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梁小彬的头像

梁小彬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2/01
分享
《巢》连载

第九章 小别

 

自打夏丽进门,回门日、唤五日、过十日。晕晕乎乎翻过腊月便是农历年。破五出,新人们迈开了拜年的脚步,男方的本族、亲戚;女方的叔伯、姑婶,姨姨、舅舅;平辈的哥儿姐姐等,分别择日请唤。鹏鹏和夏丽提拎着烟酒糕点、盒装奶、八宝粥,揣着温情和笑脸丰盈了亲眷间的人际关系;摩托轮子不间断的旋转,疲惫了往返的乡间路;亲人们的请唤餐也吃腻了鹏鹏和夏丽的味觉。

正月十五的彩灯与焰火把小城的良辰美景送给了十里八村的百姓,而一碗元宵把腊月到正月的热闹统统藏匿起来了。

眼见得婚也结了,年也过了,夏丽便催鹏鹏赶紧上班,鹏鹏却怎么也舍不下夏丽,拖了一天又一天。看见小两口黏黏糊糊难舍难分,玉琴不免因儿子没出息大伤脑筋。

“孩儿,男子汉大丈夫没啦一点点雄心壮志,日后让妈妈指望你什么?”

“下礼拜我走,妈。”

“在家住几天没啥,妈是怕老板重新寻下工人。”

“嗯,我和老板说说。”

老板的电话催了几回,鹏鹏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夏丽提起笤帚打扫,鹏鹏抢过去自己扫;夏丽洗衣服,鹏鹏在一边给她抖二水。

“这些事我能做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我想在咱镇上开个摊子。”

“咱这个小地方能做什么呢?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觉得不如在外面闯闯。”

话虽是这样说,夏丽如何舍得鹏鹏走呢?

花儿所以艳丽必然有它的道理,正当青春的鹏鹏无法拒绝被窝里的儿女情长,每天纠结着走还是不走,一拖再拖。白天面对母亲恨铁不成钢的严厉苛责躲躲闪闪,夜里又默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宨淑女,君子好逑。’为自己找一个不走的理由。

“还是走吧!”

“你再催,我叫你催……”鹏鹏的手又不规矩了,他总是这样堵夏丽的嘴。

“你,你让我变得无耻。”夏丽拨转鹏鹏的手,嗔怪道。

“有啊,谁说你无耻了,哈哈。”鹏鹏更加放肆。

“啊?又来了,我看你还要不要脸?”夏丽边说边伸手抓鹏鹏的胳肢窝。

“好啊。”鹏鹏笑着滚到一边乘势爬起来……

夏丽静静地抱着鹏鹏不再出声。

“美不美?舒服吗?”鹏鹏柔声问道。

“天亮了。”夏丽嘀咕。

只听“嘭”的一声响,屋门被撞开了。鹏鹏一骨碌滚下来,夏丽慌忙用被子蒙了头。

“你,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玉琴抄着鸡毛掸子噼噼啪啪向儿子抽下来。

鹏鹏裹了被子在母亲的突袭下滚作一团。玉琴把对儿子的怨恨都迁怒到儿媳身上了,她认为是夏丽的美色勾住了鹏鹏,才让鹏鹏不思进取的。而潜意识里是看见自己养了二十六年的儿子,结婚不到两个月就那样依恋媳妇,玉琴像剜掉心头肉似得疼。玉琴住在东间,鹏鹏的洞房在西间,他们的门是不上栓的,所以发怒的玉琴闯了进来。

看婆婆拉下脸,夏丽又羞又恨,她知道婆婆是给自己颜色看,心里不免憋屈。夏丽穿好衣服索性拽掉鹏鹏的被子任婆婆撒泼。看见儿子赤裸着白嫩嫩的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玉琴心下不忍又不肯撒手,就虚晃几下气狠狠地走了。

