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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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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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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河》连载

第四十章 安详与小姑的冲突

四十

老先生拜托崔师傅捎来口信,让安详和二先生回闫家一趟。

崔师傅如今倒是自由了,上次卖酒被举报后单位把车收了,他成了备用司机。客运的备用司机虽说没有了自己的专属车,但也不用按调度排班出车。如果没有请假漏岗的司机,备用司机就待在车队没有事情,当然也没有出车人公里的补助工资。

“崔师傅,备用司机比原来挣得少吧?”

“工资上是少了。不过塞翁失马啊,这样倒是挺自由的,我有足够的时间做点小买卖。”崔师傅笑道:“坏事变好事了,死工资不够花,现在做点生意抓得不严了。酒卖得比前几年好了,挺好。”

“你有这样的心态多好,害你被收了车是我大意了。当初只怕被抓没想到能被人举报,为此我一直过意不去,我认为,举报主要是针对我们酒房,你是吃了瓜落。你说看见你缷酒的人是南方口音,我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对被举报的事安详一直愤愤不平,她重新思考了这小买卖的经营手段,只是要分给来回运货的司机运费,没办法只好增加产量以减少成本,好在,崔师傅那边销量不错。“我们陆家孤儿寡母,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娘仨本本分分过日子,烧酒也是公平称良心酒,不知为啥河东的男人女人都对陆家的女人不怀好意。这旱河,不仅把我们家隔在河西,也把陆家踢出侯家岗。这真是……不知说啥好了。”

“安详,许别人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什么叫天地有良心,良心要放正,那小人说他干啥。”奶奶说道。

“河东没有一个好人。我如今常感谢旱河,让我们娘几个在河西过得也算与世无争,这该是我爷爷用命换来的日子吧。妈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别计较那些,公道自在人心。我那7号车备了案,收了后省着他们总查我的7号车,好像我天天干投机倒把的勾当似的。现在备用我谁的车都得开,这下好了,让他们防不胜防了,倒抓不住我了。”崔师傅笑着说。“以后来取货,不管哪趟车我都能来,你就准备好了就行。”

“这就是坏事变好事。崔师傅,咱们去年干菜卖得好,但是去年收货太费劲。今年我提前订货了。”

“什么叫提前订货?”

“为保证货源啊。就像收鸡蛋一样,如果没有那么多母鸡,当然收不上那么多鸡蛋,去年我在几个屯子做了尝试,定了几户养鸡户。让他们放心养,蛋我全负责收,所以今年鸡蛋才收得这么好的。”

“我说呢,陆奶奶,你家小陆师傅这脑袋真是好使,能做大事。”

“那是真的,我们安详就是没念过学,要不就得念大书干大事业了。”奶奶自豪地说。

“你说得对,陆奶奶。”

安详听了奶奶的话逗乐了,继续跟崔师傅说:“干菜跟鸡蛋一样,今年我也是找了几个屯子,让他们今年多晒干菜,豆角丝,黄瓜干,土豆干,这些干菜如果不提前定,那么又会供不应求。晒干菜必须先种青菜。”

“小陆师傅,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公社不查你吗?”

“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谁敢大张旗鼓啊,就旱河东那帮人?收鸡蛋和收干菜的人家都是偷偷定好的,而且都不要侯家岗的,我不相信河东的人。只是把东西准备好就行。公社那边我跟曲书记请示过了,曲书记去南方考察回来后竟然同意让我做试点,虽说政策不明朗我们也要谨慎行事,可是,定是松了。”

“听我战友说,他们南方可以搞个体经营,看起来曲书记是默许你蹚出路子来。”

“总之不能这么穷着,我要供我孩子上学,不能因为供不起让他们一辈子在农村没出息。他们本来该是城里的孩子。”安详看着院子里领着墨兰墨梅读诗的二先生。想着他最近,每天晚上临睡都担心地说一句“安详,我今晚不会犯病吧”,然后握着安详的手,手心湿漉漉的,他总是心事重重地入睡。每天早晨看着自己穿着睡衣完完整整的样子,他如释重负地久久拥抱着安详,长长地舒一口气,庆祝这一夜平安无事。可是二先生怎会知道,有几次夜里犯病,都是安详为他小心翼翼地穿好睡衣。爷爷最近捎来了药,说是省里专家配的药,二先生犯病时间已经延长了。老先生决定让二先生留在侯家岗,并且答应与公社卫生院合作,定期来坐诊,也能卖一些济世堂的秘方汤剂。在侯家岗也设了药铺,定期二叔来坐诊,中医院也跟公社卫生院达成了很多合作。

