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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是最经不住推敲的东西，是由人的动物本能决定的。女性的争风吃醋一如男性的争雄称霸，都是人类不可否认且难以重新设置的本性。在乎，便叫人无法淡定，真要练就无论被任何人褒贬都宠辱不惊的心态也就成仙成道了。
为了博得鹏鹏欢心，李雯剽窃了夏丽的创意。李雯私下对鹏鹏讲：“把咱们创建养殖场带动农民致富的事迹写成报告文学吧，宣传咱厂的经验也是给咱做广告，对咱们厂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当然，李雯一字没提这是夏丽的点子。
鹏鹏说：“这可是一石二鸟的好点子，你是咋想出来的，雯雯真了不起。”
李雯蹭在鹏鹏身边轻声说：“那当然了。鹏，我出了好点子，拿什么谢我？”李雯眉毛上扬，丹唇轻启，骨子里的风情在眼眸里燃烧，如果要用一个字描摹李雯的模样，除了“媚”也唯有“媚”。
鹏鹏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扯条毛巾擦把脸上的汗珠，说：“写报告文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既不能与事实有出入，作品还得有味道，有深度，让读者愿意看，谁能写得了？难咧。”
“咱们有现成的笔杆子。夏丽姐进了青城文苑吧，我看叫她写肯定没问题，抽空我和她说吧。”李雯依然、决然、断然不可能说这是夏丽的想法。
鹏鹏眼睛里发出兴奋的光直视着李雯，说：“然后，再想办法发表在《龙城晚报》上。”
看鹏鹏对她刮目相看的神情，李雯满心欢喜，得意便忘形，她转过桌子一把抱住鹏鹏，匆匆给了他一个吻，娇羞地跑出厂长室。
李雯跑出来却与夏丽撞了个满怀，夏丽看李雯一脸绯红没说话就急着走了，夏丽不解地摇摇头走进厂长室。鹏鹏回过神来，见是夏丽进来了觉得不好意思，忙转身去倒水。坐了一会儿，鹏鹏说送夏丽回去，夏丽觉得厂子里忙，提了鹏鹏给望儿买的零食，自个儿走了。
自从组织起小张村农民健身队，小张村中年妇女和养鸡场的女工共有七八十号人加入。李雯在电脑上下载了几个舞蹈，担起了舞蹈老师的任务。教人们练广场舞得有两下子，跳得好还得记得住，这样人们才服你。养鸡场周年庆准备搞一次活动，终结一年的工作，活跃一下工人们枯燥乏味的生活。李雯乐得在人前露脸，把业余时间都用到练舞上了。建厂周年庆即将到来，虽说只是厂子里自己的活动，不赚房不赚地的，而女人们爱美的天性总让显示欲凌驾于理智之上。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处事方式，也有他们自己的圈子。李雯大小是个头儿，而她又处处排斥夏丽，便常常施一点儿小恩小惠给一些奉承她的女人们，那些被笼络的、识相的婆姨们也就处处给夏丽脸色看以讨好李雯。也有些女人干脆躲着夏丽，都是三、四十的人了，因为找点快乐才聚在一起，惹恼了头儿就怕李雯给小鞋穿呢。譬方说：‘你站出来，把这个动作重做一遍。’有做不来的，便会招致满院子人哄堂大笑。人前带众的，谁受得了这般轻视、羞辱？当然，在鹏鹏跟前，李雯对夏丽却是万般的好。
眼看建厂周年庆一天天迫近，清晨，女人们加紧了排练。放音乐前，李雯说，大家先静一静，咱们今天把队形安排一下。还是小个子站在前排，大个子站在后排，点到谁的名谁就往前站。为了表明公平，李雯如是说。当自恋成为浅薄的人们的一种风尚，人们的自我感觉往往超越了自我水准。女人们难得有露脸的机会，都想往前排站，当然，除了几个实在学不会舞步的妇女。
