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玲玲那天晚上在客厅接了鹏鹏给何明的电话后,心里总是疑惑,夏丽为什么走了?和鹏鹏崩了吗?是不是真和何明有关系?自己和何明在一起七八年了,也没生个一儿半女,难道何明想要一个孩子而……,又要进腊月的门了,每每看到别人家春节拖儿带女去拜年,玲玲心里就不是滋味,又怕亲戚朋友们询问,只好窝在家里不出门。
“嗨,咱们今年正月消闲了去医院再检查检查吧,自从你当了村长就忙得再没有看过医生,你看咱们一把子的都有孩儿了。”厨房里玲玲剁着馅儿,菜刀咚咚咚地敲击在砧板上。灯光下黑色紧身打底羊毛衫套不住她丰满的胸脯,乳房一颠一颠的,好像不冲出重围不肯罢休的样子。
“今年怕是没空了。”
“我是说,明年正月。”
“明年正月更忙,今年腊月就要筹划在咱村成立集体经济合作社,过了年要在惊蛰春耕前把各项工作完成。”
“咱妈也急咧,咱村永强家媳妇在省城做了试管,怀上了。”
“明年收罢秋再说哇。”
何明把蛋壳扔进垃圾桶,揭开电饼铛,一股煎饼香味扑鼻而来。他拿油刷在冒着热气的薄饼上刷了一层甜面酱、一层芝麻酱、一层红辣油,在不锈钢盆里捏了两页脆嫩的生菜叶子铺在上面,把烤好的火腿搁在饼上卷起,说:“你看,我做的鸡蛋灌饼,手艺不错吧?”
“能的你!”
“这个蛋黄流出来了,继续,我就不信学不会。”
“嗨,你说夏丽去了哪啦?”玲玲问。
“管她呢。”
“你真的不知道?”
“听说,窑村的改香寻下主主啦?就是以前在咱养殖场上班的那个改香,他男人给牛压死的。”何明不想谈论夏丽的事引得玲玲不高兴。
“不嫁咋咧?还有两个女则咧,日子总得过呀。听谁说的?”
玲玲调好馅,把饧好的面又揉了揉。“好嘞,米汤也熬好了,吃了饭再捏包子,开饭。”玲玲习惯晚上把第二天的早餐备好。
却说,一个多月来鹏鹏打听不到夏丽的消息,而养殖场得配合小张村集体经济合作社的转型做准备工作,只能暂时把夏丽的事情撂在一边。
这天,小张村会议室里讨论异常激烈。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合作化有前车之鉴,让农民过上好日子是共产党人的责任,农民以土地或资金入股成立合作社愿望是好的,而把农民的思想统一起来,让他们拧成一股绳共同富裕是否可行,何明觉得有问题。人的自私决定了欲望的不可控,人的欲望必须制定合理的、公平的、可行的乡规民约,才能得到有效的遏制。
鹏鹏则认为,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限制了农村经济的发展,使农业机械化的全面推行受到了制约,而合作社以“共同富裕”为宗旨,开展土地合理流转,促进农业园区化建设,推进农业适度规模经营,大力发展规模种植、饲料加工、规模养殖、汽车运输队、农家乐生态游,符合农业发展的趋势,这个理念应该是正确的。
办公室里,以鹏鹏和何明为中心,以要不要成立合作社为焦点分成了两个阵营。
鹏鹏喝了口茶,说“我认为办股份制合作社很好。”
“我个人认为,还是大包干好。”对成立合作社何明持不同的观点。
鬼头三儿说:“大锅饭农民是吃过苦头的。”
“是啊,我赞成!当时候,工人也吃不饱饭。”纪平爱凑何明的话音。
鹏鹏说:“中国是人口大国啊,粮食安全问题关系着十四亿人口的饭碗呐。”
“改革开放后,土地产量明显提高了,人们不仅吃饱了,而且吃好了。过去的梦想是每天能吃上一顿白面,现在,猪肉、鸡蛋想吃就买,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何明据理力争。
“哼,注水猪肉,激素催生的鸡鸭鱼肉。改革开放前哪里会有这种事?为了赚钱有些人心都黑了,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后果。” 鹏鹏把口杯在桌子上一磕,水珠飞溅。他说,“恶果!”
