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人定有好坏之分,人心便常有不足。
小姑带着京墨离家出走去了南方这谁能想到,这真是惊人又绝望的孤注一掷,所以说世上唯一不能小看的就是做母亲的心,即使是抢来的,争来的都无所谓。
老先生十年前曾警告过小姑,让她不要妄想做京墨的母亲,那是不符合伦理的。可是老先生万万没想到,安详也没有想到,小姑只留下一封信就算向老先生告别了,理由是她想结婚,因为遇见了想嫁的人了,却没说她要嫁给什么人,显然这并不可信。还有就是她让家人放过她也原谅她,她也明说了她不能没有京墨。信写得可以说是简单又无情,信里丝毫没有给安详和明礼留下一个字,这是一种绝情,她想把这妈当得名正言顺,即使不择手段,却丝毫没有顾及京墨是有亲妈的。京墨17岁了,他竟然长得越来越像安详了让小姑害怕了,原来像二先生时她没想什么。小姑的不辞而别直接使老先生病倒了,经历多少生死考验他都没有这么为难过,他觉得应该马上死去,死了就不用如此为难了,活得久了自然承担的就多了。骨肉至亲是用来爱的,怎能如此伤害,还有就是他陷入两难境地,怎么向安详交代。当初把京墨留在闫家实属无奈之举,那已经是一次自私了,但那是为了保护闫家的孩子也保全陆家,更主要的是他也是顾及闫家的脸面,要不是为了明礼的病,闫家和陆家原本就不是门当户对的。可谁能想到也曾历经苦难的若依会如此自私,这丢了脸面的事发生在闫家,她为了把京墨据为己有就六亲不认了。说白了,她不顾及伦理让京墨叫妈那一天就凶相毕露了,她强势地想拥有京墨,甚至更卑鄙的是,她是用真相反过来威胁了老先生的。真相牵扯多少事,真相会掀起怎样的风波,这让风烛残年的老人心惊胆战,他万不敢冒险,他用死来哀求或者也威胁了女儿,结果竟逼着若依走了极端真的就一走了之。留下了烂摊子让年老体衰的老父解决,怎么解决?当初他心里不耻梅氏这种伤风败俗的行径,他只是不明显地点了安详和陆家奶奶一句,其实是逼迫安详借保全她娘不得不屈服应了,他不想把闫家的长孙留在陆家长大。安详是聪明人,陆家奶奶也是聪明人,但她们没有选择。老先生为当年自己的自私埋下了隐患,若依明晃晃地捅了他一刀。
这件事根本没有解决方案,二叔不得不通知二先生回闫家一趟,原只说了是爷爷病重,安详怎么也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京墨不见了,下落不明。
家里的人竟然谁也说不明白孩子跟小姑去了哪里让安详愤怒至极,这晴天霹雳把安详震懵了,觉得自己被人猛地推进了黑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无力摆脱。这十多年来,小姑想把孩子据为己有的心安详能不知道吗?无数种最坏的可能她都想过,但是她独独没想到小姑能这么狠,竟把京墨带走了,可能今生都不能再见了。小姑一定是蓄谋已久的,上次来还不露声色,她是二先生的小姑她怎可以这样伤害苦命的二先生,怎么能带走二先生的孩子。因为闫家不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所以让人压抑的是根本就无法尽情地发泄,吵不能吵,哭不能哭,安详只能跑到京墨房里哭着不敢出来。京墨就像早饭后上学去了似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孩子刚刚还在的样子,味道、体温。书在枕边,鞋在床下,一切亦如寻常。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女人,她这是背信弃义,是狼子野心,她是拐带;是绑架;是强盗。