好位置是给有脸面的人留的。譬如玲玲，玲玲是村长何明的老婆，夫贵妻荣，尽管大象腿水桶腰，站在前排没人敢非议；好位置也是给‘惹不起’留的，譬如年生的老婆转转，转转是小张村上两届村长年生的老婆，年生在位时，转转被那些喜欢拍马屁的村民们宠坏了，眼里容不得沙子。谁敢摸她的老虎屁股，她一准会指着鼻子、跳着脚骂他个狗血喷头。还不解气的话，扇你几个耳光绝不是吹的。李雯虽然事事逞强，却不敢或不屑与转转之类人结怨；前排中间是李雯当仁不让的位置。
至于夏丽，尽管李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要叫夏丽站在前排，李雯却十二分的不情愿。怪就怪她如弱柳扶风般的身段，怪就怪她如粉蝶翩跹般的舞姿，怪就怪她仗着肚里的几滴墨水勾着鹏鹏的魂。虽然夏丽身材并非高粱竿子，也的确不是谷穗穗抽不出脖颈的矮干作物，这是李雯不让夏丽站在前排的唯一理由。夏丽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中间，看看两边的人们，夏丽像吃馍馍噎在喉咙一样不舒服，情绪总是咽不下又吐不出。是啊，不吐不痛快，吐出来这算什么事呢，还不让人笑自己小心眼。
夏丽真后悔，当初就不该进这个健身队。人生在世，谁都有表现自己的强烈愿望，你太刺目了，老百姓的话就叫‘扎眼’，过分扎眼就是刺猬，谁愿意和刺猬靠近；你太清高了，别人站在你跟前就变矮了，谁愿意和清高的人站在一起。不是你不合群，实在是群容不下你。转而又想，不就是个表演吗，该隐忍时须隐忍，不学会示弱，就没人跟你玩儿了。
夏丽心里懊恼，吃过早饭便径直到鹏鹏住处走走，厂长室里李雯正在和鹏鹏说布置周年庆年会的事宜。李雯瞟见夏丽进来了，她贴近鹏鹏身边，掏出一筒茶叶给鹏鹏：“给，朋友从龙城捎过来的正品，上好的碧螺春。”
鹏鹏见夏丽进来接了茶叶站起来说：“坐吧。你来了？”
夏丽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说：“哦，我不该来。你们忙，我先走了。”
李雯忙说：“姐姐坐会儿，咱们一起讨论讨论明儿的活动。”
夏丽揶揄说：“有李雯妹妹呢，哪儿用得着姐了。”
这时，何明做好了条幅，风风火火地送过来。李雯冲了两杯茶，递给何明和夏丽，说：“坐吧，都坐下，坐下说。”她执意让夏丽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夏丽侧旁，伏在夏丽肩边。
何明问夏丽：“你也在？”
夏丽戏谑说：“可见我是不该来的，我又没有好茶敬奉您大村长，更没眼眼讨人喜。你看，你胡子长了也不刮刮，下午吧，下午下班后我给您买把剃须刀，把胡子也刮一刮，要周年庆了，村长得有个村长样儿嘛。”
夏丽转向鹏鹏说：“是吧？”
鹏鹏明知是夏丽泼醋呢，心里少不得几分烦恼，脸上还装傻逼。他敷衍道：“嗯嗯，是该刮刮了。”
倒是何明不明所以，摸摸脸颊也随和着：“呵呵。”
鹏鹏问：“做了几个啥字？叫夏丽参考参考。”
何明说：“言简意赅。‘双赢养鸡场一周年庆祝活动’，只是个行头，挂在院子里喜庆些。”
看夏丽坐着没有走的意思。李雯拉了夏丽的手站起来，对鹏鹏说：“你们聊，明天演出，今天下午还得彩排呢。夏丽姐，咱们吃饭的哇。”
为了杜绝夏丽和她平分秋色，李雯真是煞费苦心，即便每晚下班也必目送夏丽出厂心里才踏实。对于一份并不可靠的、患得患失的爱情，可谓是机关算尽了，然而，也唯有不自信是她的陪伴，确实难为她了。
双赢养鸡场周年庆如期而至，厂子门楣上插了彩旗，办公室外挂起了醒目的条幅，周年庆像模像样地布置停当。鹏鹏还请来了城里电视台的记者，村民们听说来了拍电视的，小张村像过节一样，家里的老人们告亲戚、唤闺女，眼路活的小贩们把摊子都摆到厂门口了，有水果、瓜子、花生，还有爆米花、糯玉米、棉花糖。卖糖葫芦的老头推着车子在人群里穿梭。
