄惨,她的心扭着疼,疼得她非常害怕。旅客都躲避她,“这个女人疯成这样怎么没人经管?”小枝抬起头笑着看着人们,满脸眼泪。

“挺大个人咋能走散了呢?”婆婆在厨房嘟哝着,像是急躁又像埋怨。

小枝忽然笑了,笑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是啊,我们咋能走散了呢,这不是笑话嘛。“是他不想回来,是他不想要我了。”小枝拼命地哭喊着。“散了,故意散的。”

“你们到底咋的了,为啥呀?这几个月不是挺好的吗,凤坤啊,宝义能不能出啥事儿了,找顺子来商量商量啊。”婆婆没在意小枝的哭喊,她只关心儿子去了哪里,她急得屋里屋外走着,嘴里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宝义的失踪几天后,才真的让一家人慌得忘了小枝他们去县医院是干啥去了。婆婆隔一会儿冒出一句可笑的猜测,她的心思一直在儿子能去哪了这件事上,儿子能不能出啥事了,赶紧让宝顺回来。小枝忽然怀念爷爷在家的日子了,曾经是多么讨厌南炕的爷爷,他总是半夜在炕沿上磕烟袋锅。如果爷爷在家,不但能稳住现在家里慌乱的局面,也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是怎样怀上这个孩子的呀。小枝想起她跟宝义说可能怀上了时宝义的神情,怪不得他坚持去县医院检查,我还幻想他能因为孩子而回心转意,原来他是早有预谋,他就等着怀孕的消息呢,有了孩子他反而解脱了,他是终于解脱了。

这样的月色,他们都干过什么,那样的事他们在哪都能干吧。“他留在城里为啥?陆顶儿在城里,陆安详会去城里,对,他们这是打算在城里一家团聚啊。”小枝边走边想,“我好好养胎,先生下孩子,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她把手放在肚子上。

牛家窝棚和柳条泡这两个屯子在侯家岗北松花江岸边。挂锄了,这个季节正是晒干菜的季节,如今水田区烧稻草,草灰晒干菜比苞米杆灰强,晒出的干菜发好了特别绿,而且草灰细腻。春起,安详的酒房停工的时候,她考察了这两个屯子,却发现江边很多坨子地就那样荒着。柳条泡冯姓是陆家的老表亲,牛家窝棚孟家是二泉眼车家的老亲,为了货源,安详把这里发展成她鸡蛋和干菜的养殖种植户了。

“七舅妈,园子里种点菜产量有限,更何况自家也得吃啊,哪能省下晾干菜。”

“可不是,不够吃啊。”七舅妈说。

“我看江边的坨子地,你们在树毛子里面开荒种线黄瓜(水黄瓜),土豆,秋豆角不行吗?”

“安详啊,不是我们不种啊,队里抓不让啊。”

“你别大面积开荒,你发动咱家亲戚靠己的人,一小块一小块的,几根垄,队里抓住就说家里菜不够吃,打赖呗,乡里乡亲能怎样。旱河两边,就有人种猪耳朵豆角,那个晾豆角丝最好。”

“安详说的是哈,法子总是有的。”一旁不说话的七舅说了一句。“说的对,家家园田地就那么点儿,还得种土豆苞米和豆角,然后还种白菜腌酸菜,这法子好。”

“还有就是,七舅妈,你以后负责收你们屯子里的东西,给你提成。酒房忙,我不能总来,平时让我娘来送取货单,七舅你记好了账,交给我娘就行。要是有什么变动,也让我娘来送信儿。”

“你娘……”人们传着梅氏有疯病,七舅妈欲言又止,被七舅咳嗦一声打断了。

“没事儿,她现在没事儿了。”安详也不想解释娘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明白的。“她能听得见,你说她都懂。”

“那行。安详,牛家窝棚交待给谁了?”

