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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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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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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连载

第一章 相亲

汾河发源于宁武县东寨镇管涔山脉楼山下的水母洞, 汾河是中国黄河第二大支流,在山西境内贯穿山西省南北。在汾河拐弯处,坐落着一个美丽的乡镇铁牛湾。

“铁牛湾,铁牛湾,汾河在此拐了弯;铁牛湾,铁牛湾,汾河从此不拐弯;铁牛湾,铁牛湾,不见铁牛只见湾。”这是曾经流传于铁牛湾一带的一首古老民谣。这儿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这里沉淀了五千年的文明,也延续了古老的文化。铁牛湾隶属于青城县,向东南越过同蒲铁路隔条沙河与芦花荡相望,向东北则是小张村,芦花荡和小张村都属于铁牛湾管辖,向西跨过汾河桥与凤凰县接壤。据说在很久的年代,这一代水草丰盛,芦苇遍野,在秋季荡里盛开轻盈雪白的飞絮,是一片湿地。后来气候慢慢干燥,湿地不见了,只有一条或干或湿的沙河留下了湿地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毕竟紧临汾河,地势比周围村落低,地根子湿,曾经瘀留的盐碱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社员们深翻土地改良了。所以,这一带土地肥沃,男人们生的身板子结实,女人们出落得眉眼儿水灵。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这片黄土地上便演绎着一段儿女情长的故事。

石生的二姑娘二十六了,还在待字儿上。这个年纪在村子里算是老姑娘了。早些年只顾着读书高考,应届生读成了往届生,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祖祖辈辈农民出身的父母,一心想供个大学生光宗耀祖呢。大姑娘春儿不长进,小儿子强强也没戏,这一副光鲜脸面的担子就落在了二姑娘夏丽的肩膀上。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四年后夏丽被师专录取了。

农民俗称受苦人,每日里田间地头,背着太阳出驮着月亮归,累死累活地干不说,最不堪忍受的是低人一头的地位。改革开放后农村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农民的地位进一步提高了,虽然有不少农民企业家出足了风头,给农民兄弟挣了脸面,然而,在城里人的眼里,农民就是农民,是土佬。城里人可以看不起农民,农民却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好在这会儿政策好,只要肯出力,农民改变命运的机会还是有的,上大学就是一条路子。

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夏丽大专毕业,可是大学生满天飞,教师一抓一大把。持名牌大学文凭的毕业生即便有了教师资格证还得考正式教师呢,何况师专毕业生呢。夏丽不属于正式教员,只能边考试边代教。脱离了农民户籍,却脱离不了农村,与农民不同的只是从此分不到土地,也享受不到对农民的倾斜政策了。历史把她推向城市人和农村人夹缝中的一族。

春天一到,桃杏花儿就要开,女儿大了也长了心思,读书的时候顾不了这些,做了代教,眼见的儿时伙伴,一个个有了主嫁了人,夏丽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的。父亲石生母亲桂香心里更急,怀里揣着块石头似的放不下,姑娘正值暑假期间,昨晚夫妻就商量过,要和女儿好好谈谈这件事。吃过晚饭,关了电视,夏丽回隔壁小屋铺炕。母亲拉着女儿的手说:“把铺盖抱过来和妈睡吧,母猪要下猪娃娃了,你爸爸得在猪场照看咧,妈身子有些不舒服。”

夏丽问:“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桂香说:“不碍事,深更半夜的,不用捣人家门子了,过来陪妈妈说说话吧。”

夏丽抱过铺盖,给妈妈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挨着妈妈铺展开来。

“孩子,近几日有谈的没啦?”被窝里,妈妈伸出由于长久劳作而枯硬像柴禾一样的手,爱抚地摩挲着夏丽柔顺的头发。

夏丽涨红了脸,低声说:“妈——”

“没甚不好意思的,孩子。都二十六了,该考虑着些,操操心了。你看,你弟弟也二十三了……”桂香突然停住了话头,好像女儿拦着儿子似的,觉得有些不妥。“妈,学校里头女的多男的少,年龄差不多的就更少了,再说我又是代教……”

“哦,妈没别的意思,只是要操心着些,不要高不成低不就的。”

“妈说的是,只是人家正式教师男的少,都吃香着呢,这些年都想着进城,巴不得找个台阶往城里爬呢。”

“妈寻思着,咱在村子里找一个精干的、会闹人家的吧。”桂香劝道。

沉默良久,夏丽说:“人家村里的小子找的早,就怕没合适的啦。”

