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因为母亲来自外县,家族势力明显处于劣势。只是平日里为人讲信用,做事厚道,不仅朋友们拥戴,他的能力在长辈们眼里也颇有口碑。朋友们经过分析,觉得这次换届别人都不是何明的对手,可以与之抗衡的只有春牛儿。何明与春牛儿素日无冤无仇的,若是“和平”参选,摆在何明面前有两条路,一个是放弃参选,把拥戴他的一批选民的选票拉给春牛儿;另一条路是说服春牛儿放弃参选,把春牛儿的关系拉过来。这个想法无疑是上上策,春牛儿和何明无论哪一个当选都是造福小张村的明智选择,既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也是村民和乡政府期待的结果。若是都不肯退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尴尬局面是避免不了的,从此,两人之间就结下梁子了。
两个血气方刚,而都想在而立之年成就一番事业的年轻人能够达成共识吗?
几个朋友一合计,觉得应该和春牛儿通通气,探听一下他的口风。请春牛儿的酒席就设在镇上“得月楼”。
丰盛的席面风平浪静,排骨、肘子虽是“得月楼”这家老店的名菜,也略显土气了。过油肉、焦溜丸子、糖醋鱼、大盘鸡是必点的;芫荽炒羊肉、红烧狮子头、烤鸡翅也得有;最端得上桌面的是烧王八和蒸螃蟹。除了羊肉冬瓜汤、海鲜汤外,翡翠饺子、肉勾蛋擦圪豆也是人们喜好的口味;酒是地方名酒上好的杏花村。这些酒菜,要在素常何明是不敢问津的,而桌面下年轻人的野心之大,却足以支撑黄土地上这桌酒席的分量。
席面上彼此热热地兄弟相称,嘘寒问暖自是一番春暖花开的景象。彼此敬罢酒,陪酒的朋友们晕晕乎乎也不曾记得几巡了。
何明却没有忘记此番的目的,正事当醉话切入了正题:“大哥担任村长六年了,任职以来,在咱村口碑不错哦,对咱小张村的发展,可是有什么新的打算么?”
春牛儿早就闻出了何明肚里的那点儿荤腥,暗自发笑:就你何明,再来十个何明看看。此话不假,十个何明也斗不过一个春牛儿的花花肠子。
春牛儿借酒发挥,反客为主说:“听说,兄弟也在跑票呢,莫不是对咱小张村的未来,有什么宏伟规划?”春牛儿单刀直入,语气中带着讥讽:“你哥就是不才,为你——未来的村主任做做参谋还是够格的吧?”春牛儿指着何明的鼻子。
何明一时无言以对,倒是杨海站起来打圆场:“春牛哥这话说的没道理,春牛哥何等人物?小张村当前的局面,也只有春牛哥能支撑一气。”
弟兄们赶紧附和:“是啊,哪个人能比得了春牛哥的魄力?”
何明赶紧说:“要是春牛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继任,你兄弟也犯不上踩这趟浑水。只是村主任这个位子人人盯着呢,即便是我不跑票,狗小、宁宁、雄雄不是都在跑吗?选票就是有数的几百票。”说到这儿,何明把话打住了,言外之意:若是得票总数不过半,选举是无效的。
跑票的人鱼龙混杂,既然每个村民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参选是每个村民的自由,谁也无权干预。这样无论春牛儿还是何明?得票能否过半在选票公布以前都是未知数。未果,即便另行选举,候选人所得票数也不能少于已投选票总数的三分之一。对这些春牛儿了如指掌,也不是没有担忧。否则,他何苦要赴这个约。说服何明让出选票也是春牛儿此行的目的。
春牛儿接过话茬:“咱哥儿们谁和谁呢?要是兄弟肯让出选票的话……”春牛儿故意拉长声音,他抽出烟分发给众人,最后递给何明。何明连忙掏出打火机给春牛儿点烟。春牛儿盯着何明的眼睛,下半截话从烟圈里慢慢吐出:“要是兄弟把你手下的人拉过来,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呵呵!”
