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鹏在龙城,老板和工人们都租住在筒子楼里。里外间,里间住人,外间小半间有三平米用来做厨房。老板住一套,十来个工人合住两套。谁有家属来了,其他人便挤挤让出一套来。鹏鹏觉得夏丽心情不大好,想回去住几天,无奈活计紧走不开,他便把夏丽接到龙城。他白天上班,下午下班后陪夏丽出去走走,活动活动散散心。
吃过晚饭,鹏鹏温了热水给夏丽泡脚。鹏鹏一边洗一边抬头看着夏丽,他看见夏丽脸色红润好看了许多,身子胖了,肚子圆滚滚的快顶到胸口了。他想,这世界真是神奇,不知怎样就造了这样的地球,而地球上不知咋样就有了人,还有供人生活的空气、水、阳光、食物……更奇的是男人和女人接合,就会有一个小生命产生,不用雕不用刻,不用捏不用画,小鼻子和眉眉眼眼就都有了。鹏鹏想得出神,兀自笑了。
夏丽说:“傻笑甚咧?”
鹏鹏说:“不知咱孩儿长神马样儿?”
“神马样儿?那要看你给力不给力哦。”
“此话怎讲?”鹏鹏皮着脸笑。
“自己领会。”
“不知咱小子能听见咱们说话不能?”
“能听见。以后说话要正经些儿,不要让孩儿学了去。”
鹏鹏嬉皮笑脸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装做不敢说话的样子,把脸凑上去。夏丽向前欠欠身子,待鹏鹏热热的鼻息碰到夏丽的唇,她又恶作剧地别过脸不睬他,也不吭声。
鹏鹏忍不住笑道:“好哇你,孩儿听见也不管了。老婆,亲一个。”
夏丽哈哈大笑:“没脸皮的,看把洗脚水洒了。”
鹏鹏说:“凉了,擦了脚哇。”他递过毛巾,拖开水盆。
夏丽说:“咱孩儿正在伸胳膊蹬腿儿呢。你看,你看,看见了没?”
鹏鹏说:“摸太极咧?”他小心地用手摸摸,真动呢。他说:“乖儿子,不要乱格尥小蹄蹄,小心把妈妈踢坏了,爸爸可是饶不了你小贼。”
鹏鹏自个儿洗涮去了,夏丽抓过一本《生活》杂志挪着笨重的身子歪在床上翻阅着。
小两口多日不见,有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夏丽在娘家失了面子,心里堵着不快。她和鹏鹏说:“咱们相处一年多了,我总觉得你把我当外人似的。工资发不下还是咋的?有甚事也不和我商量,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鹏鹏想,当下家里花项多,就自己一个人挣一点钱,父母那边不管不行,夏丽这边当初媒人和父母搞好了不还饥荒的(尽管这条件不是他自己应诺的)。他一个男人家不想出尔反尔,可生活逼得他不得不食言。眼看夏丽快要生了,他不想这个时候惹她生气。反正夏丽也不是没情没义的人,还是等孩儿生了再和她好好解释罢。鹏鹏第一次违心地对夏丽撒了谎,可他预料不见他撒谎的代价是什么。
鹏鹏轻描淡写地说:“老板怕工人扔下活儿走了,都扣几个月工资呢。再说这活计做完了不一定能马上拿到钱,伺候一般市民还好说,完了工就结清了,要给单位做就难要咧,不是账上没钱,就是左一道手续右一道手续批不下来。这样子,老板只能把工钱四处儿欠着。”
“那,吃饭呢?”夏丽问。
“饭倒是老板管呢,不用咱操心。连饭也管不起就没人给他干了。”
在早两年,老板拖欠农民工工资都成习惯了,这一半年,随着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劳务市场上劳动力奇缺。恐怕农民工另择高枝,鹏鹏的老板宁肯拖欠建材商的料款,也要给农民工按时发工资。至于一两个月的拖欠,是老板耍手腕,以防一些工人把半拉子工程撂下跑了。别以为老板好当、都是黑心,他们有他们的难处。鹏鹏的活儿做得好,人也厚道,老板赏识他,觉得靠得住,因而他的工资倒是全付了。
逗留了几日,恰逢有家乡贩卖水果的老乡回去拉货,夏丽搭了便车回去了。
回家第二天,玉琴取出挪借的三万还了夏丽。夏丽不知情由,只当是手头有了,便欢喜地接过。翌日,夏丽把铁牛湾的三万彩礼抽调到芦花荡的下一场婚礼中。夏丽的心得到些许宽慰。
当年,国家不让多生,石生生了两胎也等不到一个男孩,把第三胎姑娘送了人才盼来个续香火的。强强打小儿被一家人宠着,又仗着这几年养猪手头有了积蓄,盖了新房。因而,谈对像很挑剔。不是嫌人家姑娘胖了、矮了、黑了,就是嫌长得男相,太骨感。好不容易看上的女孩子,处上几天,女孩受不了他的霸气,嫌他不晓得疼人,也拜拜了。最后,还是亲戚张罗着谈了一个叫霞霞的姑娘。媒人眼里有杆秤,果然一说即合,成了。
媒人是两头亲,霞霞叫媒人姑姑,强强叫老妗,只是远了几门子。媒人小名叫桃梅,霞霞妈是桃梅的亲嫂嫂,名叫竹叶儿。竹叶儿在初中和桂香还是同学呢。