“小陆师傅,老顾客总是找我,问啥时候能随便买到陆家酒,每次捎这点瓶装分给他们不足兴啊。”

“酒等我从闫家回来,再去公社找曲书记研究,无论如何也得争取让陆家的酒卖出去。装瓶的事,曲书记曾经说他会帮我争取技术和资金,看起来应该有门儿了。陆家的酒,不能只在侯家岗这么大点地方卖。”

“有志气!小陆师傅,有你这句话我就有奔头了,说实在的,不偷不抢,正正经经地卖点自己生产的东西,咋就算投机倒把了,非得穷的吃不上穿不上好?别说农村,城里也有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家,就那点工资,一帮孩子哪够。听说机械厂,都让那帮孩子偷铁偷得一点招没有。”

去了闫家才知道,老先生捎信是又联系了北京大医院的专家,这次对二先生的情况会了诊。双相情感障碍的中医证候分为躁狂发作三个证候,抑郁发作五个症候,二先生的情况属于次中度。“明礼,既然你知道了病情就配合治疗,恢复记忆无论如何都是好的,你也是懂医的人,所以不要刻意抵抗,也不要过度忧虑,这是贺教授给你的国外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也要配合药物,更主要是你的意志要坚强,还有就是必须配合安详。你的情况我跟贺教授说了,他认可安详对你的影响。”

二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先生递过来的资料,思绪却突然回到那年从侯家岗回来的时候。1947年侯家岗还不通车,要走四十里路去岔路口坐车。多少年了他对这部分记忆是缺失的,他记不起离开侯家岗的事情,可此时却突然清晰了。“繁饰有命,以教众愚朴人。”话一出口,爷三个瞬间愣住了。先不说说的是啥意思,就这样的状态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老先生忧心忡忡,明礼的意识恐怕依旧是错乱的。

没有人敢说话,不知二先生是怎样的思维,安详紧紧握住二先生的手。

二先生晃了一下头,看着安详又看看爷爷,这是从前说文言文时没有的,从前他的语言和眼睛活着思维是不同步的。“爷爷,”他竟然气定神闲地看着老先生。“我离开侯家岗那年是安详刚刚出生,你说,她的哭声为什么能一直跟着我?一直跟我回了家。”

老先生和安详又被他突然说的这句话弄傻了,这回只能看着他不知怎么回答。二叔说:“明礼,说明你的情感有了具体依托,就是从安详的出生开始,你要顺着这个思路,这就是战胜你童年爆炸阴影的主要因素。”

老先生也急忙说:“你二叔说得对。这也是贺教授所说的,不要刻意抵抗你的意志,刻意抵抗会加重错觉而产生幻觉。”

二先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老先生和二叔的话,他忽然又欣喜的,却又像不知说什么好,有点茫然地转头看着安详。安详握着他的手给他无穷的力量和安慰,他笑着点点头,眼睛里清澈自然。这时,顶儿和京墨走了进来,两个人齐齐地叫了声:“二先生,安详。”

安详说:“二先生,顶儿和京墨放学了。”

二先生站了起来,伸手拉过顶儿,“是不要放暑假了顶儿?跟我们一起回侯家岗吧?”

京墨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二先生跟顶儿亲近的样子,安详一时不知所措,心疼地看着京墨。

“二先生,小叔说,他暑假也想去侯家岗看看。”顶儿眼睛看着安详,实际上是在征求安详的意见。安详不爱听顶儿叫京墨小叔,她的眼睛扫过顶儿。

“京墨也想去?”二先生看着京墨。

“京墨,你真想去侯家岗吗?”安详问。

京墨这才走到老先生跟前坐下,他不知怎么回答,这时小姑走了进来。京墨站起来说:“妈,我想暑假去侯家岗,可以吗?”