妈说:“也不见得。”桂香觉得压抑,笑着逗趣:“哼,凭俺姑娘的眉眼,凭俺姑娘的人品,凭俺姑娘的学问,还愁寻不下个好后生?那些格歪瓜儿、裂枣儿咱还看不上呢。”

“妈——你看你,说什么呢?”夏丽笑着,灯光下眉稍垂下几分羞色。

“你表姐前日提到过一个小子,比你小一岁,是她婆婆的侄子,在龙城打工呢。做装璜的活儿,芳芳说,人长得还洋气,做活也急火,是闹世务的把式,这几天正好在家呢。要不,明日让你芳芳姐带他来咱家见个面,俺孩看行不行?”又是沉默。

桂香说:“其实,也不急。不想见就算了,以后再说吧,好歹能碰上俺孩中意的也说不来呐。”

“不。妈,还是谈谈吧。”夏丽拉灭了灯,脸上辣辣的淌下泪水,爱情对农民是多么奢侈的文字,她陈列在高高的橱窗里,想要时够不着,够着时已经不属于你……是啊,弟弟也二十三了,再不找就把弟弟耽误了,自己岂不成罪人了?

心里装着事儿,窗户刚刚露亮,桂香醒了。庄户人就是劳作的命,醒了就不想再躺着,像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麻雀似的,没个清闲。她给姑娘掖了掖被角,便下地提了火箸捅火做饭。早晨总是最忙的,偷空桂香草草梳洗了。喜欢在星期天睡懒觉的夏丽今儿早醒了,心里有事么。她闭着眼,静静地理一理杂乱的思绪,她想起了同学。哦,那个何明……夏丽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遗落在记忆深处的男孩子。是的,那双忧伤的眼睛,那个意气风发而又愤世嫉俗的毛头小子,那个曾经热烈地追过自己的高中同学何明。那年夏丽读了师专,而何明因家里困难高考落榜后没有继续复读,回乡种了地,后来进了玻璃厂听说也快结婚了。夏丽的心思像一头没有目标的小鹿,毫无目的地在林间往返跳跃。关于青春似乎已然远去,而关于爱情……她不敢奢望爱情,任由思想的火花一点一点碰撞,又在理想的支柱上击碎、破灭,一个个无言的结局挣扎在现实与理想的旋涡里,任凭爱情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溺水。

“夏丽,起来叠了被子吧,你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先吃哇。唤起强强来,妈先去你表姐家打个照面,不要叫人家有活儿先走了。妈说话就回来啦。”桂香向来做事利落,话头儿还在院子里呢,话尾儿已甩到街门外了。

立秋了,暑气却迟迟不肯褪去。天上没有云彩,日头干晒着庄稼。石生家住在村边边上,墙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回茬的小玉米像永远睡不够一样,叶子打着卷儿,玉米伞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花粉星星点点地随风儿飘落进院墙里。墙外的大樗树把枝桠斜插进墙里,满树的‘樗姑姑’在入伏时被街上的娃娃们捋去泡了洗澡水。这会儿,树梢上零星地挂着几串鹅黄中泛着淡红的‘樗姑姑’,像极了此刻夏丽含羞的脸。

芳芳把婆婆的侄子鹏鹏约来后就借故和桂香出去了。腾出空子让年轻人说说话儿,找找感觉。毕竟是头一回为赤裸裸地相看对象而和异性约会,枣树下的开场白似乎一句极礼貌的“来了?”却也引发了墙头‘樗姑姑’腼腆的笑。

鹏鹏矜持地点点头:“你在哪儿教书呢?”

“李家庄。”夏丽这才抬起眼看着鹏鹏。只见鹏鹏身材健壮挺拔,白净的国字脸棱角分明,两道剑眉像修过的一样挑着飞扬的神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气十足,咧嘴浅笑,一排整齐的洁齿似露非露含着几分儒雅、几分谦恭。改革开放后,农民走出家们,城里的水土不仅漂白了农家汉子的脸,城里人的文化氛围也装点了鹏鹏不凡的气质,还未曾谈话呢,夏丽已有几分醉了。如今谈对象,如果是自搞的,谈个三年五载也不稀奇,若是媒人说合,见个面、说会儿话就要定长短,这是老规矩。相对相不对是一辈子的事,若没有一双火眼金睛,一辈子的幸福就押在运气上了。所谓命运,命运,大凡如此罢。

“李家庄,是俺姑姑家。”鹏鹏说:“你教小学还是中学?”

