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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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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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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连载

第一十五章 情非得已 母爱如斯

何明与玲玲结婚后,日子虽然不算宽裕,好在他俩有感情基础,彼此的包容淡化了捉襟见肘的窘迫。没有过高的奢望,家的小舟便不会在温馨的小溪搁浅。数月过去了,玲玲肚子还不见动静,反而大把大把地脱发,看过医生也省不清是什么原因,据说与玻璃厂的空气污染有关。为了生个健康的宝宝,玲玲辞去了玻璃厂的工作。

何明肩上的压力大了。

近些年,中国制造业利用各种合资的形式不仅把外国的工厂搬到了中国的土地上,污染不必说,国家的倾斜政策扶持着乡镇企业吹泡泡一样不断壮大起来。不断壮大的乡镇企业丰厚了官场的乌纱帽,也吸收了大量廉价劳动力。尽管这样,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农村的闲散劳力还在不断涌向城市,中国的劳务输出也形成了市场。在省城有关系的牛儿在办铸钢厂的同时,揽起了劳务输出的营生,从中谋取中介费。有享不了福的命,没有吃不了苦的受苦人。只要有钱赚,语言、环境、饮食习惯都不是问题,甚至,老婆、孩子、父母也都可以暂且放下,对于农民来说,活着有钱花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肥了。出一回国回来,用最廉价的劳动力拿了在外国买不起最低生活用品的工资,而回村摇身一变成了富翁。盖房的盖房,娶妻的娶妻,羡煞那些出不了门的折腿腿兔子了。

晚上,何明把出国的想法端出来:“我还是报名去吧,听说芦花荡的牛儿大伯又招工呢。”

玲玲不舍:“不走不行吗?好出门不如歹在家。这阵子又不愁吃穿,在一起厮守着多好,何必出国看那些小日本的眉高眼低?“

“话不能这样说,咱是出去赚日本人的钱咧,又不是给他当奴隶。现在国与国也和咱老百姓过日子一样,他缺劳力咱缺钱,互相利用呗。何况,中国人的人身安全在外国都有保障,没人敢欺负咱们。”何明耐心地解释,“这回招工听说不是去日本,去韩国的名额也满了。”

“那,就别走了。我可以再找份事做嘛。”

“这回说是去非洲的利比亚呢,也不是给外国人打工,是中国在利比亚的建筑集团,给咱中国工程队打工呢。”何明说,“饥荒逼着呐,就是咱姑姑们不催咱也不能总拖着不还吧。就玻璃厂那点儿工资,要干几年才能利索了?在哪儿也是个受罪,出去就三年,还能见见世面。”

玲玲知道,何明是有主意的人,只要是他决定要做的事,管是管不住的,说也白说。孬好何明识大体懂事,走哪儿都不用人操心,何况家里一屁股饥荒总得还呀,何明给的彩礼置办了陪嫁和日用品,剩余的还了亲戚们一部分,公公婆婆不能下地做活儿了,一家人的负担全在何明肩上压着呢,她只能随何明去了。

话说夏丽的离婚苦了桂香。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火燎的,不是坐上锅忘了下米,就是扫地寻不着笤帚,每天看着夏丽的肚子,愁得睡不着觉。晚上睡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想;白天走在道儿上疯疯癫癫地想,想了几天想不出个完全之策,瓜熟蒂落,孩儿不等人呐。

芦花荡的十月,庄稼收了,地里一片萧瑟,只有秋耕的拖拉机像一个活物,拼命拖着秸秆还田机把一片片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玉米秆压倒,翻在蓬松的黄土下,为来年庄稼的生长积蓄着能量。强强到窑村接了霞霞,他们约好今儿个去县城买三金,还有一些摆件儿没置办全,捎带着把相册也取回来。临走,桂香嘱咐中午回家包饺子吃。强强说中午怕赶不回来,叫母亲不用等着。桂香没再多说,唉,心里还不是一活呢,由他们去吧。

晚上打发一家子睡了,桂香睡不着。她想,生了娃娃就更难嫁了……,石生此起彼伏的鼾声吵得她心慌,她推推老汉,石生翻了个身又睡。桂香猛推他一把说:“每天喂猪儿喂的,你也成猪儿了?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孩儿们的死活你也不管。”

石生迷迷糊糊地说:“圈里忙,地里忙,睡下也不叫人消停一阵阵,急有甚用咧?”他把被子拉起蒙上头,又打起呼噜来。”

桂香喃喃地骂道:“死猪儿!”

