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宝顺推着自行车往林场走,已经十二点多了,耳边依然是小枝苦涩苦涩的哭声。他不禁感慨人生,活着都不容易,能成为夫妻的男女更不容易,如果今天不说破,谁能知道还有这样的夫妻,真是怎么样都是夫妻啊。
旱河的水在夜里总是鼓噪着不安,宝顺知道汛情解除了,松花江水位撤了。夜黑得像一堵墙似的迎面挡着,满天的星星则总是挂在眼睛里,忽远忽近。胭粉豆的香气黏黏的,野蒿缠着河岸随风晃动,草丛里无数的虫子争先恐后地想引人注意,却让人感到极其无聊和寂寞。林子里总是簌簌地响,不知什么东西"咕咕”地叫,听着像寡妇夜里别有深意的哭声。
“陆顶儿长的不像王家的人吗?”宝顺想着小枝的这句话,小枝应该不是随便说的,宝顺使劲想着那个叫顶儿的孩子。
顶儿的脸在眼前越来越清晰,那个说话大大方方的孩子,语速有点快,无论怎么看她长得都太像安详了。想到安详,宝顺又觉得她变化也太大了,如今怎么是成熟而捉摸不透的神情呢。那天,她总是在看别人时眼睛从宝顺身上匆匆而过,这让宝顺说不出的失落。安详像顶儿这么大时正是常常跟她娘去河东卖酒的岁数,为了她娘,她跟河东的人都像有仇似的,杀打不怕。安详她爹活着的时候她很少到河东来,宝顺第一次看见她是在她二叔家,她坐在她娘的怀里,好像四五岁的样子。宝顺觉得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女孩,跟年画上的孩子一样瞪着大眼睛,扎着两个小辫子。可是那时宝义就不喜欢安详的,虽然比安详大五岁,他俩总打仗,安详从来也不怕他。安详急了就骂人,然后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每次打不过宝义但她也一样拼命,每次都是宝顺帮着她。安详只有在宝顺面前,才安安静静的十分听话。安详怎么会跟宝义是那样的关系呢?这不可能。宝顺自问自答后站住了,自行车的链子不响了,林子里依然“咕咕咕”的,那安详怎么会那么小跟了二先生呢?这怎么也想不明白。“你答应等我的。”宝顺想着那个年代的胆怯和羞涩,但又那样的冲动。“宝顺,等我十八岁了,你就回来娶我。”那天,安详亲了宝顺,可她才十四岁,宝顺控制了自己,只是紧紧地抱了她。
回到家里,被宝顺惊醒的玉子问道:“老二他们俩因为什么吵架?这都几点了你怎么才回来。”
“能有啥事,闲事。”
“他俩就不像两口子,两口子打完仗也该亲亲热热的,往被窝里一钻就啥事都没有了。”玉子下地喝水,“小枝有一回跟我说,说宝义外面有人了,她说她知道是谁,可是她说宝义竟然不跟她那个你信吗?”
“瞎扯。”
“谁能拿这事儿瞎扯。”玉子上炕躺下,“大胡子,你说男的外边有人儿了,就不想跟媳妇干那事儿了吗?”
宝顺没有说话,他不知道。
“这男人吧真让人摸不透,大胡子,你说跟媳妇干那事儿时能不能分心想着别人?再说跟了媳妇别人咋能知道。”
“你说呢?”
“老二要是真不跟他媳妇睡可真不是人,守活寡啊。跟谁都是一样的,咋能这样折磨人呢。”玉子絮絮叨叨地,竟然说睡着了。
宝顺吹灭了灯。他又开始想着顶儿,到底哪像王家的人呢?安详跟宝义也不好啊……他一边刷牙一边想,忽然他的心咯噔一下,牙?顶儿的右边有个虎牙?他忽然觉得心好像不跳了,耳孔里也“嗡嗡”地响,鼓着太阳穴和眉骨,眼珠子也热了起来,他竟然半天没有喘气,然后被牙膏沫呛得咳嗽起来,咳嗽声里仿佛又听见了顶儿的笑声。
“磨蹭啥呢,怎么不困吗?”玉子被宝顺咳嗽醒了。
“我想洗洗再睡,出汗了。”宝顺站在厨房。黑暗中顶儿的笑脸再一次浮现,他明白了,不是小枝疑心,那孩子的笑容确实像宝义,因为眼睛和脸型太像安详了所以掩盖了她的虎牙和笑,这一定是小枝无数次观察得出的结论。小枝说得对,王家老少辈都有长虎牙的,奶奶,大姑,爹,宝义都有,而且都是只有右边的单个虎牙,不大笑时不容易看见。“安详不仅没有等我,她十七岁怀了宝义的孩子?然后嫁给闫明礼?”这样一串联让人忽然愤怒无比又莫名其妙,宝顺狠狠地把脑袋扎进盆子里,水冰凉冰凉地淹没了他。
王家院里一片漆黑,凤坤和老婆已经睡了。
宝义坐在南炕,看着小枝摸着黑铺着被褥,听她喘气好像仍然是哭着。他有点心疼了,是我罪孽深重,是你嫁错了人,宝义想着。
“宝义,我们的第一回就是后半夜,你说你喜欢我的。”