何明暗自吃了一惊:“哪里哪里?我手下哪有多少人?再说选举自由,兄弟不敢造次。”
春牛儿这一招厉害,何明再有几张嘴也全给堵住了。哪里还敢提让春牛儿让出选票的事。
对付何明这样的毛头小子春牛儿是游刃有余:“其实,咱们这地方既不靠山也不临海,没甚油水。人家临县有煤矿、有铝矾土,人家省城近郊能卖土地。哥图甚?还不就是希图三届满了每年可以领国家的几个补贴吗?”春牛儿哭罢穷又抛出了糖果:“兄弟成全了哥,你哥也不会亏待了你,要是有甚工程承包,哥定会记得你的好。”
何明不无揶揄地说:“我以为村委会主任是为老百姓做点事呢,原来是捞油水的。要是这样,兄弟就无话可说了。”何明站起来高声招呼:“掌柜的——,结账。”
春牛儿笑着按住何明的肩:“兄弟,话不能这样说。咱可不能昧良心,我春牛儿上任后,小张村的孩子被大学录取后,都能得到乡镇企业和村委会的资助;孤寡老人的生活问题也解决了;哥我还带头完成了村村通、户户通工程,建起了设施蔬菜基地……来来来,满上。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你哥我,就没有小张村的今天。”春牛儿又低眉说服何明:“哥知道你仁厚,有本事。这样吧,你还不是党员吧?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等村委班子定下来,就选举村支书。你成全了哥,哥和党支部成员商量,兄弟做村支书咋样?只要兄弟一句话,哥给你打保票,在村里、支部里,哥说话还是顶用的。哥晓得,兄弟是想在咱村成就一番事业哩,其实,你哥何曾不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只要咱们哥俩携起手来,小张村的经济翻一番指日可待。好了,就这样定了。”不待何明作答,春牛儿站起来:“老板,结账。”
话说春牛儿信誓旦旦地把村支书的位子许给了何明,何明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何明既没有后台,也没有势力,城府也浅了些,给他这么优厚的许诺,想必是默许了。只是,要是真扶持他做了支书,何明会顺着自己吗?难说。何明是有主见的人,不可能巴巴儿地做哈巴狗。选举村主任是眼下最要紧的,至于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他何明既没有表态,我春牛儿寻个说服不了支委的理由也不算食言。可是,要是何明不让出选票来,那我就得出出血了。自己这边的人不用操心;左右摇摆的人为数不多,他们是墙头草,哪边风头足往哪边到,也不用放在心上;何明那边的人必得重金才能拉到这边来。春牛儿辗转一夜合不上眼。
经过几个晚上和亲友们秘密讨论,春牛儿的计划付诸了行动。
小张村的晚上,几个黑影踩着深秋的落叶穿梭于大街小巷,他们迅速地翻越墙头,进入农家院子。人们都熟睡了,连天上的星辰似乎也坠落在欲望里不肯眨一下眼,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表明那些人曾经来过。第二天,在有些人家的窗台上压着一份二百元到五百元不等的厚礼,还有一张纸条留言:"村长给您的,您收好了。”
何明的几个好友一碰头,收到钱的都是何明这边的人,明摆着是对付何明呢么。
再说何明原来是因为回国后看见玻璃厂破产了,许多工友找不到工作因而生活困难,再加上听了朋友们的建议,才决定竞选村主任,意欲在小张村干一番事业的。那天晚上请客不成反被客请了,他不禁感叹:官场的学问太深奥了。何明自知自己不是当官的料,也便放下了这个心思。没想到春牛儿倒摆开架势对付自己哩,几个弟兄一合计:告吧,告他拉票贿选。换届工作纪律里明确严禁拉票贿选,不准在推荐、考察和选举中,用宴请、打电话等方式拉票。这几样春牛儿全占了。
“可是,证据呢?人家窗台上放钱没说让你选他,又不犯法。算了吧,我还不稀罕这个村主任呢,咱们凑股办企业,照样办的红红火火。”何明说。
“证据?证据我有。那天晚上在‘得月楼’饭桌上,他和何明哥说的话我都录下了,就怕有朝一日用得上。喏,这不是?你们听。”鬼头三儿打开手机录音。
那天春牛儿也是借了几分醉意才让把柄捏在鬼头三儿手里,要在素常春牛儿是绝不会在大庭广众眼皮底下拉票的,也是他低估了何明一伙人的头脑。
“其实,上届选举也是有猫腻的,在候选名单上报之前的几天内,小张村不少村民手里拿到了一张类似‘选票’的纸条。书记、副书记、委员的候选人姓名分成蓝色和黑色两种字体,被提名为村长候选人的春牛儿和几名村委的名字为蓝色字,后面画着‘√’。而其他候选人的名字则为黑色字,后面打着‘×’。”一个弟兄说。
民主,民主。这些年的民主选举在基层某些地方演变成了僵化的形式,选票数字的背后除了财力的涿鹿,就是家族势力的PK,若是孙文再世看到这样的民主,不知会作何感想?曾几何时销声匿迹的派性又悄然抬头,这种表象民主选举势必会影响正常的民主秩序,背离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精神,制约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进程。如果没有一个科学合理的机制约束,人性的自私决定了在一定的历史发展阶段绝对民主的不可能。
入冬后下了一场雪,缓解了北方农村的旱情,棉被把寒流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大棚外面。
小张村的换届选举结束了。狗小、宁宁的声音和他们的承诺一起锁进了小张村历史的橱柜。雄雄的赌债也得靠他自己的劳动来还了。至于年生的愤懑正像一棵蓬勃果树上的畸形果子,既成不了气候也无伤大雅,由他去吧。各家都忙着生产生活顾不得理会。春牛儿被组织部调查,免了候选人资格,为他在选举中的违规行为付出了代价。何明以没有悬念的绝对票数当选为村委会主任。
何明想,乡亲们器重自己,如果不做出成就来,他何明就没脸在小张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