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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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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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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连载

第一十二章 彩礼之痛

夏丽还像往常在芦花荡住着。最近鹏鹏的电话少了,有时候夏丽打过去也是关机。快八月十五了,傍黑,天下起了朦朦细雨。夏丽想起了鹏鹏,他快回来了吧……往日这个时辰他已下班了。夏丽打开QQ,鹏鹏还不在线。十来天都没有一点音讯,夏丽急了,接连拨着号,还是关机,总是关机。她一直拨号,拨,拨,拨到手机没电了……夏丽也没脾气了,她像日头下晒蔫的一片树叶儿,只觉得浑身没了分量。她一夜做着种种假设不能入眠。

夏丽定不下心来,第二天拖着笨重的身子急急忙忙往回赶,她想公婆应该知道鹏鹏的消息。

铁牛湾这一带留传着一句民谣:铁牛湾,铁牛湾,下雨两脚泥,出门水汪汪,庄稼地里刮盐碱。昨晚才下过雨,路又湿又滑,夏丽骑着电瓶车到一拐弯处,车轮辗在稀松绵软的车辙边,夏丽扶着车把左右摇晃着,拐了几拐还是滑倒了。她在路边,觉得肚子隐隐作痛。想想鹏鹏那个没良心的,她不禁两眼生泪,真想号啕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也不敢,她想到胎儿。是的,胎儿,胎儿会不会有事?夏丽赶紧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石生接到电话,雇了车把夏丽送进了人民医院。鹏鹏的手机还是打不通,石生从亲家那儿打听到鹏鹏老板的电话,才和女婿联系上。

桂香和玉琴都来了。下午,鹏鹏也赶回来了,病床前他看了岳母一眼,只和母亲打了个招呼。他给夏丽扶起滑落在床边的被角,问:“没事吧,查了没啦?”

夏丽委屈的泪水涌出眼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摇摇头表示没事,又点点头想说不要紧。鹏鹏忙给她拭去眼泪。

住院观察了三天,医生说幸亏夏丽体质好,没有事了。回家躺着休息几天,再起来适当运动。医生叮嘱说,孩子还有两个多月就生了,以后要定期检查。

鹏鹏既已请了假,索性多住几天陪陪夏丽。他决定等夏丽稳住了再上月数来天班,就请个长假回家等儿子出世。

回家后,夏丽问鹏鹏为什么关了机,他脸色沉下了,却说没什么。原来玉琴说电话时忍不住告诉儿子还钱的事了。鹏鹏心想,你家大人就是大人,我的父母就不是大人,就该是孙子?你们家里又不缺钱,就怕父母给不了呢,才几日就寻了个理由要了。再说那些彩礼钱也是父母泥里土里辛辛苦苦攒的么。钱,把他和夏丽的心拉开了距离。

几天后,夏丽恢复了体力,开始下地活动。一天中午饭时,鹏鹏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接。夏丽问谁的电话,鹏鹏说没事,工友们瞎起哄呢。一会儿电话又响了,鹏鹏还是不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色。这些全被夏丽看在眼里。晚上,鹏鹏睡后,她把那个号记下了。第二天,夏丽拨通了那个号,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说是五牛。家里急着用钱买楼房呢,看鹏鹏能不能还上。

夏丽问:“还钱?什么钱?多少?”

电话那头五牛顿了顿说:“噢,你不知道?我……我……我和鹏鹏说哇。”五牛匆匆挂了电话。

夏丽愈加疑惑,听得出是人家不想和自己多说啊。

素常,男人们之间的经济往来一般都不想和女人们说。有些人赌钱输了,有些人串门子了,手头缺了钱便背着老婆在外面抓借一下,等有了再悄悄堵上窟窿。这样子,只要不捅破就相安无事。既然背着老婆借,朋友们也尽力瞒着,以免招得夫妻不和,引发家庭战争。夏丽不便再问,问也问不出个明和黑来。她想,难怪那些天关机呢,难道……她不敢往下想,也不愿往下想,却不得不想。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可能,是啊,我的鹏鹏可不是那样儿的人。可是,为什么背着我借钱,为什么总是领不下工资,为什么不敢接电话?

夏丽打开电脑空间,想写几句话,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怕电脑辐射伤害胎儿,把电脑关了。

夏丽最痛恨欺骗,尤其是自己最亲的人。她打开手机空间,在日记里写下几个字:谎言出卖了真诚,心还会不会完整?