夏丽又好气又好笑,回娘家住了几日。鹏鹏挨了母亲的打也觉得无趣,卷起铺盖去龙城安心打工去了。

不久,夏丽发现有了身子,辞去了代教,开始盘算以后的日子。彩礼除去嫁妆还剩六万,这些钱夏丽自己存了,折子放在娘家。说是彩礼,其实和买卖婚姻有着本质的区别。当地人之所以要彩礼,一是别人都要,自家不要怕掉了身价;二来为了姑娘日后不至于过得窘迫。这些钱做父母的不舍得花,都给姑娘陪了嫁妆。

房子虽然写给了夏丽,公公婆婆暂且住在东边两套间。婆婆觉得刚进门的媳妇分开过不合适,况且在一起吃饭凑事也省烧点,再说夏丽怀上了孩儿,这样也方便照顾。婆婆是居家过日子的人,素来节俭,好在二鹏还没找下,锅就暂时不往开端了。夏丽则想,肚子里胎儿一天天在长,和婆婆在一块又舍不得吃,还不如离出来自己过自在。

清明的暖风吹来了春天的信息,也把城里的打工族招了回来。玉琴在砧板上撒了一层面粉,端过一盆发好的面扣在面粉上,抓了一把碱面揉搓着。清明上坟要供奉蛇盘,还要蒸燕儿。夏丽坐在桌子边,剪坟头插的纸吊。

“妈,是这样折吗?”夏丽把裁成正方形的白纸对角折了两折。

玉琴看了一眼说:“还得折一折。来,看妈这样,从边边儿上一边一剪往上剪,不要剪通了。”玉琴把剪好的纸吊抖抖说:“你看,拉一拉,像拉花儿一样样的。就照这样再剪两个,咱家三个坟头呢。噢,完了再剪三条红纸腰腰,把纸吊吊拦腰围住粘好。”姑娘做了媳妇不光要学着做家务,婆婆还要负责传承民俗文化。

玉琴按人头捏好蛇盘、燕子,又捏了一个寒猴儿,燕子的眼是用两粒红高粱做的,寒猴儿和蛇盘儿则在脸上粘两粒黑豆做眼睛。“丽丽,鹏鹏咋地还没回来呢?没说坐几点的车吗?”

“说了,坐汽车回罢。时间没准儿,也许快了。”夏丽说。

“说谁呢?我回来了。妈——”夏丽话音刚落,门儿被鹏鹏推开了,“二鹏回来了没有?”

“没有呢,约摸今儿下午回来。正说叨你咧,你就回来了。看看,才出去月数来天,脸也瘦了一圈。”玉琴疼爱地看着儿子,把笼屉坐上锅,笼盖的缝隙用笼布掖安。

新婚初次离别,夏丽看着鹏鹏只是笑,心里许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婆婆说:“去吧,夏丽,别剪了。回去给鹏鹏收拾一下,赶紧理理发,这两天人多,去迟了怕理不上呢。”

“不用了,我在龙城理了。咱村的理发店赶不上潮流,只怕理成秃尾巴鸡呢。”鹏鹏边说边向他自个儿的窝走去,夏丽像小鸟一样跟在鹏鹏后面。

鹏鹏把行李扔在炕上,一把抱住夏丽,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想我没?啊?想我了没啦?”

夏丽轻轻推了一把,又紧紧地抱住他:“看你,小心点儿么,压着咱孩子啦。”

“有了?才个把月,还没核桃大小咧,唬谁呢?不碍事,咱孩子结实着呢。忸怩作态,小样儿。”鹏鹏迷着眼,一脸柔情。

夏丽吸吸鼻子,垂着睫毛说:“谁小样儿呢?叫姐。”

鹏鹏压低了嗓门叫道:“小姐。”

夏丽说:“乱七八糟的,小姐是什么玩意儿?重叫。”

“小姐姐。我亲爱的小姐姐。依了我罢。”夏丽还要说什么,鹏鹏堵了她的嘴。

小两口亲热一番各自做营生去了。

第二天一早,鹏鹏懒散地睡在被窝里。玉琴在院子里喊:“鹏鹏,快起罢,洗漱了上坟去呢。”

看看窗户已大白了,鹏鹏伸伸腰推推夏丽:“喂,起罢,不早了。真是春眠不觉晓,一觉睡到大明了。”