“京墨,我的儿啊,你还不知亲娘是我啊。娘到底有啥罪过要这样失去你,娘对不起你,这样丢了你……”安详跪在京墨的床边,她爬上床去试图撷取儿子的一点气息,她抱紧枕头亲吻着,“我的儿啊,京墨……”从出生到分别,该有多少遗憾啊,安详想不出与京墨的一件完整的事情,喂了一次奶吗?是,只是喂了一次,剩下的就都是无法实现的渴望。“京墨,娘啥时能再见到你?今生能再见你吗孩子……”想到京墨会在什么地方一天天长大,他的长大跟她没有一丝关系了,最后长成陌生人直到彼此都离开人世。怀上他没有喜悦,生下后都是痛苦,“是娘对不起你……”
“爷爷对不起你孩子,我……没想到你小姑,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她……背叛了我们,背叛了闫家。”
二先生一个人站在爷爷床前,只有他能听见安详的哭声,安详痛苦到了极点的啜泣让他痛苦得浑身疼痛难忍,也悲愤至极,可他没有眼泪,他从一进家就一声不吭,表情像要犯病一样僵硬,他觉得眼前的所有都在坍塌,到处是凄厉的鬼哭狼嚎,爷爷也在肢解破碎,鲜血淋淋。二先生抽搐着,他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而他在拼命地与自己对抗着,“安详,安详。”他朝着爷爷疯狂地扑了过去。二叔吓得扯着他拼命地喊安详。
“明礼,爷爷……不该活着。”
“二先生。”安详跑出来,见此情景知道二先生犯病了,她抱住二先生。“二先生是我,是我……我的心要疼死了,二先生,你别吓我。”
老先生看着孙子,他倒是希望死在明礼手里,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闫家的两个婶子并不知道京墨的身世,而且一会儿顶儿就要放学了,这件事的背后还牵扯到顶儿的身世,还有安详他娘。这件事因为不能公开说而忍得几个人撕心例肺。安详什么也不能说,多少恨多少埋怨也无处诉说,她忽然能够体会二先生的痛苦了,她觉得血液因为痛苦而逆行,使肌肉变得酸软,而骨骼则被肌肉束缚得疼痛难忍,她用躯体的颤抖与疼痛对抗着。真相就像这难忍的苦楚,每个人都强忍着悲愤和无奈,但是,依然要理智地制止自己。
“安详,小姑她……是爱京墨的。”
安详明白爷爷要说什么,小姑爱京墨难道我就可以安心了吗?我是否永远都见不到我的儿子的代价也因为有小姑爱他而心安呢?安详心里咒骂着。可她只能吞咽,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顶儿放学回来看见二先生非常兴奋,她一直站在二先生身边,试探着想挽他的胳膊亲近些,试图说点什么,却都没有做。她不明白家里为啥因为京墨和他妈去了南方而气氛阴郁,阴沉得透不过气来。安详明显哭过了,安详一到闫家就整个人不对劲这顶儿早有觉察,难道这就是乡下人的自卑吗?安详在家是一言不合就骂人的,她是敢作敢为的女人,可她到了闫家就一再隐忍,甚至委曲求全,一点都不像她,她在家都与老太太顶撞呢,她能把谁放在眼里。这一次二先生也似乎痛苦万分,顶儿也觉察了,二先生不像每次那样偷偷地对她微笑,他应该是因为老先生病倒了的原因,顶儿暗自想着。顶儿在房里等着安详和二先生,小姑奶搬走了她内心是高兴的,小姑奶特别不喜欢她她知道,可是她失落的是京墨走了,京墨之前说不想去南方,说的时候都哭了。这些与安详有什么关系呢?安详也不喜欢我。这世上的父母都心在何处,每个人都为别人的事忿忿不平,安详不关心我的比赛,甚至不知道我是明天放假。最终,顶儿没有等到安详和二先生来,直到他们走了也没有过来,他们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闫家。顶儿忽然委屈,她哭了,明天,只能自己一个人回侯家岗了,这多让人伤心啊。
让安详伤心的是接踵而来,奶奶病了。
过了小年就落炕了,吃东西还能吃点,只是腰弯得像一件湿透了的棉袄,软软地拧在一起堆在炕头。
