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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湾政府大院里，四十六村的文艺汇演还在进行着。时针已指向十二点，主持人宣布铁牛湾第一届集体婚礼典礼仪式开始。
台下宾朋满座，有县、乡、村三级领导，有新人家属，还有新人朋友以及看热闹的四乡村民。毕竟是本镇第一届集体婚礼，没有出去打工的乡亲们都来看新鲜。跳舞的大妈媳妇们，自己的节目完了也不急着回家，三五成群，或站在院子里，或坐在大会安排的凳子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舞蹈服装，如出水芙蓉一般点缀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台下走道上铺着红地毯，等候在这里的鹏鹏知道何明也是应邀的嘉宾，他的目光扫过左右新娘们的婚纱环顾四周却不见何明的影子。这时，特约主持人的声音敲击着鹏鹏的耳鼓，他把视线转到台上。
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主持人和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主持人并排站在舞台上。
男：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嘉宾
女：女士们、先生们
男：幸福的新郎新娘们
女：亲爱的亲朋好友们
男：农民朋友们
女：在座的大妈嫂子们
合：大家上午好
男：在这春风送暖的日子里
女：在这生机萌动的日子里
男：“相约铁牛湾 文明领时尚”铁牛湾镇首届集体婚礼在这里隆重举行
“牛哥，回来了？几个月不见，在哪儿发财？”鬼头三儿看见芦花荡的牛儿在台下站着。
“过年回来的，发什么财？去了新疆。”牛儿说。
“新疆?NO、NO、NO！老哥是鹊桥相会去了吧?”
牛儿会心地苦笑一下并不作答。心想，人非我，怎知流浪在外的难处。
“听说咱们这儿要试行农业合作社。”鬼头三儿说。
“哦，好像有这回事，是在你们小张村吧？你的练歌房生意还好吧？”
“不行了。唱歌的人都奔微信K歌去了。”
“嘿嘿！”鬼头三儿所谓练歌房的机关牛儿晓得。
“今年打算把门面退了，正儿八经种上几亩药材，得闲在家里开个网店。”鬼头三儿说。
“这就对了，古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从哪儿来，还从哪儿去。咱们庄稼人还是做正当生意心里踏实。牛哥，开春还走吗？”芦花荡治保主任锁柱走过来说。
牛儿知道锁柱这话是一语双关，脸红到了耳根。忙赔笑说：“不走了！不走了！兄弟，回头到我家，咱两泯上几盅。”
“是啊，在外头日子也不好过。还是去我家吧，姑娘过年给的一瓶茅台还没启封，来吧，今晚我等你。”
老哥两说话，鬼头三儿插不上嘴。这时，手机响了，鬼头三儿说接个电话就走了。电话是纪平打过来的，何明出事了。
台上的主持继续着。
女：请让我代表参加今天婚礼的新人和他们的父母家属对各位亲朋的光临表示衷心的感谢!
男：现在我宣布“相约铁牛湾 文明领时尚”铁牛湾镇第一届集体婚礼现在开始。
男主持人的声音刚刚落下，台下的鞭炮礼炮齐鸣，大红纸屑纷纷扬扬在硝烟中飘落。
女：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遇。今天，这六对新人将从这里开始他们婚姻的浪漫之旅，起航他们人生新的征程。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请出今天最幸福的六对新郎新娘。
婚礼进行曲响起，六对新人牵手款款走上舞台。
男：现在依次走入幸福之门的新人是：新郎郭鹏飞，新娘李雯......