马上就要收秋了。院子里,鹏鹏和父亲在扎架,准备储存收回来的玉米。厨房里,玉琴在洗油白菜、择韭菜,忙着做中饭。西套间,夏丽一点精神也没有,拖出枕头来,自己躺着。她想问问鹏鹏,可一个院子里住着,又怕惹得婆婆恼意。饭后,她帮婆婆刷了锅,说了一会儿话。婆婆嘱夏丽好好作养着,别再弄出事来。

胎儿七个半月了,夏丽的脚肿胀的难受。鹏鹏只要在家便每晚给她泡脚。今晚,看着鹏鹏笑吟吟地端着洗脚水走过来,夏丽总感觉别扭。昨天也是这盆水,今天还是这盆水,往日是温馨的,此时却咋看咋觉得恶心。再看他那媚相,分明是做了亏心事嘛。

鹏鹏放下洗脚水,顺手拎过毛巾说:“快脱了狗蹄子,小心水凉了。”夏丽没理他。

“我脱吧,看笨成企鹅了。把脚伸过来。”鹏鹏说着抓住夏丽的脚腕。夏丽抽出脚自己脱了,把鞋狠狠地摔在地下。

鹏鹏皱着眉瞪了她一眼说:“神经病。水烫不?”

“管它呢,烫死倒好了。”

“又中哪门子邪了?一天到晚就不能好好地过。”

“知道你看不顺眼,找你顺眼的去。少在我跟前假惺惺的。”夏丽赌气提起脚不泡了。

鹏鹏一脚踢翻洗脚盆说:“幸成你甚样儿了,伺候你吃饭,伺候你洗脚还不满意,好像谁欠了你二百钱儿了。”

“是有人欠钱了,所以,不敢接电话。心里有鬼,是吧?你为甚欠五牛钱了,借钱儿做甚用来?”

鹏鹏更加恼火:“你给五牛打电话来?咱们这还是夫妻么?信不过就别过了。”

他们的吵闹声惊动了东间的父母。玉琴趿拉着鞋跑了过来,玉琴说:“鹏鹏你说甚咧?就不能少说两句?”

玉琴把洗脚盆靠在墙角。边拖地边说:“丽丽,你也是,前几日好险动了胎气,就不能好好将养的。”

夏丽哭了:“你问他嘛,借人家钱儿做甚来咧?鬼鬼祟祟的。”

鹏鹏吼道:“钱,钱。你家人就认得钱。”

“我家人咋啦,吃你啦,喝你啦?我天天住娘家,问你要钱儿来没啦?”

“谁要你住娘家了,咱家里住不下你?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咱爸借你几个钱像割了你的肉一样。”鹏鹏愤愤地说。

夏丽还是咬着不放:“你不要躲躲闪闪岔开话题,就说你借钱儿做甚用了?你说,当着咱妈的面说清楚。”

玉琴欲劝解,心里气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插不上嘴。

鹏鹏咬着牙关一字一字说:“做甚用?你还问做甚用了?还不是彩礼逼的?”

人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到彩礼的可恶,想到父母的困难。想到从小到大爸爸妈妈把自己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了,不能为父母解忧分担,反而逼要彩礼,还算男人吗。想到夫妻情分在彩礼、在金钱面前竟然如此之薄,薄到不堪一击。鹏鹏到底抑制不住泪如泉涌。

夏丽怔住了。彩礼?快一年了,他从来也没说过呀。夏丽说:“你问谁借了,借了多少?告诉我,咱们先还上人家。我又不是不应你。”说着,夏丽也嘤嘤地抽泣起来。

鹏鹏说到动情处收不住了,压抑的情绪全爆发出来:“那是你的骨髓呀,敢叫你还钱?还不要了你的命?你不是信不过我吗?查呀,打开电话簿一个一个问么,要你还债咧,咱爸借你几个钱都吓死你了。俺家穷也不至于穷断骨头。我晤不热你的心,养不起你大专生。你走吧,天明了就走。”

玉琴急了:“鹏鹏,我的小祖宗,你说甚话咧?丽丽呀,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他也是气急了瞎说咧,都怨妈……”

一个‘走’字,夏丽的心像刀扎一样,她黯然神伤狠劲地擦把眼泪咬着牙说:“你咋地这样不知好歹?好像就单单我一个人要彩礼了,有不要彩礼的女子,你咋不娶一个回来?何必要拖累我做出气筒,再说彩礼也不是我一个人花么,成了一个家,里里外外出来进的没钱怎么活?”夏丽像一只从头到脚扒光了皮的替罪羊,被鹏鹏提起摆在良心的审判席上。耻辱和委屈化作一行行泪水,可怜兮兮地淌在婚姻的供桌上。

听到这边吵闹声,顺昌日闷声闷气黑着脸过来了。怕鹏鹏再闹,顺昌日把他拉到了东间。

玉琴说了一些好话安慰夏丽,嘱她不要动了胎气。她说:“鹏鹏是在气头上,难免说一些过火的话,他敢撵俺孩走,妈还不依呢。”看着夏丽慢慢止了眼泪,玉琴去了。

夏丽哭肿了眼睛,她懒得铺褥子便和衣躺下。一个人窝在薄凉的织锦缎被子里,夏丽打开QQ空间,在私密日记上摁下一行字:是什么离间了我们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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