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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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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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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连载

第八章 典礼

夏丽梳着高高的发髻,刘海从脑门一直垂到齐眉倒向一边。两耳边挂下两缕发胶定型的花卷,耳垂吊着两串镶嵌水钻闪着银光的耳环。喷洒着彩色金屑的柔发里萦绕着紫罗兰的幽香。化妆师细嫩的手指,被洗发水泡得葱白一般,正在给夏丽画眉。听得外面闹纷纷的喜乐声,关门推门声,年轻人起哄的调笑声。夏丽抬眼看看窗外,按也按不住的喜色冲破矜持从嘴角翘起。

塞过几个红包后,门给后生们撞开了。被新郎娶走是新娘迫不及待的愿望,而拒郎于门外不过是女方近似于‘哭嫁’的姿态而已。

新郎一行人围着大厅里摆放着六盘干鲜果品的圆桌,按上下手的顺序坐定,伺茶的女人们把热茶端上来了。

茶毕,上席、拆席、赏厨子、新郎拜见亲人。

屋子里新娘加紧打扮着,屋子外面亲人们按照先长辈后小辈,先亲戚后本家的顺序依次叩见着。长辈们尚且矜持,四平八稳的坐在插屏前收了头,出了见面礼也就喜滋滋地退下了;也或有人出出风头,装作耳背多收几个头逗逗趣也退下了;新人新娶,晚辈们却总要借机捉弄一番才能尽兴,调皮的女孩子们把胡萝卜穿条红毛线便系成了一个锁,能够套在新女婿脖子上是她们的能耐,而被伴郎夺下扔到房上便是男方的本事。胡萝卜也即“摞辈”,寓意一辈摞一辈,辈辈兴旺。在打打闹闹中胜负不论,只是寄托一个个美好的祝愿罢。

待女方回赏了打娶灯的伴郎喜烟、喜钱,鼓乐手们把起身的喜乐也吹响了。

院子里,礼房先生在麦克风里催道:起身了,新娘赶紧化妆,拿了新郎领带、婚车彩旗的亲朋们把东西拿出来。

芳芳把红丝线交叉架在手指上,象征性地在新娘脸前比划几下,意为绞脸。接着又用黄丝线、绿丝线依次剪过,夏丽从此就不是黄毛丫头了。芳芳打开男方的拜贴盒子:依次把五色线挂在夏丽衣襟上,金银顶针装在衣袋里,针十字别在鞋垫下,瓦金笔架缝在脖子后面领子上。事毕,化妆谢礼和儿童钱分发给了女眷和孩子们。

在起身的鼓乐声急促的节奏中,领了喜烟的人们把从新郎那儿哄抢来的物件一一交出。

夏丽穿好婚纱,咬一口红白喜蛋,再咬一口龙凤饼,表哥抱着夏丽走出街门,夏丽把插着四枚硬币的喜馍馍攥碎了抛在脑后,身后便有一群小孩一哄而上,以抢到喜馍喜钱为乐事。表哥抱着新娘送上了婚车。取意:哥哥抱妹妹,好活一辈辈。

彩旗威风凛凛重新招展,铿锵的锣鼓、雄浑的军乐、直冲云霄的喜炮一路敲打着路经村庄的空寂和无聊,召唤着喜欢凑热闹人们的笑脸和新人的幸福。乐手们用冻得发僵、舞得发麻的手臂为这一对新人拥抱着腊月里的春天。

车队行到沙河桥,天已近黄昏。这时,领头的乳白色车停了下来,领队从黑轿车探出头:“咋了?”前面车上乐队有人说:“前面有迎亲的婚车过桥呢”。

少顷,车队又缓缓行驶到桥上。两队婚车错过时,夏丽隔着前排车座靠背,从前挡风玻璃望过去,不料,对面轿车的窗子被一只带戴红手套的手推开了,夏丽的眼睛盯着那只戴了红手套的手,婚车慢慢地在桥上错开了,右边窗子里那双不经意的眼神让夏丽蒙了、晕了。分明是何明啊,车队像两条油亮的黑虫子按着各自的路线蠕动着。错过,在一个无言的时空里。

回到铁牛湾更加热烈的开门红,更加密集的礼炮声和着鼓乐狂欢的兴致,托起一个个潮头姿意冲撞着人们的耳膜把腊月十六的黄昏彻底煮沸了。

车在村口拱门前停了。新郎背着新娘众星捧月似的,在伴娘和伴郎的簇拥中,此起彼伏的调笑中,不依不饶的捉弄中,艰难地移动着。男孩子们挤挤挨挨,姑娘们推推搡搡,迎新的女人们插不上手,只能跟着走走停停、进进退退。只是苦了鹏鹏两条不堪重负的腿。

究竟是逃不过的,亲人厮见怎么能缺了父亲母亲。玉琴先回来探听消息,尽管绒线帽捂着脑瓜,围巾缠了大半个脸,还是让三牛媳妇认出了走式。傍晚朦胧的玫瑰红笼罩了院落,迷离的灯光中找乐子的婆姨们俘获了她们的猎物,嘻嘻哈哈给玉琴抹了红脸蛋,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三个牛角辫,把早已备好的古装让她穿了。待新人被男女宾客挤至门前,玉琴一手提铜锣一手持锣锤,迎出门来。她照着三牛婆姨教的话,一边敲锣一边问儿子:“狗狗给妈妈娶回媳妇来啦?”