“嫂嫂，你也来了？”台下，霞霞看见了改香。
“霞霞......”见是小姑子，勾起改香对亡夫的思念，她黯然神伤，说：“哦，出来走走，散散心。”
霞霞抱着改香的肩膀安慰着她：“嫂嫂，这就对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日子还长咧，好好培养咱两个女女哇。”霞霞晓得两侄女是嫂嫂活着的希望。
男：昨天，他们共涉爱河，相依相恋，
女：今天，他们比翼双飞，携手百年，
男：明天，他们事业有成，奋勇争先，
合：祝愿这六对新人在他们未来人生的旅途相伴到永远！
在镇政府大门口，有生看见了狗眉眼，说：“狗眉眼，你又来放喜炮了？”
“没别样的本事，蹭口饭吃。”
“这是集体婚礼，没有酒席。”
“有喜钱就行。谁家还不给三五块？”
“还是你小子鬼精。”
狗眯眼一甩黑漆漆的袖子，说：“你狗日招架的哇，保不住明年你婆姨和郝老板也站在这个台子上了。”
“你他妈砒霜罐罐，没一句好话。”有生说，“狗眯眼，我听说政府照顾你去了铁牛湾敬老院，怎么又出来放喜炮了？”
“再不用说了，进了敬老院不是管着洗澡，就是逼着洗衣，他妈的，太不自由了。”
“真是有福不会享。人家管吃管住还管烧点，你还不满意？我是人家不要，要是有人管我，我巴不得住进去咧！”有生不解地摇摇头。
“白住咧？一年5200元咧。”狗眯眼愤愤不平地说。
“这钱你出？”
“国家给的。”
“国家给的，又不用你出。”
“可是，我要不进敬老院，这个钱就给我了，一天14块咧，足够我买饭吃了。”
“那电费，烧煤呢？你不用花钱……”
只听得台上的婚礼继续着。
女：婚姻爱情是人生的主题，不仅以互爱为纽带，关键是为法律所认可，为社会所承认。现在我把这个舞台交给他们的证婚人，有请铁牛湾镇韦书记为新人证婚。
“不和你砍蔓菁啦，俺得赶紧进去了。”听到音箱里传来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狗眉眼像注射了兴奋剂，丢下有生径自去了。
男：从襁褓中的婴儿到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幼童，到今天成长为家里的顶梁柱，你们的每一步都沐浴着父母的关爱，每一个脚印都渗透了父母的心血，今天最高兴的莫过于你们的父母，下面有请郭鹏飞的家长郭顺昌、李玉琴为新人们献上祝福！
在医院里，夏丽趴在病床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看网格长在芦花荡村群里发出的视频，手机屏幕上主持人煽情的话把铁牛湾集体婚礼仪式不断推向高潮......
自造的囹圄不过是四堵假象的墙，一只手指轻轻地一推便浑然倒塌了。互联网时代，微信无处不在，微信无孔不入，躲是躲不掉的。夏丽躲在医院里不过是掩自己之耳，盗自家之铃。她像一个孤独的夜游者，不由自主地走进微信群，铁牛湾的婚礼现场好似一股强风暴袭来，夏丽感觉一阵眩晕，浑身不自在。
“夏丽，夏丽——你可别吓妈妈。”桂香打水回来见夏丽晕倒，吓坏了。
“妹妹，妹妹——”
夏丽睁开眼说“妈妈，姐姐，因为甚会这样样？因为甚是这样样的？”她颤抖的声带竭嘶底里发出深埋心底的呐喊。
桂香说不出一句话来，背转身子抹眼泪。
“都是这些东西害的，拿过来。”
“甚？”
“手机，拿过来，姐摔了它。”春儿说着就要抢夏丽的手机。
“不行，你不能这样子。”夏丽像个小孩子哭着把手机背在身后。
“夏丽，醒醒吧，你不能再这样了,把手机给姐姐。”
“不。妈妈，我不看了，我不会看了。姐姐，别给我摔,啊？”
看着夏丽傻傻的样儿，桂香和春儿不忍逼她，只是默默地陪着夏丽流泪。
台上关于婚姻与爱的演绎没有因为夏丽的“不适”而停下，台上的喜庆也没有因为鹏鹏的苦恼而黯淡，主持人不断把婚礼进行曲推向高潮 。
男：美好的日子里新郎新娘们该有多少热情的话儿要讲？
女：大喜的日子里新郎新娘们该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诉说？请新人代表郭鹏飞向大家发表爱的誓言。
鹏鹏跟着主持人的节拍，机械地演绎着这部轰轰烈烈的婚礼进行曲。眼前一会儿是夏丽，一会儿是望儿。人生如戏，一时间竟不知在梦中还是在剧本里。
鹏鹏想：人，在舞台上不过是玩偶。世俗的玩偶，自己的玩偶，甚至，是主持人的玩偶罢了。台上台下共同为主持人营造一个气场，不，主持人也是这个气场的一份子。他突然感觉到了宇宙大爆炸似得，热烘烘的气浪排山倒海一样压过来，压得他不能喘息。
鹏鹏想起一句诗：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只见顺昌日急急忙忙走上台和主持人耳语，主持人接过鹏鹏的手机交给鹏鹏。
“啊？”电话是鬼头三儿打过来的，他告诉鹏鹏，何明出事了，经抢救无效刚刚停止了呼吸......