“中学。”夏丽最讲实际的,接口问道:“你家几口人?”

“五口。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正在读研,妹妹大三了。家里挺紧张的。”鹏鹏带着几分自豪,也有意透露一些信息——家里有大学生自然经济差一点,要彩礼手下留情昂。鹏鹏此前陆续谈过不下十几个对象,虽然鹏鹏才貌双全,然而,谈谈恋爱可以,及至谈婚论嫁,囊中羞涩养不起彩礼的凌人盛气,苍白的爱情早已遛到爪哇国了。商品经济时代,钱是脊梁骨,不要说房子、车子,就一日三餐的油、盐、酱、醋、菜,哪一样不是钱支撑着呢?钱主宰了人的生活,人被钱奴役着打转转。爱情不过是没钱玩不起的浪漫小情调,充其量也就是生活汤锅里的一勺味精而已。鹏鹏有了前车之鉴,成不成先亮一亮底,免得过多地投入了感情而受伤。再说,年龄一天天在长,他也拖不起了。

夏丽听出了话音。小伙子太帅了,脑筋也行。她说:“上大学好啊,将来出息了就不用拴在地里头受罪了。”

鹏鹏转了话题:“就是。你爸干啥活儿呢?”

“养猪呢。运气对了也挣钱。只是不要背了时运,有时候猪肉价格一涨,养鸡的、养牛的、养车的纷纷弃了本行扎堆儿,拥在一起养猪,猪娃娃的行情跟着上去了,饲料也涨价。这茬子生猪,一出圈肉价哗哗的往下跌,养的越多赔的越多。人们哭天也没泪,肉贱伤农嘛。有时候生猪缺了,价格倒是上去了,可是,要赶上一场瘟疫,眼见得快变成钱儿了,却一个个栽倒了,人们寻死的心思都有。唉,做农民难啊。”

“出去打工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像我们伺候人的营生,赚钱不多还得看老板的眉高眼低,忙死忙活一年到头不消停还没啦个自由。”

夏丽暗自好笑:家长里短的你一句我一句,不像是相对象,却像诉苦会呢。鹏鹏也觉得扯远了,两人对视一眼,夏丽两腮涌上了红晕,一双凤眼亮亮的秋波闪过,慌慌的逃也似的,眼皮儿垂了下来。鹏鹏乘机盯着她的脸看,只见夏丽眉清目秀,稍白的圆脸泛着庄稼人特有的健康的红,嘴唇像注满了血色素一样微微翘着笑意,只是说话时露出两排牙齿略显发黄。鹏鹏暗自思忖:这面孔好熟。

鹏鹏打破短暂的沉默:“丽丽。”夏丽的脸儿发烫,这样亲昵的声音只有妈妈叫过,她抬头看鹏鹏一眼又低下头,额前厚厚的刘海滑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却盖不住薄薄的云霞一样飞绕的羞涩。

“夏丽,你看俺咋样呢?”鹏鹏进入了正题。

“甚咋样?一个鼻子两眼睛,不缺甚,俺看倒像个人样儿呢。”夏丽努力打破初次见面由于生疏而尴尬的气氛。

鹏鹏笑了:“你以为俺是妖怪啊?”

夏丽扑哧一声笑了:“这话可是你说的。”

两人笑着聊着,不觉已到晌午。

表姐芳芳嗓子眼堵了东西一样咳嗽两声进了院子,后面桂香也跟了进来。芳芳说:“今年夏秋天旱,棉花都红痧了。看俺夏丽,书呆子,杯子空了也晓不得添水。”

桂香说:“这年头,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家家人手紧种上了玉米,你种棉花不嫌缠手么?”

芳芳说:“棉花是缠手,可是一斤皮棉八九块呢,贵死死的,还尽假货,盖上不暖和。俺也就种了三分地,添床被褥,够自家用就行了”。

桂香说:“说得是咧,明年俺也得种半亩,给强强准备四铺四盖呢。”

芳芳瞟一眼墙上的电子表:“快晌午了,鹏鹏,咱们回吧。”她把鹏鹏拉到一边低声问:“咋样儿呢?”

“看人家吧,我行。”鹏鹏悄声说。

桂香客气道:“人家孩子第一次登门,吃过饭再走吧。”她一边捅捅芳芳的胳膊:“咋地?”

“行。夏丽呢?”芳芳问。

“女子也满意,俺这就歇心了。”她俩嘀咕着。桂香高声客套几句,鹏鹏随芳芳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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