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鹏鹏决定买厂房
有好的政策,路子走对了,小张村“双赢养殖场”像狂长的庄稼,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原有的场房既适应不了发展的需求,更容不下年轻人的野心。
办公室里何明对鹏鹏说:“我想在场院东边再盖一排鸡棚,你看咋样?”
“东边西边都盖,盖好后再把南面的旧鸡棚翻修一下。南边原来的旧厂房年久失修,雨雪天顶棚渗水不能再用了。”鹏鹏说。
何明说:“这场院又不是咱们的,租赁期满人家租不租还说不准,这样大动,投入的能收回吗?其实,这地皮也不属于玻璃厂,三十年前铁牛湾镇政府办水泥厂把俺村这块地皮划归镇里了,那玻璃厂的承包期早就到了。我是说要看长远,不如把厂子买下来,咱们想咋修建咋修建,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不知谁能和镇里头儿说上话?”鹏鹏说。
何明习惯地搔搔头:“我昨天和几个朋友说起这个问题,鬼头三儿说他认识三家庄的海生,他有门路,海生经常吹拍他与包他们村的廉副县长是发小,副县长说句话乡里还有话说?那人势利,给他点甜头应该没问题。”
鹏鹏失笑道:“哈哈,亏你想得出来。海生?就是那个有名的赌鬼?这样的人靠不住。”
何明说:“眼下不是没法子吗?我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也托人正面和镇长打过招呼,镇里不是说靠一靠顶标卖场院,就是说那是以前的遗留问题,转过这么多年不好插手了。其实我知道,如今国家反腐抓的紧,即便是走正常渠道,公平顶标也没人愿意办事了。受贿又不敢,不受贿既没油水可捞更怕惹一身臊气,做官的每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宁肯把场院荒了、场房塌了也不敢卖。我也知道海生不靠谱,可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那,咱就问询一下,明天你去找鬼头三儿,让他和海生联系联系,咱们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回。”鹏鹏应诺。
何明立马给鬼头三儿去了个电话。
一周后,鬼头三儿回何明说海生满口应承了。海生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廉副县长是他的哥们,等消息吧。鹏鹏和何明对海生的话将信将疑,当没路可走的时候,也只能寄希望于渺茫了。
话说刘老太接受了那桩黄昏恋,沉浸在无比幸福之中,在村里逢人就讲:“你看人家多大方,一出手就是三千、五千,儿女们谁给过咧?”末了,在箱子里摸出用手绢层层包裹的一沓票子,哗啦啦抖动着显摆;然而,刘老太实在是不幸的,嫁过去没三个月,老头儿就去世了。时令已是寒冬,一场大雪封了山,也封了高速路。
那老头儿就是青城县廉副县长的大伯,叶落归根,已故老头儿的根就在三家庄。好在大雪前夜廉老头的遗体已经从阳泉抵达故里。
冒着扑脸的风雪,鬼头三儿找到何明嬉皮笑脸地说:“你托我办的事十有八九要成了。”
何明觉得玄乎:“真的假的?廉副县长答应了?”
鬼头三儿蜷缩在沙发上,玲玲给他到了杯热茶。鬼头三儿说:“海生说廉副县长要给大伯办丧事咧,葬礼很隆重。他说让咱们找辆铲车把路上的雪全部推到路两边,县里、乡里来了车好进村。”
玲玲咋舌:“路上的雪都要推啊?多远?”
鬼头三儿说:“从县公路到三家庄,十来里路吧。”
何明没好气地说:“共产党的天下竟然出这样的干部,又不是亲老子,一个大伯就这样铺排,要是他亲娘老子又咋样?劳民伤财连眼都不眨。”
鬼头三儿说:“你以为只是铺排这样简单?办一场事宴下来,手下人谁敢无视这其中的潜规则?何况,想晋级的官员巴不得有机会讨好咧,权利权利,有权就有利。”
“现在国家抓得这样紧,还有人敢顶风大操大办,看来,咱习大大太英明了,再任由贪官腐败下去,真的就国将不国了。”何明说。
鬼头三儿说:“咱连自己都管不了,别人作孽自有国法威慑。你倒想走正常渠道顶标来,谁搭理呢?国家的房子坍塌了没事,卖了就有事了。既然镇里懒得管,有胆大的愿意办事,管他耍什么手腕。”
“为了咱的鸡棚,为了咱小张村的老百姓,不管了,明儿个咱就雇铲车给他铲雪。”何明说。
鬼头三儿点头称许:“这就对了,一片瓦瓦已经扔上去了,你不应,咋?难不成等掉下来砸在自己脑袋上?哥你说话就行,雇铲车的事交给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话说又过了半月二十天,何明这边催着催着总不见信儿,何明心里又打起了鼓,他又支使鬼头三儿探底。隔一日,鬼头三儿又来回信儿。他要了支烟,垂头丧气地说:“贪,贪官啊。这世道,看来不动真格的,歪风是刹不住了。”
“咋哩?难办吧?”何明笑笑:“本来嘛,知道就难办。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说吧,什么条件?”