“牛家窝棚也想交待给你,孟家的人虽说是车家的亲戚,我奶奶少出门后也不怎么来往,都是我四舅爷联系的,也是近支儿,最主要是你一个人好经管,不容易出岔子。”

“啊,妥了,不会出岔子。挣点钱儿多不易,这两年多亏你了。”

“七舅妈,也是有风险的,若是被公社抓住备不住挨罚,或者抓去……”

“不是偷不是抢,我一个老娘们儿怕啥,没事儿,我都说了是给城里亲戚攒点干菜,给钱都乐毁了,没人细问,抓住也不供出你。”

“对,就是钱的事。再有,七舅,检斤一定不能马虎,价格要一致,而且还要看质量分等次,这个是必须统一的,要不就会出矛盾,有矛盾人心就不稳,会乱说。”

“嗯呐,你七舅可有威望了,我们都给每家排了号,不一起交货。”说完,七舅妈得意地笑起来。

这安详倒是没想到,她惊喜地说:“你看看,这多聪明。反正咱们就是,一心扑实的,就是为挣点钱,不能就像以前那么穷着,娶媳妇供学生哪样也离不了钱的。以后,还增加粘米制品。”

“这可太好了,安详,我们就跟你干了。”

梅氏听了安详给她安排的活,脸上少有的明亮起来,她微笑着,嘴角的皱纹细细地抿着。梅氏已经多少年不打扮了,她把白发绾在脑后,用一个卡子别着,这样看着镜子她心中感慨,想着曾经的岁月。这几年见过梅氏的人,总是赞叹梅氏的满头白发,竟然没有显出她年过半百的苍老,反而别有风韵。河东的女人凑到一起就谈论梅氏,不明白这个历尽沧桑和苦难的女人,即使五十岁了依然能够吸引男人的眼睛,她依然是男人们地头地脑的念想。人们更多地看见她,开始不分昼夜地行走,不知她走什么,不知她去了哪里。

走出侯家岗曾经是梅氏日思夜想的心愿,她只要走出旱河,她觉得两条腿都变得轻盈了,她还是年轻的心,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梅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无数苦难,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时的兴致勃勃。路边的树,树上的鸟,蓝天白云,所有她能看见的都仿佛是为她而存在,而美丽着。她笑着,几次差一点哼出声来。她像被放飞的鸟,贪婪地欣赏着沿岸的一切。她从不原路返回,每次从南桥出,绕过北沙坨子的大坝绕道旱河西往回走,即使绕了远她依然不觉得累,所以每次走的轻松又无比快乐。

“阿囡,你还认识我吗?”七舅妈终于忍不住了,阿囡十几岁来到陆家,她还记得她十几岁时好看的模样。

梅氏点点头,笑着看着她。

“你当年唱歌多好听啊,咋就哑了呢。白瞎了。”七舅妈上下打量着。“就是你也太好看,五十多了吧?”

梅氏摇摇头。

七舅妈伸手摸了摸梅氏的头发,嘴里嘟哝着,“老七你来看看,阿囡这头发真是的啊。”

“你别一惊一乍的,阿囡头发原来又黑又亮,好看,白了也好看。”

梅氏看着老七,她原来叫七哥的。

“阿囡,你认不认识王宝义?”

梅氏的心咯噔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七舅妈,不知她这话是从何说起,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提起宝义呢。

“你也不上河东,他家不在旱河东吗?看起来不咋认识。他原来是个画匠吗?”

梅氏没明白,宝义是画匠吗?她看着七舅妈,忘了该摇头还是点头,只是呆呆地看着。

“你看你把她说糊涂了。”老七说:“阿囡,你七嫂说的是,王宝顺他弟弟,前些日子在我老丈人他们屯子画柜呢。”

梅氏当然无法问明白,可是她确实不知道宝义什么时候是画匠了。她往回走的时候,听见七舅妈还说了一句,“现在画一个碗架子六七块钱,也就是想挣点钱吧。”

走到旱河入江口,梅氏停下来,她想起跟宝义第一次的那个晚上,宝义顶着月光,在她的歌声里忽然来到身边。

“哎呀难……难……难……

难舍……”梅氏对着江水,忽然唱出了声。旱河平静,入江以后便桀骜不驯了。宝义离开了侯家岗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想着他湿漉漉的身体,结实的后背。月亮升起来了,梅氏忘了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她只想对着涌动的江水唱这首“难难”的调子给宝义。走过北坨子的时候,梅氏想着宝顺一家如今住在林场,她又想起宝义,她想起宝义那天在旱河边说的话。“我会为你报仇的。”

月光仍是那样的月光,隔着旱河,她看见一个女人在河东岸慢慢地走着,她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她。梅氏又想着,宝义是画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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