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那边算是办妥了。却说海生拿到牛儿的退款后,掉转头携着退款又坐上了南下的动车。搞传销的日子,他在南宁认识了一个云南人,听说在越南缅甸一带往内地介绍媳妇赚钱容易,便动了做婚介的心思,他们一个负责在边境物色女人,一个负责在内地寻找男方,臭味相投的两人一拍即合。
这些年,内地娶亲彩礼像一座大山压在农民头上,既然国外的媳妇礼金比这边少,娶不起媳妇或有缺陷没人跟的农民就乐意在外头领。是的,这和谈恋爱不沾边,老百姓就把这种以配对及繁衍后代为目的而与爱情无关的行动,叫做“领媳妇”。
话说海生在昆明下了火车,在汽车站牌下一边等汽车一边转游,他掏出一支烟悠闲地抽了几口,这时,一张小广告塞在他的手里,海生来不及看那个塞广告给他的人是什么模样,那个小子已经走了。他随便翻看上面花花绿绿的文字,一抬头眼前一亮:只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子站在眼前,她白白的脸庞,瓜子脸高鼻梁尖下巴,穿着与这个城市不相配的土里土气的衣着,一双单纯的眼睛正在焦急地四处张望,看着就像是从农村才来到大城市的模样。海生原本是出来找女人的,看见这个女子不安的神情他敏感的神经兴奋起来。
他走上前用生硬的普通话搭讪,说:“姑娘去哪?”
女子怯怯地望着海生欲言又止,眼睛里流露出恐惧和不信任,她摇摇头走开了。
海生跟过去说:“你家在哪?是本地人吗?”
女子摇摇头又走开了,显然是不想和他多说话。
海生又跟过去说:“这儿有亲戚吗?”
这时,一辆公交停下了。海生看看公交想坐车又放不下眼前的这头‘小鹿’,正在犹豫着,却听得女子低声抽泣起来。
海生走过去说:“姑娘遇到什么难事了?”他试探着拍拍女子的肩膀,说:“别怕,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帮你。”
姑娘没躲,只是流着泪摇头说:“你帮不上,不用你管。”说着忍不住又嘤嘤哭泣起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穿警服的男子,他警惕地问海生:“她是你什么人?”
海生看见是警察,本来就缺少血色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心里发虚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哦,哦,是我……我们一起走……一起的,一起的。”海生觉得倒霉,就想溜。
女子忙说:“没事,没事,好人。”
“你们认识?”
女子含泪点点头。
民警回头看了看海生,只见海生笑眯眯的一个劲儿地点头。
见警察走了,海生摸摸发凉的脖颈,只是虚惊一场,他看着那个善良的姑娘,平添了几份胆子。
“姑娘,遇到什么难事了?看你不像城里人,这边有亲戚吗?”
“唉,告诉你也帮不上我。”
“说说看。独自出门在外,你一个女孩子,遇到坏人怎么办?哥就不能看人流泪,说不定哥能帮帮你。你是哪里人?”海生嘴上抹了香油。
站得久了脚麻,海生和女子坐在站台的条椅上。女子似乎解除了警戒,对这个热心的汉子拉开了话匣子,她说:“我是云南的,家在山区,因为家里穷,就和几个姐妹出来找工作,我出了火车站买份面包就和她们失去了联系,这儿人来人往的,怎样才能找到她们呢?”
“没手机吗?”
“别说了,她们哪有手机?就我有一个破手机也没电了。”
海生想:找到这些女人就赚大了。
“你一个女娃娃家,独自一人太危险了。你叫什么名字?说在哪等的?”
女子说:“我叫夌花,我看到一个招工广告,等找到她们就去试试。你有笔没有?我把电话记下。”
海生说:“记到你手机上不就行了?”
“没电,关机了呀。”
“哦,我倒忘了。夌花,我也是从农村出来找工作的,咱们一块儿找吧,到了厂里互相也有个照应。”
闻听此言,夌花转忧为喜,说:“行。咱们还是先去火车站找到她们再说以后的事。”
海生欣喜不禁,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他们转过一条大街,只听得一声惊叫:“夌花!夌花!那不是夌花吗?”海生看到几个农村打扮的女孩子迎面走过来。
一个女孩子过来拉住夌花的手臂直摇,说:“你买面包还是烤面包去了?我们只当是被人贩子拐走了。”
海生脸一热,忙说:“你们吃饭了没有?”