这时,她一眼瞥见床头柜上的婚纱相册,强强白天才取回的。桂香眼一亮,一个念头从渺茫而杂乱的思绪中跃起。

第二天,夏丽和姐姐春儿乘车到城里看房子。

今天桂香有话要和强强说呢。强强自小儿娇养惯了,桂香怕他生事,夏丽离婚的事几天也没敢提明。猪儿的吃食要在办喜事前备足,强强准备出去粉碎饲料,娘儿们在院子里边装口袋边唠起话来。桂香把着袋口子,看儿子一簸箕一簸箕铲起玉米倒进去,她肚子里的话儿,跑到嘴边又咽下去。实在憋不住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说:“你二姐离婚了。”

强强说:“什么?甚时候咧?”

桂香说:“早两天。”

强强铲起玉米唰地倒进口袋说:“好好的,因为甚咧?”

桂香说:“你二姐也说不出因为甚来,反正三天两头生气。总是两人过不下去了。”

强强说:“离就离了吧,女人又不愁嫁。”

桂香说:“孩儿,再婚咋地也不如原配的好。”她抖了抖袋子,“你二姐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是说嫁就能嫁了的。谁家要咧?眼看就要生,妈都愁煞了。”

强强皱皱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气狠狠地说:“打他狗日的。他倒利索,妈,我去找他。”

“算了。”桂香直起腰,拢拢头发。

强强铲起一簸箕玉米,“不能让了他。不行,妈,我得和他说个长短,要不,俺二姐可咋活咧?”强强的脸憋得通红。

“孩儿,光打他不是办法。硬凑合着也不是法子,还不是你二姐受制么,长痛不如短痛。”桂香顿了顿,努力平静地把肚子里的想法和盘托出,“孩儿,妈想了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强强只管铲玉米,只管装口袋。

桂香说:“妈左寻思右寻思,觉得霞霞的二哥和你二姐年龄差不多。你看行不行?”她索性一口气全倒出来。

强强听母亲说出这番话来,倒吸一口凉气,他一扬手,柳条簸箕飞起,玉米粒儿划出一条金色的弧面,唰啦啦撒了一地。他说:“妈,你谋的甚鳖开开、馊主意咧?这可是人呐,怎么可以随便逮住个男人就嫁了?再说,人家霞霞家二嫂还经常回的咧么。”

桂香说:“走到这个地步了。有甚法子?外人的事咱不管,也管不了,咱连自家还顾不过来么。妈就怕说出来,人家霞霞嫌咱家这档子事不光彩,反而给俺孩打了散棍呢。”

强强说:“不是这样的,人家那头还断不利索,这算那门子事咧?”

强强跟了石生的秉性,素来要强的。慢不说那男人不咋地,即便两人相对了,好像二姐没人要,硬塞给人家似的。何况又是霞霞的二哥,自己的脸以后往哪儿搁呢。

桂香说:“不同意拉倒,就当妈没说。妈也是没法子才这样想的。”

强强说:“要是为二姐好,主意还是你们拿吧,只是我觉得不合适。”口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无论强强的理由多么充分,夏丽的肚子却像一堵墙,堵着石生和桂香的眼,时时提醒着这一对中年夫妇:不能让女儿离婚的羞辱煞了儿子婚礼的风景。

第二天,桂香就把这一根救命稻草提到了桃梅的床沿儿上。桂香说:“桃梅啊,俺今日是遇到一件难事儿了,求到你的门下,你无论如何也得替俺排解排解。按说,论辈分我该叫你妗则咧。思来想去,这件事还只有你来帮我了。”

听桂香这一通话,桃梅莫名所以,她说:“折煞俺了,远了远了,咱俩年龄差不了几岁,以后还是叫我桃梅自在。咋地啦?强强和霞霞闹别扭了?”桃梅是强强和霞霞的媒人。

桂香说:“不是他两个,是俺夏丽。”

桃梅越发云里雾里,说:“夏丽?咋地了?”