梅氏日夜护理婆婆。若不是这样躺着,好像好多年了没人能清清楚楚地看清老太太的脸,或者她的眼睛。她的脸色灰白得像发过了的老面,褶子拧成劲儿地挤着,在细碎枯干的乱发里,像草丛里忽然看见的草蘑菇。梅氏搜索着记忆深处婆婆的样子,原本大眼睛,如今眼皮松得看不见眼珠,凹陷得像旱河东的王瞎子,眼皮抖着,眼角的缝隙里依然透着光,时不时从缝隙里飘出来,时冷时热,飘在梅氏的身上。老年人的嘴唇带着白色的斑点,像翻过来的肠衣一样薄,皱纹也均匀,嘴唇总是使劲却颤抖,显得人中更长了。她喘气张着嘴,鼻翼微张,有时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去了。不知她哪里疼,或者不疼,只有把烟袋叼到嘴里,嘴唇便有力量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皱着眉头,眼睛便眯着,只有仰头吐唾沫时忽然使足了力气。
顶儿总是进进出出的,老太太的目光追着她,忽然说:“你他娘的咋不喳喳了,真他妈地咋就不像侯家岗人。”梅氏便看着顶儿。“顶儿啊,顶儿你……”老太太不说完整的话,语气里尽是忧愁,忧愁什么?顶儿你到底是谁的种啊?老太太再次看着梅氏,命苦的阿囡。
可是,她们都不知京墨的事,更不了解安详的痛苦。
安详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她追着京墨与小姑撕打,她们抢着京墨,最后把京墨撕得流着血。她捂在被子里的哭声,奶奶都听见了,安详到底悲伤啥呢?。
从小到大,安详习惯了奶奶老树一样的坚强,什么都瞒不了她,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奶奶怎么能倒下呢?“奶奶,我和二先生商量了,带你去县医院看看,住几天院就能起来了。”
“不去,我可不想起来了,躺着多得劲儿。”
“钱我有,今年挣钱了,你不用犯愁。”
“嘿嘿,我们安详多能干。”可是孩子,你痛苦啥呢?“崔师傅在你去闫家时送来了瓶子,你看看,二贵说,比胶皮塞的还好。”
“奶奶,若是检查没事咱就回来,我求求你了。”安详不管瓶子的事,看着伸不直身体的奶奶一阵阵来眼泪,她竟然想到了挣扎的河虾。安详怕她忽然哪天天亮,就再也叫不醒奶奶了。她趁机哭了起来,她想好好地哭一场,奶奶,娘,你们不知道我的京墨已经不见了,这回京墨是丢了,也许永远丢了。
“这他妈的哭啥啊,奶奶不能陪你一辈子。”奶奶喃喃地说。“我们安详能做大事,把陆家的酒,车家的酒,都卖到全国去。”
“奶,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也想死去。”安详大哭道。看见顶儿不解的眼神,她忽然大怒,哭着怒喊道:“狠心的丫头,滚出去!”
梅氏看着顶儿跑出去,看着安详哭得夸张。安详,别骂顶儿了,她心里说。
“哭有屁用,生死有命,老天说了算。岁数大的人都在家挺死,哪有出去看病的,再折腾死外边了,做了外鬼进不了屯。我哪也不疼,就是站不起来,死就是到寿了。”
“奶,别让我着急了。”安详跪在头上继续哭。
“你像报庙似的,别把吊丧的引来。”奶奶忽然笑着说:“我算了,我得过了年儿再死呢。”
梅氏看着安详,不明白她到底为啥这么拼命地哭,想着是舍不得奶奶吧。
“二先生,你咋没有精神呢?”奶奶仰头时身体倔强地扯着她,她忽然看向二先生,二先生只看着安详。
可能是吃药吃的,二先生耳朵最近有点背了,他看见奶奶看着他,摇了摇头。
“二先生,我把安详交给你了。”奶奶忽然又痛苦地说。
这次二先生听见了,他点点头,依旧看着安详,他没有劝她,任她哭吧,也没有扶起她,让她尽情地发泄吧。
二先生因为吃了药,最近大半年没有犯病,可是他晚上依然很紧张。他依然执意绑住手脚睡觉,否则他就不安地坐着不敢躺下。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病的原因,他的要求强烈起来。绑住了手脚又亢奋着令他痛苦不堪。但他是清醒的。
