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工作服,李雯换了件米黄色长裙,飘逸的长发覆盖了半个脸颊,补了粉的脸略显瘦长而且清纯,秀眉、杏眼,张扬的红唇楚楚动人。
鹏鹏和李雯并肩拾阶而上,李雯想,乔迁新居还搞得这样隆重,也太夸张了吧。鹏鹏推开“得月楼”落地玻璃门,门对面临时设有收礼台,上礼的来宾把坐礼房的人围得只能看见半个脑袋。
“哦?客人真多。”鹏鹏说。
他们挤过去,坐礼房的告诉他们:“今天这儿两家办事宴呢,你们给谁家上?”
李雯说:“候荣光家。”
“这儿是安然家,去楼上吧。”
安然?那个曾经爱着她的人?李雯脑袋轰的一下莫名地有些伤感。早听说安然有了女朋友,没想到今天是他的喜日子。鹏鹏看见李雯脸色不好看,问她:“咋啦?不舒服了?安然也是今天办?”
“安然今天结婚,没告你?”李雯有点被遗弃的失落感。
鹏鹏说:“今日几时了?”
“七月十二。”
“那天他给了我请柬,还有你和何明的呢。你看我都忙忘了,也没给你们……”鹏鹏摇摇头,像是要抖掉脑袋里的额外负荷。
李雯笑笑:“正好,给他补上得了,你告诉一下何明。”想想,安然的结婚本来就与自己无关,李雯也便释怀了。
鹏鹏拨了何明的手机,无人接听。他帮何明上了礼才和李雯上楼去参加同学候荣光的乔迁宴。
话说,夏丽和何明随后也来到“得月楼”。
大厅里弥漫着酒菜混杂的味儿,熙熙攘攘的宾客围着餐桌,塞满了二百平米的大厅。何明和夏丽绕过餐桌,像鱼儿在人海中穿梭,总算在一隅找到一间没人的雅座。何明叫来服务员点了菜,服务员半掩了门,里面相对安静了一点。
平日里经常碰面,而只有两个人对面坐在一起用餐还是第一次,浪漫、温馨还是落寞,夏丽心里五味杂陈。她想,人的一生就像坐在一辆时光的公交车上行路,有缘的人会在某一站相遇了,便共同坐一段路;无缘的人在某一站擦肩了,因而空留一段双目相对的遗憾。这辆公交没有返程票,也没有设置路牌,前面在哪里停靠,哪里再遇到谁,不到站台是未知的。因为每一个缘都是我们生命中没有设计、无法复制的的奇迹,唯有珍惜才不至于让我们为失去而慨叹。
记得有一次,学校里组织看电影。放映前,夏丽和女同学们坐在一起,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在放映室偷偷地寻找另一双眼睛,当夏丽看见在朦胧的夜色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嗓子眼发干,浑身不自在起来。何明正在一排一排搜寻着,显然是在找自己。何明,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多么想站起来让他看见自己,可是却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会儿,秀儿说肚子疼要回去,莫名的恐慌让夏丽毫不犹豫地陪秀儿相跟着逃离了。回宿舍的路上,夏丽想,他找不到自己是不是会很失落?
那些已然远去的中学时代,没有说过‘我爱你’,而男孩子炽热的目光和女孩子羞涩的对接不是人之初恋对爱最美的诠释吗?
是啊,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必说。
小时候男生和女生打打闹闹并不稀奇,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却渐渐生分了,总怕说句话就被同学编造出一长串故事来。何明记得和夏丽同桌的时候,总是借故往她那边靠。
“老师!他占了我的桌子。”被挤在墙角的夏丽终于忍无可忍,红着脸怯怯地说。
老师把何明训斥了一顿。放学后,夏丽跟在何明后面轻声说:“对不起!”说完转身走了。
记得还有一次,何明把一个纸团扔向前两排的夏丽,不料,和夏丽同桌的洋洋一回头,纸团正好擦着洋洋的耳边落在洋洋书本上,洋洋羞涩地把纸团装在衣袋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读书。何明却不敢吱声,用书挡着脸斜眼看看夏丽,夏丽只能急的干瞪眼。三个人都不敢捅破,那纸团上又没写夏丽的名字,何明真怕洋洋误会了呀。想着想着,何明笑了。
夏丽回过神瞅见何明看着她出神傻笑的样子,脸红了。
何明问:“你和鹏鹏还不打算复婚?”
心思回到现实,夏丽眼前晃动着李雯时而亲热时而挑衅的目光和鹏鹏或冷或热的面孔。夏丽的心有如针扎一样在渗血、在疼痛。是啊,她怎么能接受在自己和鹏鹏之间有李雯的存在呢?
听何明提起,夏丽泪水禁不住潮湿了眼睑,她把头转到一边看着窗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顺其自然吧。”
“孩子呢?望儿怎么办?”