夌花对姊妹们说:“我刚才在宣传单上看见有招工信息,还有电话呢,这个大哥哥也是到昆明找工作来了,咱们一块儿找活儿吧,和这个哥哥在一起咱们就安全了。”
海生说不如去山西找工作,姑娘们执意要去应聘,海生不好勉强,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海生慷慨解囊,带着这四个女子吃了顿丰盛的午餐。
从山里出来的女子们应该看惯了桃花红李子熟,一脸清纯的夌花姑娘没有理由不叫花花肠子的海生突发遐想,“一见钟情”似乎是一道无解或不必解的数学题,夌花和海生不到一天就混熟了,成了形影不离的恋人。
却说海生家里年迈的父母得知儿子此番南下非但没有赚到大钱,反而掉进传销的陷井,虽然不知道传销为何物,但知道老两口用作养老的存款被海生败光了,老父亲把海生母亲数落一气便不再搭理老伴。
对于没有一句实话的儿子,海生父亲不得不全盘接受他对儿子教育的失败。幸而事情有了转机,那笔养老款既然已经有了着落得赶紧拿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海生父亲直接到牛儿那儿问询,当证实钱已经退到海生手里便即刻去寻找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自从红杏回到窑村,海生的院子就空了,宛如挖掉瓤的南瓜,只剩下空空的外壳,没有一点生气。海生总不回家踩个足踪,老父亲就怕逮不到他的影子。然而,眼前紧闭的红漆大铁门让老父亲焦急的心凉了。他试着上前拍打几下,他僵硬如树枝一样的指关节叩响铁门,手背上青筋如虬蟠暴涨,铁青的脸上灰而无神的眼珠紧盯着门扇,门缝里没有一点点动静,只有大门上两排金黄的装饰门钉,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坏了,这个败家子不知拿钱上了那个赌场?老人腿一软靠着门一屁股瘫在地上,两滴老泪在浑浊的眼窝里转了转嗽嗽落下。
“爸爸!”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穿过耳鼓,老人抬头一看,是海生回来了。是的,是海生回来了。老人高兴不起来,直截了当地问:“钱不是早几天就退回来了?我问过芦花荡的牛儿了。”
“唉——”海生一声长叹,也坐在门前,他的确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
话说,海生不是碰到几个姑娘了吗?那几个女子呢?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拐人的被人拐了。在海生和那个“乡下姑娘”夌花一夜良辰之后,沉浸在桃花运和发财梦里的海生早晨醒来后,已是人财两空,连和外界信息联通的唯一工具——手机也被浸泡在小旅店的洗手池里。那几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子,原以为稳稳地操在股掌之中,海生没有一点点防备,而正是他自认为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把他给算了。
海生吃了哑巴亏,只得骗老人说是出去找事做把钱弄丢了。老父亲将信将疑,气不打一处来,操起一块半头砖朝灰头土脸的海生砸过去,海生慌忙站起身躲过,待父亲弯腰的时候,海生觉得不会有好果子吃,撒开六只腿就跑。老父亲骂骂咧咧两只老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追,他们身后惊出了一条街的人们看热闹。抱小孩的、拉闲话的,后出来的向先到的打听原委,而先到的也未必知情,只不过有人演喜剧,总得有人看热闹。说说三道道四,评说别人的长长短短反正不关自己的痛痒,好像只有咀嚼些东家西家的长短才不枉长了个嘴巴。
追了一程,毕竟老了,老父亲感觉一只脚咯的生痛便蹲在路边把鞋袜脱下来抖抖土和砂砾,他穿好鞋站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着,掠不见海生的影子,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家梨园。他下了土坎走到梨园里,摸着一棵棵梨树伤心地想,那些钱都是这些梨树的功劳,可惜白白辛苦一场。自己老了,闹不动地了,生养了这样的儿子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可还有他妈那个老糊涂呢,留下她叫怎么活呢?满肚子的苦水没处倒,说与梨树它又不知,老汉抱着梨树像抱着婴儿、妻子,泪珠扑簌簌顺着脸上的沟沟岔岔湮没了脸上的风烛沧桑。
苦水倒了,心,便获得些许平静。痛定思痛老汉不得不为自己和老伴的将来重新筹划,儿子不成器,而自己老了,十几亩梨园闹不动了,不如转让出去换几个养老钱。人啊!活到老还是钱最体己。
话说,芦花荡的留来和父亲拿着退款正在思谋不知该做个什么正经事呢,就听到三家庄的海生父亲转让梨园的事情。老汉放出口风几天后,留来的父亲从强强口里得知此事,便动了心思。毕竟,这片梨园正当挂果盛期,只要肯下功夫,作务好了收入也可观哩,不要白不要。
听说留来父亲要买老汉的果园,有一个人急了,他说:谁敢买?谁买下也种不成。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