小姑一愣,显然事先她并不知道京墨想去侯家岗的事,她的表情冷冷地看着顶儿,“陆顶儿,都是你每天嘴里不停的侯家岗侯家岗的。京墨,咱可不去侯家岗,蚊子可多了。这个假期,妈给你找了新书法老师,你别跟陆顶儿学,她野惯了,可人家参加过省展的啊。”小姑的语气非常不悦,看向顶儿时的表情也十分讨厌。“都要考大学了,还随便浪费时间。”

“知道了,妈。”京墨答应着,有点失落地坐下来,端端正正地坐着。

安详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心里的火几次要冒出来又压住。

“小姑,京墨去侯家岗,我可以给他指导书法。”二先生说。

“明礼,你还要照顾叔墨墨兰墨梅,哎呦我们京墨没有在那么复杂的环境生活过,可别添乱了。”

“小姑,你咋能这么说话?”二先生看着小姑,他的脸竟然胀得通红。

小姑没有在意二先生的语气,只是惊讶地对老先生说:“我们明礼在侯家岗学了些乡土气。”然后自顾地对着顶儿,语气是命令的:“陆顶儿,你和京墨先去京墨房里学习,大人们有话要说。”

顶儿有礼貌地点点头,跟在家时大不一样,她答应了一声,跟在京墨后面走了出去。

安详对于小姑如今的说话态度的反感真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什么“乡土气”,什么连名带姓的“陆顶儿”,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陆顶儿的身份。看着顶儿有礼貌的样子安详也非常难过,顶儿的伶牙俐齿哪去了,这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小姑,陆顶儿在农村那样的环境生活怎么了,那也是有礼有节有家教的,乡土气难道不比失了分寸好吗?叫小叔,怎么忍心让她叫小叔,小姑,你难道不知道这有悖人伦吗?”

这是安详第一次这样在闫家说话,而且毫不客气。老先生和小姑都没想到,小姑看着安详刚要发作,老先生缓声说道:“若依,你是失了长辈分寸了,到底,为何不让京墨去侯家岗?明礼的书法你还信不过?”

“老先生啊,难道你看不出京墨长的像明礼吗?”

“姑表,像,怎么了?”安详脱口而出后忽然就哽咽了,她说完就后悔了,什么姑表啊,谁跟谁的姑表啊。真是心急也如此没有分寸了。“对不起爷爷,对不起小姑,我有点……”安详从前想说就说的脾气如今在闫家忍得真是辛苦,她也不知今天这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与小姑针锋相对。她心里明白,其他的话应该都不是主要的,包括顶儿胆胆楚楚的样子,包括京墨对小姑的谦恭有礼,最最主要刺激她的,应该还是京墨叫“妈”刺痛了她。

“安详啊,这里面太多内情了,你是懂的啊,如今是在走一步算一步你不知道吗?这是丑事,你愿意变成丑闻?”小姑语气冷冷地,言语中满是讥讽,“大人斗个气还真不算什么,我们怎么说是家人。但愿别影响小孩子的生活。”

老先生明白,安详和小姑此时不是姑侄身份,她们是女人,是母亲。“若依,注意你的身份。”

安详暗暗地骂自己,怎么逞这口舌之快呢?二先生有病,刺激到他怎么好。她听着小姑答应着,听着二叔也在责备小姑对顶儿要好一点,突然听到二先生说:“小姑,私下里没人知道,你要照顾安详的感受。”

“老先生,是我错了。”安详急忙说。

小姑明白,无论如何是不能刺激明礼的,她忽然笑着,“好了好了明礼,是小姑的问题,以后都不会了。”

这一点安详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她的心事直白地都写在脸上,她不会很快的见风使舵地转变态度,八面玲珑地说着迎合的话更是说不出口。她抬头看着小姑,小姑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笑着地看着她,很是亲切如从前一样。

“小姑,顶儿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小姑多费心。”

“不会,陆顶儿可是懂事。”小姑一字一句地说,她依然笑得亲切。

使安详不想与小姑置气的理由其实是她此时想起了奶奶的一句话,奶奶在顶儿很小的时候,也许那时是故意说给梅氏听的,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这野孩子像谁呢?”安详从前没有这个念头,或者说她岁数小的时候还没有琢磨这个问题,顶儿能像安详倒是安详最心安的,否则像了她不知是谁的亲爹不知会扯出多少闲言碎语。京墨像二先生这件事或者很难用“姑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侯家岗人多嘴杂,看到小孩子总得研究长得像谁。小姑没有嫁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秘密,抱养的京墨为什么像二先生谁能解释清。如果变成话题那必然就会掀起轩然大波。安详更担心的是,京墨姓闫而顶儿姓陆这件事也没有合理的解释。

娘无论犯了什么伤风败俗的错误那也是娘,她的人生已经历经磨难和苦痛,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想顾她周全了,她只有安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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