“这几年没有爸爸,望儿也过得挺好的。”夏丽倔强地说,“如果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不可能拿儿子做筹码赢得一份不属于我的爱。”
“你是说他和李雯?”何明说,“我觉得鹏鹏还是和你好。”
“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在乎我,就不应该和别人有暧昧关系。”
何明给夏丽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说:“也许是你多心了……”
“不可能。”夏丽接过茶杯,泪水抑制不住落在杯子里。她用餐巾纸擦干眼角的泪,平息了一下,说,“可是,我真的在乎他,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他呀?放弃他不如叫我死。”何明知道,自己在夏丽心里就是蓝颜。
“既然是这样,你就好好和他说,看他是什么意思?”
夏丽说:“他又不是傻瓜。”
何明半开玩笑说:“如果他装傻呢?”服务员推门进来放下两盘菜走了。
何明说:“赶紧吃吧,下午还要上班咧!”
何明夹起一筷子麻辣豆腐,说:“要不要我和他说说?”
“不用,我不想求他,好像我赖着他似的。”
“不要说负气的话。你离不开他又不说出来,等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了,菜就凉了。”何明指着桌上的菜,说,“饭要趁热吃才不会坏了胃口。感情好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拖啊!男人不是圣人,你要抓紧哦。”
何明不知是说自己和夏丽的曾经呢,还是夏丽和鹏鹏的现在。是啊,假如一开始就敞开了心扉说开了,自己勇敢地往前再走一步,也不会落得今日的结局,虽然和玲玲过日子也蛮惬意的,可是,夏丽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呀。何明心里有些难过,话却说的洒脱,这几年在社会上的磨炼,心,变得坚韧了。既然各自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只想帮助夏丽过得好一点。
有些苦楚不愿意和鹏鹏说,也不能够和父母说,姐姐弟弟更说不出口,和外人说又未必懂得。今天,难得和何明坐在一起,夏丽把这几年满腹的委屈全部说与何明,心里才平静了一点。是的,有一个人能够认真地听你倾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吃过饭,他俩相跟着往外走,这时,大厅的席也散了,桌子上杯盘狼藉,有的女人们拿食品袋装盘子里剩下的红烧肘子、红烧肉、鸡、鱼等。这年头,人们吃腻了肥厚,盘子里的青菜、香菇、甜玉米倒是扒拉干净了。尽管政府三令五申不叫铺张浪费,老百姓平常可以勒紧裤袋省,席面上是长脸的地方,断然省不得。
楼上荣光家的席也散了,像一股洪流一样,一个个吃的红光满面的人们从楼梯口一拥子出来了。
李雯和鹏鹏也出来了,李雯站在高处眼尖,她看见了夏丽和何明,以为他俩在安然这边吃的席。她脚腕一崴高跟鞋滚下了几级台阶。李雯尖叫一声:“糟了。”她偷眼看看楼下,顺势倒在鹏鹏怀里。
人们都把目光投向楼梯口。才走到门口的何明和夏丽回过头,只见鹏鹏抱着李雯,眼睛追随着那一只向楼梯下滚动的鞋子。
李雯说:“我的鞋……”
鹏鹏看着李雯,李雯深情款款地抬起眼皮,俏皮地眨了眨眼,眼睛贴了睫毛,眸子愈加深邃透亮。李雯紧紧抓着鹏鹏的手臂,一股暖流在鹏鹏血管里汹涌着。
李雯接过一个小孩给捡起的裸色皮凉鞋,缩着脚边穿边向楼梯下不经意一瞄,假装吃惊地说:“何明,夏丽姐,你们也来了?”
鹏鹏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夏丽和何明在一起,心里不是滋味。他赶过去冷冷地问何明:“你是在安然这儿吗?我给你上礼了,打电话你关机。”
“什么,今天安然结婚?”何明问。
鹏鹏一听何明此言,心里不舒服:若不是参加安然的婚宴,他和夏丽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儿?自己并没有传讯给他两个,或许是人家约会呢!
何明和鹏鹏相跟着走出“得月楼”宾馆。鹏鹏说:“上星期我去肉联厂碰到他,他把请柬让我捎给你和夏丽,都忙忘了。”
高温迟迟不降。因为鸡场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他两个没有去照会安然。李雯携了夏丽的手走到停车场,何明对夏丽扬扬手自个儿先发动车走开。四个人各怀心思,回鸡场去了。
暮色中那抹变幻莫测的玫瑰红渐渐淡了。回了青城,夏丽送走了春儿,就忙着洗茭瓜熬绿豆米汤。她看见有春儿做好的芹菜凉拌花生豆,从冰箱里取出花卷馏在小米汤锅上。虽然有望儿作伴,虽然小城的夏夜很闷热,夏丽却感觉骨头冷,家里实在是太冷清了。她从抽屉里取出账本看看,粮油店的生意还行,从账本上看出金龙鱼大豆油卖不动了,倒是鲁花菜籽油走俏。人们都怕转基因大豆呢,可谁知道菜籽是不是也转了基因。父亲告诉她,不仅黄豆、甜玉米是转基因农作物,普通玉米和高粱都有转基因种子卖,农民们为了提高产量,都选择转基因种子播种。况且,转基因作物虫子也少、好料理,而且不种这个种什么呢?工人的退休金在涨,教师的工资在涨,国家给了农民一些种粮补助,粮食却不值钱,产量高的话尚且收入微薄,若是产量上不去还得倒贴钱,投资根本回不来。国家给的那点儿种粮补助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不种地了。
夏丽胡乱想着:农业人口多,国家照顾不过来,头头点点的优惠老百姓也不买账啊。唉,夏丽叹口气,自己的日月还过不好呢,管人家别人的事也是吃饱了撑的。就说夏丽吧,几个月前,有了政策把挂在镇里的有名无实的城镇户口转回了村,可是,土地三十年不变,分到农民头上的土地谁肯再分给你?