男孩子们拥着鹏鹏和夏丽。一个小伙子催道:“说。”

鹏鹏两腿打颤,喘着粗气说:“说什么?”一个小伙说:“记心呢?欠揍呀?你。”他说着举起了皮裤带。

鹏鹏赶紧说:“我说,我说。妈妈,亲牛牛给你把媳妇娶回来了。”

玉琴说:“狗狗亲蛋蛋。俺孩儿回来哇。”婆姨们笑得前仰后合。

姑娘婆姨们趁小伙子们不防备,一齐用力拥着鹏鹏往前走。此时,鹏鹏的腿已不属于自己,鹏鹏仿佛是载着新娘的独轮车,摇摇晃晃被众女人推进洞房。

红烛在洞房的四角燃着家的温馨。窗台上一个瓷盘里,糕面捏的糕小子欢喜地抱着一盏豆油灯。夏丽用过红糖水,稍事休息,伴娘照护她拜天地、见父母。

新人进了家门,顺昌日才小偷一样潜回来。然而,他的哥儿们个个是便衣侦探,不露面便罢,一露脸儿准没得逃。顺昌日被画了大花脸。

酒鬼文文瘦长个子,眯眯眼,尖下巴,肥大的夹克敞开着,露出降红的羊毛衫。他中午把顺昌日跟丢了,这会儿他要露一手捞回面子。

大红灯笼把文文的脸照的通红,他瞪起被酒喝红的眯眯眼,两条眉毛便立起来了,他说:“背媳妇让你逃脱了,算你有本事。叩头厮见时最好听说些儿,不听说的话,可是不要怪哥们叫你下不来台昂?”他转身和大家说:“大伙儿听着,我文文说甚是甚,昌哥再不给咱面子,咱们不捧场了,立马走人。”

老弟兄们笑着起哄:“是!”

顺昌日的大花脸在灯光下和着汗水油汪汪地放着光,顺昌日脖子上吊着酒瓶子,胸前佩着大纸牌,成了这一场婚礼最亮丽的道具。厮见开始了,天地爷神位前摆了一条长凳,顺昌日坐在左边,玉琴坐在右手。

鹏鹏和夏丽一起说:“爸爸,俺给你行礼了。”顺昌日赶紧应诺。

文文说:“不行,重来。”他给了夏丽一个空酒杯杯,他从顺昌日脖颈上吊的酒瓶里斟满酒,端给夏丽:“新媳妇,你说,爸爸,喝咱的一盅酒哇。”

夏丽羞红了脸,说:“就这罢,俺不会说。”

文文不依。玉琴说:“行了,拜过了。”说着站起身欲走。

文文说:“嫂子是不给面子了?”他催:“新媳妇,快说。”

玉琴忙说:“俺孩子没啦听清楚,你说甚来咧?”

文文清了清嗓子:“听清了昂。”他对着顺昌日高声道:“爸爸!喝咱的……”文文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只见玉琴捂着嘴,人们的笑声像撞开炒锅的爆米花,哄的一下爆发出来。要逗乐子捉弄新媳妇,反叫玉琴耍了,文文的花样没了灵感。他瞪了玉琴一眼,自嘲而滑稽地做个鬼脸说:“攒的哇!”

吃了合婚席,新人入了洞房。

厨房贴灶的珍大娘端着一碗拌结汤笑嘻嘻地进来了。她对起哄的小子们说:“你们不要急着闹洞房,先让新人吃了拌结汤。”她对夏丽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了吧?”夏丽笑着点点头。

珍大娘说:“荤厨房,面厨房,清汤利水做了一碗拌结汤。”她把一块拌结用竹筷挟到夏丽嘴边,让她咬在嘴里。夏丽一口咬下去,面里包着辣椒面,炝得她直掉眼泪。

珍大娘笑了,说:“吐出来罢。”她让新娘把拌结压在床垫一角。

她又搅一搅汤:“葱花花,油点点,胡椒面面姜片片。”夏丽再咬一口拌结,把它压在床垫另一角。

珍大娘搅着香喷喷的拌结汤,边搅边说:“东搅西搅,儿女不少。南搅北搅,过了年生个胖小。”

夏丽依次把拌结压在床垫四个角下。珍大娘撤下了汤碗。她唤过欣欣交待了一番话。

一会儿,小姑子欣欣提着新人的大红塑料尿盆进了洞房,盆口用水红纸蒙着,里面装着鱼鱼兔兔小花馍。欣欣娇羞地边走边背诵祖宗留传的戏词儿:“姑姑提盆盆……”

夏丽接上说:“儿女一群群。”说着,夏丽一拳把糊盆子的水红纸捅破了。小子们踮着脚取下柜顶上的儿女盔盔来,儿女盔盔也装着鱼鱼兔兔,蒙着水红纸,纸面也贴着大红如意剪纸。

欣欣接过黑釉儿女盔盔端给夏丽说:“姑姑端盔盔……”夏丽接过来说:“儿女一堆堆。”说完,夏丽又戳破封口。

闹洞房是年轻人的事,表嫂取下柜顶上婚礼仪式最后一件道具——笤帚。她铺了床,扫了褥子,把一天的忙碌交给了寂静的夜,也把久久渴盼的新婚良辰交给了鹏鹏和夏丽。

古时候,老百姓读不起书,不识字,所以,人们无法用文字传授性知识。既然‘性’在愚昧的文化背景下,无端蒙羞几千年,遮遮掩掩被老祖宗所不齿。在人们不得不传宗接代时,只能发明花样百出的隐语,鼓捣林林总总的图腾,含蓄地启迪新人的性觉醒了。

“回门日”是第二天的重头戏。石生看过夏丽一切顺利,用了早餐,叮嘱亲家几句日后要担待姑娘不懂事的言语,然后,领着女儿女婿回门,这一场婚礼到此圆满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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