夏丽蹬了他一脚:“酸哇,你。还处处鸣啼鸟呢。”听得婆婆在院子里正催他们起床呢,夏丽吐吐舌头朝鹏鹏作个鬼脸。

鹏鹏禁不住笑道:“瞎说哇,小心舌头生疮啦。”说着,伸手去挠夏丽的胳肢窝。

“我可没说咱妈是小……小……小鸟。咯咯咯……”

“你还说,还说……”

“咯咯咯,不……不敢了。松手,看,小心掸子伺候,咯咯咯……,你欠抽哦?”想起妈妈的那顿鸡毛掸子,鹏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清明也是寒节。玉琴做了四个菜:一碗菠菜炒豆腐,一碗炒鸡蛋,一碗凉拌黑豆芽,一碗火腿片,都是传统祭菜。玉琴把白面蛇盘和馍馍装在食品袋里,蜡烛、香、酒、大洋票、纸吊等一并整点在篮子里。顺昌日相跟了鹏鹏、二鹏一干男人肩扛铁锹,手提篮子驾着自家的农用小四轮车,加入了一群群上坟的队伍。坟地是后土、祖宗神灵所在,依老规矩,女人们是不允许上坟的,怕踩踏了坟地,薄了风水。只是男人们却懒得下厨房,宁肯用‘下贱’女人亲手做的祭菜来祭祖。玉琴和夏丽在家里下厨,等上坟归来的男人食用伟大的女性‘脏手’弄好的饭菜。

摆了祭菜上完坟,顺昌日转着几个坟头撒了黑豆芽,喻示后代黑茬芽的一片。

叩拜毕,他们收拾了供献(供品)往回走。路上,顺昌日和鹏鹏说:“地要下种,春浇的水都放下来了,水费、种籽、春耕的底肥都要花……”

鹏鹏说:“爸爸,俺知道。先放下两千把地种上,你不用愁。我说过了,我兑的饥荒我自己还。”

“噢,两千够了。俺孩在外头也不容易,不要太抠巴,委曲了身子骨,该吃就吃昂。”

“晓得。”鹏鹏从内衣掏出两千块给了父亲。

十来亩地供两个大学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从鹏鹏成了家,家里掏空了不说,外面向亲戚朋友借了四万多。虽然养了三四百只鸡,卖了蛋扣掉买饲料款项,只够日常开销。今年春起,投资这十几亩地,就指望着鹏鹏口袋里的几个钱儿呢。

鹏鹏清楚家里的处境,外面的四万饥荒答应自己还。男孩子爱脸面,这些难处只一个人心里担着,从来没有和夏丽提起过。他想,夏丽和爸妈在一起吃饭,花费不用自己操心。自己一个月赚两千六,吃住花一千,剩余的全攒起来,约摸两年多是能还上的。

家里日子紧,老板又催得急。虽然两口子难舍难分,小住几日鹏鹏还是上班走了。婆媳们在一个家里住着,一个锅里吃着,勺子笊篱难免磕磕碰碰的。鹏鹏不在家,为图自在夏丽常常住在娘家。

肚里有了孩儿,瞅着姑娘一天天消瘦了。母亲桂香忙了田头忙锅里,变着花样给夏丽补身子。这一日,桂香煎好煎饼,又熬了一锅绿豆汤。夏丽一早去自家猪场看了看,没进门韭菜煎饼的香味已经勾着她的鼻子,夏丽一步跨进屋:“妈,好香昂。”她夸张地吸吸鼻子,“几辈子都没啦吃煎饼了。”说着,抓起一张卷卷就咬。

桂香笑着说:“馋鬼,洗洗手再吃。你婆婆不给你做么?”

“俺婆呀?可抠咧,舍不得油嘛。”

“你歇心住着罢,没人撵你走。瞎编排甚咧,这年月,谁家还省那几两油呢?”

“真的,妈。”夏丽洗着手说。

桂香说:“孩儿得补哩。要不,自个儿买些枣儿核桃,夹兑着也吃些肉。鹏鹏挣的工资呢?这会儿又不叫多生,钱儿该花就得花。”

“唉!”夏丽一声长叹,泪在眼里打转转。

“咋啦?”桂香问。夏丽不想给母亲添堵,打住不再言语。

桂香问:“鹏鹏清明回家放下多少钱?”