竹叶儿生了两儿一女。大儿子叫俊俊,娶过了;二小子叫宝宝,比霞霞大四岁。宝宝娶了三家庄的媳妇,那个媳妇红杏爱虚荣,竹叶儿家终究水浅养不住鱼儿,在生下一个女孩子后红杏受不了艰苦,借了几分姿色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跑了。从此,宝宝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女儿倩倩就留给奶奶竹叶儿照顾了。
霞霞有了身孕,两家大人拣好了日子,准备在农历十月秋收后完婚。
鹏鹏虽然惦着夏丽,听母亲说夏丽弟弟结婚急抓钱,借的三万元还给夏丽了,心里憋屈便不肯再给夏丽去一个电话和信息。
农历八月的夜已然凉了,八月的月色却分明勾起了鹏鹏满满的乡愁。给别人打工是老鼠的尾巴,粗不了细不了,饥荒要还,有了孩子花钱的地方更多,这紧巴日子何时是个头呢?想过得宽裕一些得另想办法了。鹏鹏在街头烧烤摊子坐了许久,啤酒瓶东倒西歪也如鹏鹏不听话的双脚,他试图站起来,却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分量,而腿却似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摊子上人已散了,女摊主过来招呼:“收摊了!”鹏鹏硬撑着站起来,歪了一下又跌坐在凳子上。
“你是……郭鹏飞?“
鹏鹏眯着眼:“认识我?你……是……是谁?”鹏鹏一愣神:“夏丽?夏丽你咋会在……在这儿?”
“哎呀,咋这么巧呢?郭鹏飞,你是郭鹏飞。看你喝的,喝高了吧?“
“你是,你不是夏丽?你叫……”鹏鹏努力回忆着什么,可是脑子一片空白。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筒子楼……”
摊主把摊子交给师傅收拾,拦了一辆出租车。车转过街停在鹏鹏寄宿的楼下。烧烤女摊主欲扶鹏鹏上楼,鹏鹏推开她自语:“滚开,不用你管,你和你的钱儿活的哇,我自己能走。”
女摊主一头雾水,这人醉的。她把鹏鹏硬拖上楼交给工友们方辞别了。难怪鹏鹏把她认成了夏丽呢,她是鹏鹏的初中同学,叫李雯,长得和夏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也正是鹏鹏相亲时,看到夏丽面熟的缘故。
次日,鹏鹏酒醒后问到工友们昨夜的情形,得知是烧烤摊摊主送自己回的宿处,下班后免不了和人家道声谢。
傍黑,都市的街灯亮了,街头不见摩肩接踵的行人,三十多年光景取而代之的是拥挤的小轿车。马路扩建的速度总追不上车流膨胀的速度,发酵的都市楼群让老板的装潢生意经久不衰,而农民工的钱包却总也鼓不到他们的期待值。鹏鹏眼里看到的是城市的繁华,心里装着的是渺茫的致富梦,他换了身干净的军迷劳保工作服,徒步走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向右拐个弯再走几步,街口就是夜市。烟雾缭绕的烧烤摊炭火正旺。
“你?”鹏鹏揉了揉眼睛甩了甩脑袋,他又惊又喜,说:“怎么是你呀?”昨晚摊主把摊子交代给烧烤师傅管理迟去了一会儿,故此,一开始鹏鹏没见着她。
“可不,怎么就不是我?”在省城遇到老乡,又是自己的同学,李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激动地说:“郭鹏飞,你出息了昂,眼睛长头顶上了?”
“这世界也太小了吧?”这一谢好不惊奇,送自己回楼的居然是老同学李雯。鹏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要不是碰到你,昨天我就在马路上过夜了。”
“哈哈哈!帅哥,如果真睡在马路上了,还不叫小姐们拉到旅店给......”
鹏鹏红了脸,说:“光是嘴上说,怕你说我没诚意。这样吧,今中午请你给个面子。”
“什么?请我?得了,夜来晚上你还欠我一顿烧烤咧。”
鹏鹏这才想起昨晚酒醉根本就没付费,鹏鹏说:“你是老板,不在乎这顿饭的。这样吧,今儿你说在哪吃就去哪,菜随你点。”
“这还差不多。好嘞!收摊!”李雯打发走顾客不再揽活。她扯了几张餐巾纸,擦着手上的油渍,说:“说话算数。”
“那是,你小看我了不是?我就是个打工仔一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我就是劳碌的命,每天伺候人。今天也享享福,让人伺候伺候。走嘞,今天做上帝喽!”李雯回头对烧烤师傅说:“麻烦师傅帮我收了吧。”
在此偶遇老同学,鹏鹏心情和头上的天空一样的明朗,把昨晚的烦恼都丢了。他给装潢公司拨了个电话说在外面吃了,可能晚一点回去。随后,两人走过一段正在开挖的“拉链工程”,相跟着去了就近的餐馆。
他们既坐在一起便叙叙旧,倾诉一些生活中的不快。毕竟同学一场,从此,他们频繁地走动着,感情有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接。
诸君,更奇的是李雯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