“回到四十年前,猪肉不注水人们也买不起,当然不会注水了。”纪平嘀咕着。
何明说:“其实,把有毒农产品归咎于改革开放不公平,过去的的几千年都没出现有毒的农产品呀。现在,科技发展了,才有了化肥和农药,难道说发展科技有罪吗?就像科学家发现了核裂变,并不是要它作为战争工具的。话说回来,没有化肥粮食产量上不去,没有农药,遇到虫害粮食就可能颗粒无收,历史上就有全国突发蝗虫而饿死人的情况。至于注水肉、素肉精的滥用,政府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总的说来,科学管理才是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根本。”
“如果不成立农业合作社,农业机械化的出路在哪里?现在中国粮食2/3靠进口。”海子年纪大了几岁,对集体化有依恋情结。
何明说:“这个问题是改革开放后出现的新问题,应该有问题就解决,不一定非得成立合作社。”
鬼头三儿说:“中国用占世界7%的耕地,养活了占世界22%的人口,这是奇迹呀。现在,粮食产量提高了,而人口翻翻,耕地被征用是造成粮食不能自给的根本原因。”
“还有许多耕地是用来种植玉米供养牲口咧。”纪平说,“咱们养殖公司的大片玉米也是耕地,这部分耕地不是全部供养着咱们的鸡吗?”
鹏鹏说:“农民真的富裕了吗?贷款娶媳妇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农民苦啊!一场病解散一个家庭也不是什么新闻。”
何明说:“说到底还是管理问题。”
鹏鹏说:“错,是剥削是侵吞,农民的劳动剩余价值被剥削了!”
何明说:“土地种植没有统一的规划,造成盲目跟风种植。一些农产品供大于求;农机饱和了还在生产,快速的更新换代,造成了社会财富巨大的浪费;至于,农村彩礼问题,这是攀比的结果。”
鹏鹏一口否定:“错。是农民穷怕了,没有安全感造成的。”
何明不依不饶:“农民不得不把一辈子的辛苦都用于儿女结婚,如果说是剥削也是儿女对老人的剥削。”
鬼头三儿说:“如今,政府官员扎扎实实做民意调查,在调查的基础上宏观调控,我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必定能够得到充分的体现,也一定会减少社会财富不必要的浪费。把损失降到最低,国人拥有的财富总量就能够大幅度提高。”说完,鬼头三儿摸摸后脖颈,不好意思地补充一句:“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人家政府部门‘掌柜的’‘肉食者谋之’,咱一个平头百姓‘又何间焉?’嘿嘿!”
何明接着说:“没有哪个当政者的初衷是想把中国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重要的是,心怀民生,以史为鉴,着眼民族,不蹈覆辙。”
纪平忙站起来打圆场,说:“走题了,就事论事,咱们说的是要不要成立农业合作社。”
何明说:“我是担心,即便成立合作社,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也不肯回乡务农,在土地上劳作的中老年人干不动的时候,合作社还将面临招不到工人的威胁。”
“合作社实行了机械化还用劳力吗?我看你就是故意和我过不去。”鹏鹏心事重重,好半天插不上嘴,憋得脖颈通红,把一肚子怨气劈头盖脸向何明撒来。
“你——,你还是哥们吗?”何明觉得鹏鹏不可理喻。
“哥们?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你,你给我说清楚。”
“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别别别,都是自家哥们,”看到哥俩动了真格的,鬼头三儿即刻制止,说,“大家散了吧,今天就讨论到这儿,散了吧,散了吧!”
何明顺势而下,说:“咱们都是为了大家能过上好日子,目的是一样的。毕竟是试行,合作社好不好实践才能有结果。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会。”
走出会议室,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铺满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人们各自散了。
鹏鹏听着脚下窸窣的声音,想起了夏丽和何明在雪地的合照,心中涩涩的。他信步在场院溜达,经过照壁走到鸡棚,撩开厚厚的棉门帘,鸡棚里一股暖流夹杂着粪便和鸡身上散发出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他漫不经心地看看温度表,上面的刻度他不感兴趣,只是表上有夏丽摸过的温度,他脚下的土地夏丽也曾伫立过。傻鬼,你在哪儿?想起和何明的争辩,一股无名火窜起来,鹏鹏烦躁地转身走出鸡棚。
外面的雪把刚刚踩下的脚印覆盖了一层粉末,足迹变得依稀模糊。这时,李雯腋下夹着狐狸毛领子黑色羽绒服走过来。只见她上穿花青短款毛衣,下搭黑色短款皮裙,黑色羊绒打底裤,脚穿黑色马丁靴,肩上披着一条欧美款黑白千鸟格羊绒披肩。精心敷了薄粉的脸白皙圆润,娥眉杏眼玫红唇。李雯走过来抖开羽绒外套披在鹏鹏肩上。两人站在雪地里默默地对视着,任雪花落在头上,挂在眉毛上,飘在披肩和毛领上。他们似两尊雕像在雪地伫立良久,直到脚冻得发僵李雯才顿顿脚,左手挽着鹏鹏的右臂走出场院。雪,依然在下着,两双脚印沿着乡镇公路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