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留来听到海生的声音,从云里雾里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后背发凉,腿也不住地发抖。
“小子,看你牙口还没长齐咧,大哥不想和你发火,我可是警告过你了昂!”
“大,大……大哥……”上次依仗强强在,胆小怕事的留来尚且有几分借来的硬气,这次没人陪着,看看四处也没个人影,留来先自服了软,嘴巴哆嗦着结巴起来。
“有种继续干,唱呀!你这颗嘚咾蛋子硬列么……”留来的怯弱更加助长了海生的蛮横。“欠抽咧不是?老子们说话算数哦,你是自己滚还是要老子‘请’你滚。”
“你,大哥,咋滚?你老爸……老爸收了俺的钱啦!”
“我认不得老爸,我就认得果园。”
“你,你……”
“你,你他妈什么你?你是不是还想说我不讲理,老子就不讲理啦,怎么地?滚不滚?说!”
“我,我,我……”
“不想滚,是吧?问问老子的拳头同意不同意?”
海生说着一手抓住留来的黑色皮夹克领口,另一只手握着拳头在留来头上脸上左右开弓一阵乱捶。留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钻心地痛,鼻孔热乎乎的有液体淌下来,嘴巴里一股咸咸的血腥味。他手里握着修枝剪不敢用,只顾护着脸躲闪抵挡着。
海生看见这个窝囊货嘴鼻流血无力抵抗,狠狠地在留来身上、腿上踹了几脚罢了手。他顺手夺过修枝剪,拇指在锋利的剪刀韧口上一划,血顺着虎口流下来,他把血往脸上胡乱一抹,嘴里骂道:“你还拿凶器咧,叫你行凶!”
留来傻了眼,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
“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咱们到铁牛湾派出所去,私了你付我医疗费。”
“你打人,还要我……”
“好哇!你小子不服?我打你有谁看见了?”海生声色俱厉举起拳头。
“你……”
“你是出钱还是滚蛋?”
“滚,我滚。”留来自知不是这个无赖的对手。
海生划破手指原是想送留来到铁牛湾派出所讹上一笔,转而想到转让梨园已成事实,字据捏在留来手里,若是到了派出所对自己未必有利,讹上留来百儿八十医药费,而自己再要干涉梨园恐怕就难了。
留来“滚”回去了,在梨园丢了面子拣不回来,贴在脸上的羞辱如何剥得下来?三家庄海生的父母把梨园转让后在陕西女儿家暂住着,留来父亲找不到债主而海生又不许他们种地,留来的爸爸几番要钱未果,偶感风寒便一病不起,留来妈妈只会一味地唉声叹气。
农民法律意识淡薄,如果有人提醒他们诉诸法庭的话,法律必定会给他们讨回一个公道的,而此刻钻在牛角尖里的留来进退无门,他背着父母决定孤注一掷。
这天,留来骑着电动车到铁牛湾镇上赖小洗车铺买汽油。
铁牛湾镇交通便利有加油站,加油站燃油的品质高、油价也高;赖小洗车铺在镇东省公路边,经营石脑油、MTBE和芳烃等兑在一起的劣质汽油、废旧塑料和废旧燃油加工的土炼柴油,价格相对要便宜。公家明令禁止不许经营劣质燃油,赖小只能以洗车做掩护,暗里销售土炼油。三轮车、农用机械一般贪图省几个钱就常来光顾,因而,赖小洗车铺的劣质油生意还不错。
赖小抽着烟正在和铁牛饭店的郝老板闲聊,听到外面电动三轮在门口停下了。油腻腻的门帘掀起,进来了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此人瘦削的下巴上扎着稀稀拉拉的胡茬,苍白的脸上目光游离。
赖小问:“洗车还是加油?”
“加油?不加油,充电。”
“我这儿不充电。”赖小掐灭烟头站起来说。
“嘿嘿!”小白脸没有走的意思,他搓搓手踱到铺子里,盯着赖小的储油桶看。
赖小年前就被政府查封过,怕是县里来了检查的人,心里发虚。他眯着那双永远睡不醒的肉泡眼,抽出烟递上去:“抽支烟!”这人好面熟,赖小想。
小白脸接过烟点了,说:“和你说个事,你做不做?”
“说。啥事?”
小白脸说:“我的汽车叫凤凰县交警扣了,交警要罚我三千块,我的活计濡的满满的,手头又没钱交罚款。”
赖小听话音不是县里检查的,提着的心落了下来,想想有些好笑,若是查油的执法队也不会一个人开一辆电动三轮车来呀。
赖小问:“你是哪的?”
