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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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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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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连载

第七章 农家婚俗戏公爹

 

怀揣着新郎的绵绵情意和对婚姻生活的无限向往,天快亮了夏丽才勉强合一会儿眼。

早晨,近道儿的七姑八舅们都先客人们之前到了。远处的亲戚有的早两天住下来帮忙,还有抽不开身子的,今儿也都走在路上了。每个亲朋的出行都向着一个目标:铁牛湾和芦花荡的典礼仪式,每个人的眉心都张扬着两个字:幸福。

夏丽起床叠好被子收拾了一番。她拿起笤帚,芳芳过来夺下笑道:“这女子,今日用不着你动手,快脱了鞋体体面面坐着。”农家的女孩儿,勤劳惯了的,一下子皇后似的被供在床上等人伺候实实觉得不自在。

芳芳把夏丽的鞋放在鞋架子上对夏丽说:一会儿打送灯的女子们来了陪你,姐姐到外面招呼了昂。”

“喂、喂,新娘子,我们报到来了。”

夏丽正闲得无聊呢,看见姐妹们来了。夏丽说:“聪颖,秀儿,英子,洋洋你们咋过来的?一下子都来了。一早起老的小的忙得脚跟不沾地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做头发的呢?洋洋,不是说好了叫上她吗?”

洋洋说:“唉,快别说了,做头发的今儿个揽了三家的活儿呢。哎,夏丽,你猜还有谁家?嗨,巧了,还记得咱老同学何明不?今儿他也办事儿呢,化妆师在凤凰县桃溪沟何明新娘子那头呢。”

听到何明两字,夏丽心头一紧,眉心掠过一丝忧郁,嘴里却只是淡淡地说:“哦,是吗?真的太凑巧了。”

做头发的是专业艺师。这些年人们手头宽裕了,家家兴攀比,为了一生只有一次的排场都讲究起来,人们视素日的血汗钱如粪土一般。婚庆公司虽然要价不菲,到了结婚高峰期还是忙不过来。富人装点的是脸面,穷人打肿了脸假装尊严。传统的礼仪,结合现代西方的仪式。雨后春笋般不断翻新着花样,把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的婚礼都包装得富丽堂皇。这时化妆师顺便搭了婚车也赶来了。秀儿眼尖:“来了来了,进街门了”。

衣着入时的化妆师边进门边说:“来迟了,那家新媳妇是桃溪沟的,路好难走”。洋洋抢着说:“可把我们夏丽急坏了,你再不来可就自己梳妆了。喏,他们婚庆公司的车在路上爆了胎,今儿又是好日子,人手紧车也缺,我们夏小姐正寻思着赶辆马车呢”。洋洋捂了嘴只是乐,姐妹们哄堂吵吵着:“新鲜,坐马车敞亮啊。马车一到,新娘子的脸保准把铁牛湾给晃亮了”。

化妆师说:“别闹了,赶快收拾,我还要赶下一家呢,人家都催过好几回了”。

化妆师边忙活边说:“这世上甚人也有,桃溪沟那个山旮旯尽出奇事。新媳妇险些被那后妈给活埋了。”

“活埋?”几个女子一听,都齐刷刷地转过脸来。“可不,那后妈好没人性。为了在那女子身上发洋财,把女孩儿硬是活活地捂死,给人家配了阴亲。幸好,被人发现才救下了女子的一条小命。嗨,说来话长,没空了。”化妆师打住了话头,忙着做她的活儿。秀儿也说:“这事俺听说过,感情就是咱老同学何明的新媳妇啊。那后娘呢?”

“坐监狱了。活该,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依我说,不如判个死刑。”化妆师说。洋洋接口说:“也给配个阴亲,配个禿五儿、拐六儿。”英子说:“这种人渣,就是畜牲,别糟蹋人了。”“是的咧,干脆扔在乱坟岗喂了野狗得了。”聪颖也插嘴。

化妆师边喷定型胶边阻止说:“喜日子,不说这些了。”

夏丽听说是何明的丈人家,听得格外仔细。而忙活的人们鱼儿似的在门里门外穿梭着,屋子里的热闹似乎湮没了一切负面情绪。

“你还没洗脸吧?”秀儿对夏丽说:“不落地水呢?”

“问俺芳芳姐哇,”夏丽梦醒一样怔了一下,说:“今儿早起挂在院里枣树格叉上,这天儿冷的,冻了冻璃渣渣啦。噢,你在大厅瞅瞅,是不是挂在衣架上了?”姑娘们把不落地水热了,夏丽仔细地洗了脸。起身前要洗四次呢,取四正之意。窗台上摆着梳妆镜,脂粉、唇红、洗面奶、指甲油,一个白地红花的瓷盘里放着红白喜蛋、龙凤饼。

为了约会装潢工和代课教师的婚礼,暖洋洋的冬阳照在大街小巷,洒在飘满肉香的院落,穿透贴着红窗花的玻璃窗,把喜气洋溢在洞房里人们的每一张脸上。

顺昌日家里,新郎十二点前打点起身。鹏鹏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藕荷色保暖内衣配一条胭脂红缎领带。脚著黑色皮鞋,鞋底贴着箔金剪纸如意图,鞋内垫着别了十字针的龙凤鞋垫。油亮的黑发喷着发胶异彩纷呈,胸前的红花衬着他英俊的身材。今天,四个伴郎的自信都输给了新郎的帅气。