会场主.席台上，李雯把矿泉水、水果、瓜子都摆放好了。她学识虽浅城府却深，场面上的事样样拿得起来，即便鹏鹏有什么思虑不周处，李雯总能及时提醒，倘若出点儿什么小错，她也会文过饰非相机而行。用着人了她能俯下身子把你捧上天，用不着了即使你没有错，她也能抹下脸过河拆桥。真是一份妩媚羞皎月，两份骄横雄巾帼。李雯虽然只是一个会计，养殖场百十号人没有不惧怕她三分的，因而深得鹏鹏赏识。作为厂长的得力助手，鹏鹏已经离不开她了。
时下，县里组织了老年大学，舞蹈协会、体育协会、太极协会，这些新生事物像雨后的蘑菇在不经意中破土而出，在农家的土地上拱出了鲜活。被吸引的不仅有大妈们，还有大姑娘、小媳妇。逢唱遇集，各村的舞蹈队便互邀演出助兴。常年在家围着锅台忙碌的女人们，既有热闹可凑也就乐此不疲，都十分珍惜出村一展风采的机缘，应李雯邀请，有十五个村子的健身队、舞蹈队前来小张村助兴。
见李雯在和几个领队说话，何明走过来问：“都到齐了？”
李雯顾不得补妆，抹把额上淌下的汗珠子，说：“到齐了。”李雯打开话筒招呼：“各村的领队过来一下，把你们的节目都报上来，U盘都带来了吧？咱们的节目一个个按顺序来，别冷场了。”
何明说：“李雯，辛苦你了。”
李雯笑笑：“没甚，多大点事呢？哪有村长你辛苦。”李雯环顾一下会场，问：“郭厂长呢？”
何明说：“他还有点儿事，一会儿就过来了。”
李雯伸直白皙的右手，向主席台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气地说：“请，坐到主席台上吧。”她的仪态大方得体美轮美奂。
何明说：“还是让鹏鹏主持吧，我坐在台下就行。“说着，何明坐在场地左侧的塑料三脚櫈上。
李雯一眼看到夏丽牵着望儿的手才来，李雯招了招手：“夏丽姐，过来，来这边。”李雯把一个凳子搬到何明身边，让夏丽坐了，说：“累了吧？先歇歇。我包里有粉饼、口红，过一会儿我给姐打扮打扮。”
何明抱过望儿，夏丽坐在何明一旁和他说着话。李雯从包里取出化妆品，给夏丽和自己打了脸子，李雯说：“人们都打扮好了，看你，头发里都是汗，渴了吧？”李雯转向望儿：“望儿乖，去给妈妈和何明大爷拿两瓶矿泉水去，姨给妈妈扎一下头发，水在办公室哦。”
望儿一溜烟跑进办公室。鹏鹏正在收拾讲话稿子，看见望儿一个人进来了，问：“你妈妈呢？”
望儿说：“叔叔，妈妈在外头呢，姨要我拿两瓶矿泉水。”
鹏鹏递给望儿矿泉水，抱起他走出办公室。望儿指着夏丽说：“你看，妈妈在那边呢。”顺着望儿的手指望过去，鹏鹏看见化好妆的夏丽坐在何明身边说着、笑着。鹏鹏脸抽搐一下，笑容消失了。李雯瞄一眼鹏鹏，暗自为自己巧妙的安排得意。李雯不失时机地紧走几步，走到鹏鹏跟前，她抱过望儿看一眼夏丽那边，小声说：“不会小气吧，人家可是初恋。”
李雯薄薄的朱唇启合，微微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她眼睛斜瞄一下场子里的人们，大声说：“郭厂长坐主席台上吧。”此刻，李雯的脸就是一部丰富的表情库，一颦一笑一嗲的尽在其中，微妙处城府再深也难以掩饰浅薄的刻意。
鹏鹏说：“都布置好了？”
李雯说：“万事俱备，单等郭厂长上台讲话呢。”李雯递上节目单：“这是单子，今天你是主角，你看要不要调整一下。”
鹏鹏把节目单递给李雯，说：“你是主持，这些你安排就行了。”
李雯抱过望儿说：“望儿，去找妈妈。”
望儿从李雯臂弯滑下来向夏丽那儿跑去，他边跑边喊：“妈，妈妈——”
李雯眼角的余光扫过，恰好和夏丽的眼神相对。李雯走上主席台和鹏鹏并肩坐在上面，李雯的大方和热情在夏丽看来，已经超越了工作关系，重要的是鹏鹏非常配合。夏丽想，也许李雯的泼辣、能干才是鹏鹏想要的，在鹏鹏和夏丽之间似乎总有一些不和谐在一点点拉远他们的距离。
活动开始前，鹏鹏做了建厂一周年的总结，表彰了成绩突出的员工，为以后的工作做了安排。对着麦克风，鹏鹏说：“经营企业是以盈利为目的、创造财富为手段的。没有大家就没有小家，兴厂才能富家。一年来，我们在座的每一位职工都为小张村双赢养鸡场的兴建做出了贡献。工厂是我家，兴厂靠大家。我只是一个组织者、服务者，双赢养鸡场走过的每一步都渗透了你们的汗水。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勤劳动，你们辛苦了！”台下一片掌声。