夏丽天天鸡场店里两头跑,一个女子硬是用她柔弱的肩膀把日月扛着过了一年又一年。她督促望儿做完作业,看着望儿像生豆芽一样一天天长大,她不仅感叹生命的顽强。没有优越的物质条件,她的宝贝疙瘩依然茁壮,夏丽的眼睛湿润了。她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望儿,自己是否能够挺过来,是孩子给了她希望、给了她力量、给了她快乐地活着的理由。夏丽搂过孩子用脸颊擦着他的额头,泪珠巴巴地掉在望儿软软的卷发上。夏丽觉得亏了孩子,是啊,望儿跟着自己受制了,她一定要努力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以补偿孩子这些年父爱的缺失。
望儿睡了,夏丽睡不着。纱窗外的梧桐树上秋凉虫拼命倾吐着心中的烦躁,让夏丽更加郁闷。白天“得月楼”的一幕叫她的心冰到了极点,她想沉沉睡去不要再想起,可那一幕偏偏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就像窗外讨厌的秋凉虫的叫声赶不走一样。在“得月楼”看到鹏鹏和李雯的时候,依夏丽的性子,恨不得转身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那个人了。可是,李雯不失时机地、非常友好地拉住了她的手。
夏丽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打开QQ音乐调低音量,一首《传奇》和着她的泪水幽幽地在枕边回响着:“……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与你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因为相信我们前世有缘,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这首歌徘徊在夏丽心中的爱恨之间,爱终于颠覆了恨,让她的思念重新沐浴在暖暖的爱河。确切地说:她不想清醒,宁愿在爱的幻觉中迷失。
夏丽下班后,还有几个值夜班的女工。她们给鸡喂食后在鸡棚外休息,一个在玩手机,两个在跟着李雯学舞步,为县里举办的“鸿泰杯”农民消夏活动做准备。鹏鹏打理好厂子里的事,也要下班了。这几天消闲,他想回自己家好好歇歇。
鹏鹏正在锁门,李雯走过来说:“今晚上回你家住?”
鹏鹏回头看是李雯,想到白天在“得月楼”自己的失态,心里不免有点慌乱,他不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便只管低头走路,不敢再多看李雯一眼。
“老同学……”李雯紧走两步追上去。鹏鹏站住了,他没回头。
李雯也在后面站住了,她低着头轻轻地说:“能说会儿话吗?”
……静谧,鹏鹏抬头看着已经擦黑的天空,深邃的、看不见底的宇宙缀着几颗闪闪的星星。他感到如锋芒在背,鹏鹏知道李雯如电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鹏鹏不敢回头,他说:“明天再说吧!”说完话,他却觉得脚下生了根一样挪不动。他想:难道,难道我离不开她了?可是夏丽怎么办?
“你讨厌我!!!”李雯带着哭腔,从喉管里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鹏鹏掉过头一把抱住李雯。
“连安然也娶了,我一无所有了。”李雯终于不能自控淌下眼泪。
夜色中,一股神秘的力量让鹏鹏无所顾忌,他吻了她的额。李雯踮着脚送上自己的唇,无限的缠绵让这两个陷入爱河的人不能自已。这就是男人,心里装着一个女人,却抱着另一个女人释放他的温度、他的情感。此刻,他的血管里一股最原始的血冲撞着、澎湃着,似乎男人就是保护神,恨不能用他的爱庇护全天下所有可怜的、可爱的、如花似玉的女子。当让自己的感情失控而泛滥的时候,男人的爱欲和他的占有欲成正比。鹏鹏的心早已许给夏丽了,而他的身体却可以分享给李雯,他的精神和肉体是分裂的。而好胜的李雯此刻虽然赢得了鹏鹏的身体,他的心在谁身上,李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鸡场的伸缩门外,汽车的喇叭声,惊醒了这两个如梦似幻地缠绵的人。
何明来了,何明惦记着夏丽的事,今晚,想和鹏鹏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