红纱巾苫着儿女双全的荣耀,四个女人在院子里喜滋滋地铺展开龙凤被子。她们分别从四个角向被子中心缝卍字图案。再把并蒂辣椒、红枣、铜钱缝在四角和中间。鹏鹏换上不染一尘瓦亮的新皮鞋,走上女人们为他布置的舞台:杭州织锦龙凤被。尽管在旧俗里“踩被”传达着把女人踩在脚下的男权思想,而此举延续至今已然被喜庆的色彩所同化。踩着红丝线引领的卍字步,在鹏鹏的耳朵里,仿佛响起刘德华的那首歌——《爱你一万年》。这首歌此刻是为夏丽唱的。

起身的鼓乐敲打着喜日子的激情,舅舅在前边捧着大红盘子,鹏鹏随舅舅走向婚车。

从今天开始,儿子就要交给另一个女人疼爱了,做母亲的有一份失落,更有一份期待和快意。玉琴怀里抱着儿子替换下的旧衣服,手里端着油糕,拥坐在鹏鹏走过的龙凤被里。舅舅从大红盘子里取过镜子让鹏鹏照了,然后咬了红白喜蛋、龙凤饼,开了连心铜锁。

玉琴听到车开动了,她独自拥坐的顷刻,眼泪真真切切滚落下来,儿子成人了,这是为人父母的成绩。待婚车回了门,直到迎亲队伍走了,大姑才急急忙忙回到院子里,笑吟吟地对玉琴唱起了“戏”折子:“嫂嫂,坐甚的咧?”

玉琴回道:“坐福的咧。”

“抱甚的咧?”大姑又问。

“抱宝的咧。”玉琴答。

玉琴用竹筷挟住油糕送到嘴边。大姑见状忙问:“端甚的咧?”

玉琴说:“油糕(又高)。”

这段千古对白演毕,玉琴揉揉发麻的腿站起来。大姑说:“我叠被子,你赶紧回去歇歇罢,一会儿开饭呢。”

顺昌日和村长、弟兄们敬完一轮酒,几十桌下来已有几份醉意。俗语说:三天无大小。时下又兴捉弄公公的游戏,来不及躲,顺昌日的自由也被哥儿文文控制了。

玉琴过去央求:“文哥,放了他罢,他血压高不能喝酒。”

“不喝酒也行,听说些儿打好脸子,背了媳妇就行。”

“不要没油水瞎起哄了,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咧。”玉琴说着就要拖顺昌日走。

“都成你的了,问问你老汉,当初俺儿办时咋种圪针来咧?不能走。”

玉琴还要说什么,三牛说:“还有你咧?弟兄们不要叫走了,把昌嫂也打扮起来。”玉琴自知不是对手,这些野男人要是没有法律管着,什么不敢做?三十六计走为上。她不屑和这些脱不尽兽性的农人计较,跑了。玉琴躲在街上,不一会,顺昌日也逃出来了。这时,欣欣急急地出来说寻不见红糖放哪儿了,玉琴让顺昌日躲在汽车里,自己便回屋去寻。

真是冤家路窄,玉琴才走了丈许,就被醉鬼文文迎面撞了个正着。玉琴的心嗵嗵跳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啊,你老汉咧?这下子逮住你了。跑哇,哈哈,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玉琴被文文一把揪住后领。

玉琴喜也不是恼也不是,她急中生智:“你把俺老汉藏哪儿了?快让他出来,焦炭不够了。”玉琴不跑反而边说边往屋里去寻:“文文,快点。把俺老汉藏在哪厢了?”

文文堵住玉琴的去路,又醉醺醺地提溜着她往街上走,边走边说:“走你的。不要管我们,顺昌日今日撞在我手里了。走,赶快走。”

玉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强压着笑声还得说:“文哥,求求你,快叫鹏儿爸爸出来罢。”

文文说:“废话。”农民们总喜欢把这两个字的意思弄反了用。文文站在街门口还不歇心,说:“快走,赶快走。”生怕把顺昌日丢了。

玉琴也怕顺昌日从车里钻出来,节外生枝被文文撞见,忙说:“俺走,走,走得远远的。”文文让哥儿守住街门便自己回去了。

玉琴回头定睛看时,倒吸一口凉气:车呢?她转过弯给顺昌日打手机,才知道老汉躲在村外了。见了老汉玉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原委全道出来才缓过口气来,他们像一对患难夫妻坐在车里绕着村子转圈圈,一边用手机遥控着家里的事务,一边等待着迎娶归来的行礼厮见。

话说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行进在芦花荡的路上。领头的白色工具车,满载着锣声、鼓声、军乐声和白头偕老的祝愿,彩色的旗帜在乡间路上招展。婚车的前盖装扮着心型玫瑰花团,车身两侧围着粉红鸡毛绒条,后面一溜八辆清一色轿车上,红色气球在左右倒车镜边摇摇晃晃,彩带扎着蝴蝶花儿随风欲飞,每辆婚车像扎了两个小辫子的乡下小姑娘,却着一身城市女娃娃的流线型黑色舞蹈衣裤。

头车副驾驶座是掌炮手的专座。逢村过店放几个二踢脚,把喜气一路抛撒着。从铁牛湾到芦花荡不过十来里路,当地百姓有句俗语:娶媳妇子绕喜道——即绕远儿走,路线是总管筹划好的,来回不能走重路,取从一而终之意。

车队绕了十几个村子来到芦花荡村东。二留摇下车玻璃点燃喜炮。嗵——啪——,嗵——啪——,嗵——啪——。

“来了,来了。”听到村外报喜的消息,石生家里鞭声炮声响成一片,以示接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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