稍顿，鹏鹏讲：“在这里，我着重表彰一下李雯。她不是咱小张村的人，可是兢兢业业，从来不迟到不早退，李雯给我出了个点子，就是把咱厂的致富经验写成报告文学……”
前台有村民问：“什么是报告文学？咱们自己养鸡自己挣工资花，报告谁呢？”
鹏鹏说：“报告文学和电视台的报道差不多，就是写真人真事。”鹏鹏环顾一下会场。后面有广场舞舞蹈队的几个中年妇女在替换红色的民族服装，准备鹏鹏讲完话就演出。还有几个女人在窃窃私语。
鹏鹏接着说：“李雯这个建议很好，关系到咱们厂的前途哦。谁有才能写稿子告我一声，和李雯打个招呼也行。另外，希望以后谁有好点子提出来，只要对咱们厂子的发展有好处，能造福咱铁牛湾的百姓，我们就采纳。”鹏鹏说的兴起，口气大了。
台上说的人无心，却倒了听话人的胃口。夏丽愤愤不平地想：李雯倒会卖乖，明明是我夏丽的主意，从我嘴里掏走就成她的了。鹏鹏也是，你想提拔李雯也就罢了，何必让她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有本事让李雯自己做个策划出来。罢了，罢了，郭鹏飞，从今往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俩不相干了，让李雯给你写那个报告文学好了。
爱是什么？爱，像一件精美而又易碎的瓷器。在夏丽耳边，那些纵横交错的、细碎的裂痕似乎发出窸窣的声音。再珍贵、再结实的瓷器也经不住敲打，不舍又怎样，毕竟不完整了，夏丽是追求完美的，尽管这个世界并不完美。
夏丽一脸不快，懒得讲话。旁边何明轻轻推她一把，夏丽才意识到何明坐在一边好久了。望儿嘴角沾着酒红色糖渣，正在津津有味地啃冰糖葫芦吃。何明对夏丽说：“快去准备吧，李雯叫你呢，咱们队是第一个出场。”
若不是怕影响健身队的形象，夏丽实在没有心思参加周年庆活动了。
一个节目完了，李雯边走边揽过夏丽的肩膀：“姐，咱们队今天表现不错哦，初次登台汇演，没有一个怯场的。”
“玲玲把鞋都掉了。”转转从后面追上来，讪笑：“还有杨海家的，一个“恰恰”总做不好，就像努推车一样，笑死人了。”
夏丽冲转转淡淡一笑，李雯却不屑搭理，只是挽着夏丽的胳膊说：“咱们到那边喝口水吧。”李雯把挡在眼前的一缕头发收在脑后。柔声细雨地说：“有一件事要求你呢，就是你说的写报告文学的事。”
“你自己写吧，我没空也没本事写。”
“我哪有姐姐的文采？我知道姐还有望儿，忙不过来。这样吧，以后，我替你接送孩子，反正我也是干身洒落的一个人，你只要静下心来写就行，有啥困难我帮你解决。”李雯急于想在鹏鹏跟前表现自己的公关能力，不惜低声下气地恳求夏丽。
这时，鹏鹏也赶了过来。
“望儿呢？中午咱们到外面吃吧。”
李雯抢过话说：“这点小事，不劳大厂长费心思了，夏丽姐，中午去铁牛湾“得月楼”，我请客。”
夏丽像从饭碗里扒出苍蝇一样恶心，冷冷地说：“你们去吧。”鹏鹏热乎的心凉了半截。心里嘀咕：不识抬举，和我使小性子也就罢了，关人家李雯什么事？
何明拉着望儿对面走过来：“好热闹，不看演出都在这儿咧。”
李雯抱过望儿说：“何明，今儿晌午都别走了，我请客。望儿，姨给你买杏仁露好不好？”
“嗯，好！”望儿说。
“来，望儿乖，亲一个。”
夏丽说：“大厂长的面子，不给吧，显得我不识抬举，你大厂长不是很忙吗，连望儿都顾不得瞅瞅的啦，我今儿中午确实没空。”她叫望儿道：“儿子，下来，咱们去看演出。”
鹏鹏和李雯尴尬地站在那儿。
夏丽才坐下，只听后面有人喊：“二姐，二姐——”她回头一看，真是喜出望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