鬼头三儿呷了一口茶说:“什么条件?人家坐在那个位子上,自有坐上去的道理,做事岂能让把柄落在咱们手里?”
何明说:“只要他接茬就行,是怕他不开口口哩,咱说的是办咱的事。咋说的?”
鬼头三儿说:“是哩,海生说廉副县长答应了,还说:‘我们是人民公仆,为老百姓办事是我们的责任,过几天我和乡里打个招呼,让估个价。’不过,海生说:‘三家庄选举时我扔出六万,竞选落空,白白背了六万的债。老大你鸡场摊子那么大,帮凑借给兄弟这几个钱应该不成问题的。这钱也就是凑个急紧用一下,等办成事,厂地不管三十万还是五十万,老大少出六万。’”
何明一拍茶几:“好说,只要他把事办了,这钱就不用他还了。”何明手拍在茶几上停住了,顿了一下迟疑地说:“听说四五家想买这院子呢,铁牛湾镇子里卖化肥的老张也打发人说过这块地,要是给别人挤了呢?”
三儿说:“我和海生说了,他说没跑,廉副县长都答应了。”
海生以自己的名义给何明写了张借条,何明把钱自己先垫给海生,单等买了场子开春整修呢。
冬天过去了,眼看就到了清明动土的节令。数月下来,鬼头三儿也跑了不下十几回,海生一会儿说乡里管事的家里有事得靠两天,一会儿又说乡里头儿们学习两会精神正忙呢,几个月过去了,卖场子的事却没有一点儿眉目。
鹏鹏坐卧不安,急得睡不着觉。坐在何明家客厅里,鹏鹏说:“是不是叫那个海生耍了?还不知他和廉副县长说没说过呢?”
“谁知道咧,这种事,咱又不能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何明只有叹气的份了。
玲玲也插嘴:“要我说,当初就不该信这种人,人家一个堂堂副县长,咋地能看起这种人呢。钱扔了场子买不下,到时候看你怎么交待场子里的工人和小张村的村民们?”
何明心里又气又急:“谁知道是这样哩?要不是有关系,廉副县长埋人不是通过海生用咱们铲雪的吗?不办事动用农民的铲车铲雪也是大几千哩,总不能不吭不哈吧。”
玲玲说:“你再催催,要办不了事,让那个海生把钱退了算了。雇铲车的事就自认倒霉吧。”
鹏鹏说:“咱们主要是买场子咧,实在办不了再说。何明,我看还是催催海生,或许能办成呢。”
急不管用,鸡场里杂务多,鹏鹏顾不过来,买场子的事儿暂且撂下,人们该干嘛干嘛去了。
却说廉老头子去世后,半年没有回家的刘老太病倒了。廉老头子所以急着找老伴,是因为他患了癌,这缘由也只有廉老头子和他儿子心里清楚。没了父亲,别人家的儿子怎肯精心伺候买来给父亲续阴亲的道具?只是苦了刘老太,八十八岁的她再也硬朗不起来了。既然这出戏没有演下去的必要,刘老太的生命也到了尽头。杰杰闻讯去看望母亲,汽车在山下停了,杰杰随廉老头的儿子也就是廉副县长的堂兄徒步向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转过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一眼窑洞呈现在眼前,这就是老头去世后母亲的安身之地。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母亲呆呆地躺在床上,杰杰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他伏在母亲床边,失声叫道:“妈,妈你怎么啦?病了吗?”
刘老太干涩的眼珠在干瘪的眼眶里艰难地转了转,证明她还是个活物,只是没有言语。
“妈,说话呀,妈。”杰杰哽咽着,“你老人家倒是开口呀,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咱们回家哇。”
刘老太摇摇头,依然不说一句话。
廉老头的儿子不冷不热地说:“见也见过了,没事就走吧。”
杰杰没理那人只顾和母亲说:“妈,使唤了人家的钱,咱还就是了,你老觉得受罪俺领你回家吧!”
“拉出来的屎能吃回去吗?再说,谅你也还不起,兄弟回去吧。”老头的儿子说。
“妈,你倒是说话呀!”杰杰伏在母亲床头泣不成声。
杰杰不知道刘老太是否曾被人恐吓,只见她无神的眼里滚出两行泪来,却只是摇头,紧闭的嘴巴没有吐出一个字。
杰杰无钱无能也无奈,只恨老娘无主见自吞苦果,只恨雄雄无人性出卖老娘。这年头,钱是脊梁骨,没钱也就断了脊梁骨,杰杰默默地擦干眼泪,长跪当地给老娘磕了三个响头,忍气吞声含羞饮恨而去。
年后,刘老太去了。像一阵无声无息的风,悄悄刮过。而从她践行她的自由、毅然决然离家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们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与刘老太的悄然去世不同的是廉副县长的跳楼轰动了整个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