“怎么啦？”李雯看见鹏鹏陡然失色，问道。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开什么玩笑？你这个人......”鹏鹏不信，吼道：“叫何明接电话，他为什么不来？”
“你，唉！”医院里鬼头三儿长叹一声，把手机交给玲玲。
玲玲接过手机泣不成声：“鹏鹏，都是假的，是骗你的。”
“哈哈，我说就是假的嘛。”
“不不，我是说何明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走。那张相片何明和我说......说了，是夏丽故意气你的，他俩没有事。唉！他留下遗言，要，要捐献腰子。”
“假的？捐肾？”
“是啊，就是啊。你别问了，我，我受不了了......”玲玲嚎啕大哭起来，纪平扶玲玲坐在过道椅子上。
“甚咧？玲玲，不要伤心，我就过去。”
鬼头三儿接过手机对鹏鹏说：“何明留下遗言说想拿出养殖场的一部分资金帮助夏丽换肾，你还是看看夏丽去吧！她在省一院。”
“甚咧？夏丽，夏丽也住院了？”鹏鹏无法接受。
“咋啦？我也去。”在一旁听到夏丽住了院，李雯说。
“你？你就别去了。”
“我，我得去。她是我二姐，亲二姐。”
鹏鹏如坠云里雾里，喃喃地说：“不可能，他，他，他何明怎么就撒手走了呢？夏丽甚时住院了？你，你刚才说甚来？你是她妹妹？不，不，不，你们在骗我，你们都是骗子......”
“鹏鹏！”李雯脸上淌下热辣辣的两串眼泪。“是真的，鹏鹏，她是我二姐，我感激她，如果，你......不，没有如果，我想换肾给她。走吧，现在就走，我陪你去医院看我二姐。
李雯拉着鹏鹏走下舞台。
台上男主持人说：大家静一静，发生了点意外，现在，咱们继续大会最后一项。接下来请铁牛湾镇党委书记宣读共青团青城县委关于《婚事简办新办倡议书》。
热烈的掌声响起来，铁牛湾镇党委书记庄严地宣读倡议书：
广大的农民朋友们：
近年来，随着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在婚事中的消费也在不断攀升，出现了讲排场、比阔气、大操大办、奢侈浪费等不良之风，给我们广大农民带来了不堪承受的经济负担。特别是婚事彩礼逐年攀高，导致部分家庭因婚借贷、因婚返贫，社会上对此反响强烈，群众怨声载道，深恶痛绝。为了贯彻落实中央、省、市、县关于“厉行节约、反对浪费”有关要求和县文明委《关于在农村提倡婚庆喜事新办丧事简办的意见》文件精神，倡导树立婚丧嫁娶社会新风尚，首先在铁牛湾镇开展婚庆喜事新办简办活动，特向铁牛湾镇全体农民朋友发出如下倡议：
一要自觉做婚事新办简办的宣传者。二要积极做婚庆喜事新办践行者。
提倡婚事新办，要遵守《婚姻法》，提倡婚姻自由，禁止包办婚姻、禁止买卖婚姻，禁止干涉婚姻自由的一切不法行为，禁止借婚姻索取财物。适龄青年要体谅父母的辛苦，不提过分要求，不讲究排场，不相互攀比婚礼“规格”的高低、参加人数的多少。要自觉抵制婚事中的奢靡之风，以索要彩礼为耻，不盲目攀比彩礼礼金，遵守所在区域的村规民约，自觉接受当地红白理事会的管理和安排。操办婚事不滥发请帖邀请，不搞隆重的结婚典礼仪式，不搞超标准宴请，尽量控制酒席桌数......
作者：梁小彬，定稿于山西平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