“三家庄。”
“啥?哎呀,你不是也去南宁了吗?叫海、海、海生,是吧?我们一起去的。”
“就是呀。你是赖小?”小白脸也想起来了。
这人正是海生,他说:“这下就好办了。”海生眨着眼说:“我倒是有一张支票再过两天就到期了,你看,就这一两天的时间,今儿取出来吧?成千块利息就白扔了。”
“你的意思……”
“我是想,你手跟前有钱吗?能不能借我三千……”
“我?”赖小哑然失笑,他眯着眼摆摆手。
“我不白借你的钱,三天后取出存款立马还你,再给你五百的利息。”
“我怎么信你?昂?咱两个素常也不打交道。”赖小打个哈欠,摇头晃脑地捏捏发酸的后脖颈。
“我把三轮抵押在你这儿,我这三轮九成新咧,五千多买的,咋地还不值三千?”小白脸怕赖小有顾虑说:“我,有驾驶证,你看看。”
赖小接过驾驶证看了看有点动心了。他想,借给三天就得五百,自己守一天摊子也就百十块钱的赚头,这买卖划算。
他悄悄碰碰在一边聊微信喝茶的郝老板的胳膊,郝老板说:“好买卖呀,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啊。”郝老板关掉微信呷了口茶,奚落说:“我要了紧问你借个三二百你总是没钱,用你个二百块,还白吃了我半年。这下有钱了?三千块咧,还是你赖小老板有钱昂。”郝老板在赖小耳边嘀咕说:“不过,这买卖靠不住,你可不要把钱扔水里。”
赖小思虑再三,犹豫着。
“其实,我知道大哥是不放心,算了,我回去借吧!”海生说。
“不不,兄弟把车都放下了,我也是痛快人,就当结交你这个朋友了!”赖小贪占小便宜,怕在村与店之间失了这个时机。
留下车,小白脸揣了赖小的三千块走了。
话说留来骑车来到铁牛湾买汽油,在公路上看见一个人在路边等公交,天凉了,等车的人不多,他一眼认出那个小白脸正是海生。真是冤家路窄,留来怒火中烧,恨不得把海生摁在马路上揍一顿,既没胆子他只能在心里骂道:叫汽车撞死狗日的!
留来再气愤也左右不了海生的生死。上天不可能赐留来这样的人一把“尚方宝剑”,何况海生不过是一个赖皮,虽然缺德而罪不至死。留来打了汽油回家,心里窝着火耿耿而排解不了,便整日酗酒发泄一腔郁闷伺机报复。
翌日,铁牛湾逢集,赶集的日子铁牛饭店就热闹了,有摆摊做买卖的、有赶集的,今天还来了一拨耍马戏的,中午,有四个促销洗衣液的男女也投宿在鬼头三儿“练歌房”,练歌房只提供住宿,吃饭则都在铁牛饭店。这些人都是下层百姓,他们住不起镇西的得月楼只能将就在此处落脚。
下午,忙了一天的红云从学校接女儿回家,顺便在集上溜一圈。
“哟,赶后集嘞?”卖内衣的一对夫妻想必是铁牛饭店的常客。
“一天忙的出不来,接孩儿来,捎带在集上逛逛。”红云说。
所谓“赶后集”是说淘便宜货,图便宜而手头紧的主妇常常在集快完了才出去买便宜货。摊主急于回家,无心讨价还价,就把挑剩的次等货、晒蔫了的蔬果、断码的衣服鞋帽降价处理。
“麻烦问一下,镇上有一个‘赖小洗车店’吗?”一个妇人问红云。妇人和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子相跟着,他们提着两大包东西,看样子走不动了。
“哦,有咧。你们认识赖小?”红云问。
“不是,有件事找他。”老妇人说。
红云打量了一下,说:“你们跟我走吧,赖小就和我们住在一嘎嘎。”
已近黄昏了,赖小照例坐在铁牛饭店和郝老板闲聊。红云进来说有两个人找他,赖小听说便出来把两人让进洗车店。
“你就是赖小?”老头儿问。
“嗯。你们……”
“哎呀,这可是把你给找到了。快快,老婆子,香蕉,酒……”老两口亲人一样掏出一堆东西。把个赖小弄得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昨天有个叫海生的人过来了是吧?”
“嗯!”
“你看,今天我们是来感谢你来了,我们是海生的父母,你可是帮了俺海生大忙了。要是拿不出车,耽误一天就是五六百,耽误不起呀!”
“你停停,你说啥?你们是海生的父母?我也不是白借给他钱,你们不欠我的。”赖小是个酒鬼,看见五粮液有些兴奋,又害怕收了人家礼品,人家不给五百块了。
“不欠,不欠,帮了忙总该感谢感谢吧!”
赖小知道三家庄一带人们凭酥梨发了财,果农出手大方也不奇怪,有些果园大户嫁姑娘陪嫁三五十万都拿的出来。他们越聊越近乎。
眼看天快黑了,赖小问:“你二老咋回去咧?”
“俺们进城转了转,是从城里坐公交来的。你看,今儿晚了,最后一趟公交也没有了,咋回咧?”
“我送送你们?我的摩托……”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你了。”老头子说。
“哎,这样吧,俺儿的三轮不是在这儿吗?不如叫老头子开上,我们先回去。”老婆子说。
“这……”赖小有点犹豫。
“你看,你这孩子还信不过我们?打个电话问问海生,十里八乡谁也跑不了。”
赖小拨通电话,海生信誓旦旦地说,他在外头拉货,明天一准回家,如果回不来就让爸妈给他取出款还给赖小,他一再强调,那五百块写在字据里了,他海生想反悔也反悔不了。狡诈的海生叮咛赖小说父母年纪大了,拿到钱后一定把字据还给父母。听了海生的这番言语,赖小反而觉得自己心眼小了,他赶紧说收到钱后字据必定要还的。
赖小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眼看天就要黑了,字据在手里捏着啥事也没有。况且老人和自己这样客气……他拿出钥匙,打发二老走了。入夜,赖小起开五粮液,在铁牛饭店叫了一碟曹家熏肘,陶醉在唾手可得的五百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