无论白天夜里,奶奶听着各种声音,她便忧心忡忡。安详嫁给二先生这件事在她看来是最圆满的,事情的起因是阿囡怀孕造成的,但她从来没因此埋怨和怨恨她。两个人因为相爱而感情深厚,两个人生儿育女过日子多好。可是她天天听着来自西屋的痛苦声音,她为此忧心睡不着觉。“阿囡,你过来。”夜深了,她知道梅氏没有睡,便叫道,孩子们都睡了。天太冷了,她觉得五脏六腑像被点着了,嘴和鼻孔喷着火,只有耳朵里流动着清凉的水。
梅氏爬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婆婆的额头,又用眼皮试了试。
“阿囡,咱娘俩是啥缘分哟,给我当了姑娘又当了媳妇,不知是不是你的不幸哦。”婆婆叹了口气,像吹灭油灯一样用力,嗓子呼啦一声。
梅氏没想到婆婆会说这个,几十年来她咒骂也好,心疼也好,从来不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她紧张起来,害怕地去摸婆婆的脉搏,她看见二先生常常这样。
“摸啥?你会摸个屁。”婆婆哼了一声。“安详他们听不见,你跟我说说话吧,娘想跟你说说话。”
梅氏靠在婆婆的枕边,眼睛瞪着模糊的棚顶,不知说什么好,想叫一声娘也没有叫。
“不说就不说了吧,你答应过我的。”婆婆伸手握住梅氏的手。“安详她爹的事我不怪你,都是命,生死有命。”
梅氏的身子僵硬地定在黑夜里,婆婆的手冰凉而干枯,却有力地握着她,她想问一句“娘,你是咋知道的”,终是没有问出口。假如连这件事都无须解释,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张嘴说话,那就真的永远都不用说了。
“阿囡,顶儿的事也烂在肚子里吧,都不用说了。如果我死了,你贴在我的耳边叫一声娘,我就能安心走了。”梅氏点了点头,趴在婆婆的身边。
鸡叫二遍了,昨天因为大开化,房檐水结了一排冰溜子,忽然掉了下来一根,竟然响彻夜空。梅氏把婆婆的手放到被窝里,她的胳膊僵直,倒像是在跟自己对抗一样。
顶儿正好醒了,她没有听明白老太太说顶儿的事是什么事。老太太糊涂了,安详她娘是哑子怎么说话。她又睡着了。
鸡叫二遍了,梅氏一步一步走进酒房,点着了蜡烛站在锡锅前。婆婆说她什么都知道她如今信了,婆婆的耳朵什么都能听见,她一定是听见了什么。
那年,怀了安详的阿囡为了躲开向广,尽管身体越来越不灵便,她每天起早就扎在酒房里。四舅爷教婆婆烧酒,其实他最初是相中阿囡了。“还没见过哪家酒房把锡锅擦得这么亮,外甥媳妇真是勤快。”奶奶那时是防着阿囡的,因为她知道阿囡根本不想嫁给向广,怕养不住这媳妇。四舅爷也是明白人,所以不能再提了,也不敢在阿囡面前教奶奶烧酒。酒房里都是累活,男人要有一身力气才行,何况女人。起窖,上料,起锅,扬料,光是冷却就要一直靠扬料,从锅里起出了就一锹一锹地扬加速冷却。这一串流程下来,男人们都大汗淋漓何况女人。阿囡内心矛盾着,肚子里的孩子让她既爱又恨,想着不能生下向广的孩子,又常常陷入孩子没了怎么办的恐惧中。酒房的木锨不像铁锨,厚且钝,料湿,又碎又粘,扬出去极不容易。这么累的活,阿囡干了十几年,有时两个小叔子进来帮着阿囡起锅,婆婆从来不支使向广,公公死了没人疼阿囡,何况还有地里活要干,这种情形一直到二贵来。
梅氏转到锡锅后面,后面有一个木架子是注凉水时踩着的梯子,木桩斜着钉进地里固定,横木跟墙形成一个死角,那块板子还是阿囡从前钉在那的。
安详五岁那年,正好是枯水期。有一回向广出去好几天,一天很晚才回来,浑身湿漉漉的,他不声不响地没有进屋,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轻手轻脚地钻进了酒房,然后转过锡锅,把东西藏在了后面。正赶上阿囡起夜,她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可当时她不知锡锅后面怎么回事,当然也没找过向广藏了什么。许多天后,阿囡起早坐在灶坑里生火,在引柴火前掏灰膛,她忽然发现,灶膛最里面拐出一个台儿与锡锅后面那个死角的位置原来是相连的,她拿着蜡烛钻进灶膛里细看,竟然有个铁的暗门儿,就像烟囱脖子的烟插关一样。阿囡从灶坑里上来转到锡锅后面,原来暗门上有一个卡扣,往里一推,却是一个独立的小暗箱。阿囡想,也许这是清灶膛的或者什么,然而她竟看见了向广藏的东西了。按说酒房是四舅爷帮着建成的,他当然不会在陆家酒房灶膛里修这么一个藏东西的地方,婆婆好像也没有这个理由,那还有谁呢?那就只有向广了。阿囡打开了那个包裹,里面是一个盒子。