桂香说:“咳,说起来丢人咧,夏丽离了。”

“甚咧,离了?”

桂香说:“可不是,没法儿说啦,挺着个大肚子,眼看要生,快愁煞人了。”

桃梅陪着桂香苦着脸儿:“你说这会儿的孩儿们,不知是咋想的,福折的扑棱咧。像咱们那一代人,少吃没穿的,还不是都过来了,也不见得动不动就离婚。没见过这会儿的孩儿们,受不了一点点制。”桃梅想到侄儿宝宝和红杏的离婚,大发感慨。她突然感觉说得过了,看着桂香尴尬的样子,转了话题:“是谁要离的?”

桂香说:“也不用打闹,觉得不合适,人家两个商商量量的就办了。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只是权宜之计,不知道两人行不行。”

桃梅说:“你先说,来我听听。”

桂香说:“我觉得窑村你哥哥的二小子和夏丽的年龄差不多。他媳妇不是离了吗……”

听到此言,桃梅禁不住眉宇间跳动着喜色,她两掌拍了下大腿,连声说:“好事,好事,我看行。咱夏丽是我看大的,好女子;俺哥哥家宝宝也体面,这两孩儿都实在,合适,我看挺合适的。要不了,我给你们说合说合?”

桂香说:“正是这个意思。唉,就是听强强夜来说,那头还没利索,宝宝媳妇还回去咧?”

桃梅说:“说起来真没说头。那个媳妇好吃懒做,走哪儿也没人待见,听说那头也活不下去了,想回来咧。我今后晌回去就问问俺嫂嫂,看是咋地回事咧。”

在媒人和老人看来,男人是一半,女人是一半,只要凑在一起,就是花好月圆。至于配与不配,爱与不爱,懒得去想。

晚上,桃梅从窑村打探消息回来,马不停蹄跑到桂香家。见桃梅乐颠颠地进了门,桂香让了坐,冲了茶水放在茶几上。

桃梅问:“石生还没回来?孩儿们咧?”

桂香说:“夏丽在后间看书呢,这些日子折腾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那个小祖宗玩游戏咧。”桂香凑近桃梅跟前,小声问:“你哥哥嫂嫂是甚意思?宝宝和媳妇利索了没啦?”

桃梅喜得两片薄嘴唇合不拢:“俺说有戏么。那个宝宝媳妇原来是自家要走的,要真是回心转意了回来好好过,看在孙女的份上,俺哥哥嫂嫂也就不和她计较了,还愿意接承她。可是,谁知道她回来又出甚盒子咧?就俺宝宝没主意,恋着夫妻情分,留她回来住了几回回,媳妇说复婚他就心动了。其实,这种人留不得,那妖精说了,她原先要了男家三万块彩礼,要宝宝再给那个野男人三万块,人家才肯放人咧。”

桂香撇撇嘴说:“也就是说,宝宝要收留她,还得再出三万块?”

桃梅说:“可不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俺哥哥嫂嫂也不是鳖,就是捉鳖打蛋也不能吃二遍亏呀。要是再拿了钱儿跑了呢?亏她想得出来,说得出口。我劝宝宝说,当初是咋跟野男人走了的?你还敢要。姑姑给你说个好姑娘吧,保你满意。我把咱夏丽的情况说了,俺哥哥嫂嫂都满意,宝宝也说行。桂香,想不到这样顺利,那,咱们就抽空档叫两孩儿见个面谈谈?”

桂香的心宽了,舒了口气来了精神:“桃梅,你真是救了俺一命,哪天见咧?”

桃梅嘻嘻一笑:“先看夏丽的意思吧。不要叫孩儿心里受了制。桂香,我为了咱这两个孩儿,腿也跑断了,说成了可是加倍谢我昂。”

桂香眼笑成了一条线:“说成了,我就拜你奶奶,行哇?”

桃梅忙说:“唉呦呦,快算了吧,俺还怕折了阳寿咧。”桃梅站起来说:“我就不坐了,夏丽要甚条件,等孩儿们相对了再说也不迟。”

天已擦黑,桂香一直把桃梅送出大门,回身虚掩了门,忙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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