屋里已经不黑了,北窗朦朦胧胧的白,还有点蓝。
“小枝,是我不行了,我是……有病了吧,你饶了我吧。”宝义坐在了炕头倚着墙,用力地夹紧自己的身体。
“啥病?有没有病……给我看看……”小枝起身跪在宝义身边,她挡住了半个窗户,对着宝义的脸说道。
“我……你听我……”宝义拽住了裤子。
“你不可怜我吗?你到底为了啥这么对我,宝义,我从来没对不起过你,你……非得给她守着?是她让的?你跟我睡她咋能知道啊……宝义,我……求求你了,她不知道的。”小枝悲哀地哭着说,心里恨得恨不能冲到陆家撕了安详,这女人太霸道了。
“小枝!”宝义使劲挡着小枝的手,他压低嗓音却坚定地说:“我用王家老老少少发誓,我跟安详啥事儿也没有。”
“起誓顶个屁用。”小枝使劲甩开宝义的手,回身爬到自己的褥子上,“你们男人就愿意起誓。我才不信你。”小枝开始脱衣服。“宝义,那事儿我能忍住,忍不住我自己也能解决。我就是想生个孩子,这不过分吧?”她说得轻轻柔柔的,不再是悲愤欲绝的了,像不是跟宝义说,有点像梦话一样没有感情色彩。说着,她一件一件脱光了自己。
“不是……”宝义不敢抬头,即使没有点灯,一丝不挂的女人身子也像燃着了火一样烤在那里,她的身体挡着半个窗户,这样她侧影的轮廓更加分明,半边身子闪着剔透的光。
“我今天是豁出去了,今天我必须看看你那有没有病。”小枝说着伸手摸了过来。“你不用拽着裤子,我也不扒你,我就摸摸,你要真有病,我就……认了。”她弓起身子,隔着裤子摸到了一下子攥在手里。
宝义吓得一翻身躲开小枝的手,起身跳到地上。小枝没有拽他反而顺势平躺下来,她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你跑个我看看!”
宝义一激灵站住了。
“你跑吧,你夜里跑出去以为我不知道?你跑我明天早上就去陆家你信不信?我不知磕碜。”
宝义真是没敢跑,他靠着炕头的墙站着,一铺大炕,此时窗口蓝白的光全部洒在小枝的身子上,显得异常洁白。这个女人没有生过孩子,虽然瘦弱可她的乳房还跟姑娘时一样,即使这样躺着也圆圆的轮廓,她的小腹平坦,两条腿修长,她在用手摸着自己,摸得乳房微微地颤动。
“我说过了,我跟安详啥事没有。”宝义低声说,可此时,他却想起了阿囡血淋淋的乳头,他攥紧拳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管那些,我就要一个孩子。”小枝的声音忽然哆哆嗦嗦地,变得极轻,像很冷一样打着寒战。“宝义……”她从乳房摸向小腹,手向下滑去,“宝义,你只要让我怀上孩子,你随便在有月亮的后半夜出去会安详,你愿意干她我都不管了。”
一句“有月亮的后半夜”吓得宝义浑身的血都凝了,他靠着墙不敢动,觉得浑身跟墙一样冰凉。宝义明白,小枝已经什么也不顾了。阿囡还不知道我就是那个人,小枝如果去找安详,只这一句“有月亮的后半夜”阿囡就会啥都明白了。如果那样,阿囡一定会猜到那个下弦月与她幽会的男人就是我了。阿囡受的迫害她已经恨我入骨,再知道那个幽会的人是我,那她心里的所有美好都会坍塌,那无疑更让她痛不欲生,怎么办,可怜的阿囡。宝义急得像第一次走入旱河,水没过鼻子时的濒死感,他憋的喘不上气来。
“小枝,我再说一遍,我若跟安详有那事让我不得好死。”
“你上来,你上来我就信你。”小枝爬了过去,把手伸进宝义的裤子里。
宝义闻到了旱河边湿湿的水草味,胭粉豆似乎已经败了,香气干干的,他看见了下弦月像要掉下来,被云遮着,被树挡着,他看见了阿囡颤动着月光的乳房,看见阿囡的两条腿分开了野蒿,听见了她闭着嘴从鼻孔发出的呻吟。
“你看,你这……不是没有病嘛。”小枝急切地说,语气里既欣喜又可怜,她用力地攥在手里上下动着,觉得像火炭一样滚烫,坚挺无比。她心里充满希望也塞满悲哀,可她全然不顾这些,她仅凭着初夜的意犹未尽的画面,让那惊心动魄的愉悦刺激着自己干枯的身子,去完成期盼已久的交合。
“哎呀难……难……难……“
”难得……”
宝义闭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河岸上弥漫着蒿草的香气。他泪流满面,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喊着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