梅氏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乌黑,光滑,握在手里温润。这个包了好几层的东西向广为啥藏在这里,阿囡不知这个东西什么值钱不值钱的,但是她隐约感觉,这个东西一定不同寻常。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夫妻俩开始对盒子里这个东西展开了把玩。向广无论怎么隐秘,但是他在明阿囡在暗,他的一举一动便无法逃过阿囡的眼睛了。这更加印证了阿囡的猜测,这个东西定是有来头了。
阿囡不贪财,当然她也没想过把这个所谓的好东西据为己有。后来,向广领来一个外地人。
“梅氏,你男人天天不着家,你倒是真不闻不问啊,安了啥坏心眼子。”婆婆骂着。“老婆汉子,谁家老娘们儿不经管老爷们儿。”
阿囡对于婆婆的骂声习以为常了,安详七岁了,她跟丈夫早已经过成了“相敬如宾”。
“安详她娘,你给我们唱个你那小调。”
“唱啥唱,也不是卖唱的。”婆婆呵斥着。
那个外地人有时说着别人不懂的话。不懂的话阿囡有的听懂了,他说的跟“分飞燕”那难难的调子一样,他像喝醉酒的人一样口齿不清,他说着鉴别屯子里那些胆瓶,漆匣子银首饰什么的。阿囡知道他是收购旧东西的。
梅氏想着向广的生死,生与死都跟她有关。他也许没有死,他也许跟那南方人去了南方,于是娶了南方女人过着好日子。向广把宝贝带走了,他可能因为这件宝贝成了有钱人,也可能因此被害了命。梅氏从不后悔把向广有宝贝的事透露给那个南方人,南方人只是听了“分飞燕”就承诺会带走她。
“这是我娘留下的包头巾和围裙,你能帮我找到我的家乡吗?”
“广东,你的家乡离我家乡不远。”
“我不能现在跟你走。”
“是因为你男人?你不是恨他吗?”那个男人好像是真心带她走。“我可以让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有安详。”
“孩子也可以带走。”
“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梅氏常常想起镇上那个湖南人,他当年也说跟她是老乡,也说带走她,即使她大着肚子时他也这样说。无论多少人骗我,向广无疑是我最恨的那个人,他害了我一辈子。对湖南人是动过心呢还是希望他能救她?那时要是他真能杀了向广就跟他走。她每次把自己灌醉后意识本是半梦半醒之间,向广丑陋地宣泄他的兽欲,丑陋地无所不用其极,她都知道,她故作麻木。就像后来她假装植物人,像被那些人轮奸,梅氏从跟向广的那天起,她练就了这样半梦半醒的隐忍,她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别人在她身上做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梦,是噩梦。
不知那南方人用了啥招数骗向广跟他走了,他可能真的像他承诺的一样杀了他。可是他没有再来是什么原因?是他反被向广杀了,还是同归于尽了?
梅氏转身走了出来。
也许东西被南方人卖了好价钱,发了财后他就不想带她走了,梅氏想,其实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只想摆脱向广,只想守着安详和婆婆过安稳日子,至于其他什么钱啊,家乡啊,对她来说没什么用,一文不值。
婆婆耳朵特殊,她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