夏丽盛了两碗绿豆米汤摆在桌子上:“他没放钱,我也不愿意问。在城里花销大呢,再说还不知道工资发了没啦。”

桂香说:“要不了就买个电磁炉,想吃什么自家做方便些儿。”

“电磁炉?俺婆还嫌费电呢。”

“唉!还不如离开咧。你婆没啦说离?”

“俺也想端开锅儿,可是,俺婆不说离我咋好意思开口呢?再说,离,往那儿离呢?俺公婆住着,我不能说撵老人走哇?对了,妈,俺公要在老房子地基上起新房咧。夜来,鹏鹏打过电话来说想借给三万。说等抽调开了还我。妈,你说我要不要借给?”

“孩子,按说你们家的事妈不便插嘴,只怕是借出的就回不来了。盖起房子,二鹏还要娶媳妇呢,他家缺口大咧,无底洞啊。”正说话呢,石生回来了。

石生问:“借甚咧?”

“俺公想借钱盖房子。”

“咱闺女脚链链重呢……”

石生说:“这事难咧,一个大男人开出口来,总不能叫跌到地下,外人开口也得思量思量么,何况是自家老子。”

桂香说:“说的也是,该借给,事儿不能做绝了。”

夏丽的存折在娘家这边放着,她取出三万。

顺昌日看媳妇通情达理自是欢喜。盖房虽然费钱,当下工钱先不必付。料呢,白灰、水泥、沙,一应建材各处也可以赊出来。只是砖、木材、钢筋要先备下。这样,各处再筹些款就可以动工。主体一起,里活也就不愁了。

房子写给了鹏鹏,二鹏就没地儿安顿了,即使研究生毕业,在外头寻到工作扎了根,回了家也得有个安顿处不是。两个大人也得有个窝么。鹏鹏因供弟弟妹妹读书,高中毕业后再没有复读,夏丽则是大专毕业。虽然都在农村长大,却受过良好的教育,婚后互相体贴相敬相爱,从来没有粗言蛮语,更不要说拳脚相加了。几个月来,夏丽日常零用舍不得花整存的钱,眼下,把正月里长辈们请唤积攒的拜年钱也花完了。

庄稼一努劲儿地长,夏丽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刻不停地发育,不知不觉玉米没过了膝盖,麦子也黄梢梢了。这几日消闲,鹏鹏请了几天假,夏丽想,这回应该拿回工资了吧。晚上,鹏鹏洗了脚,兴冲冲地催夏丽休息,夏丽没心思,脸上挂着不快。

鹏鹏逗她开心说:“嚯,谁给老婆气受了?”鹏鹏搂着夏丽的肩膀温柔地瞎侃:“宝贝,告诉我,我给你作主。”

“算了吧,给我做主?我就是你买的一张画儿,不吃不喝,也不买零零碎碎的。就是我不长嘴,肚子里的胎儿能省么?”

夏丽推开鹏鹏去扫床。鹏鹏一时语塞,心想:五个多月了,还没给她一块钱呢。嘴里却嘟喃:“你不是存着钱嘛。”

夏丽更加不快:“你们家就盯着我存的几个钱儿,咱爸爸借了三万,就剩三万了。今儿个舅舅家娶了,明儿个姑姑家生了,还有朋友、同学结婚,门迎差事一桩接着一桩。三百两百的,光今年上半年就花掉三千多了。孩子生下来花什么?”

鹏鹏也觉得对不住她,拉起夏丽的手说:“先紧一两年,以后就好过了。”

夏丽更加不快:“以后,孩子等以后么?你的工资呢?都半年了,一个钱儿不往家拿,做什么用了?”

鹏鹏不想纠缠这些事,又怕父母听见不好过。当然,撒一个谎搪塞过去不是不可以。然而,在鹏鹏的历史本子上没有‘撒谎’这两个字,他觉得说谎是辱没人格的事。男子汉就要顶天立地,敢做敢当,拿得起放得下。即使错了也要错得明明白白,何况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他本想说:以后少问工资的事,我娶的是老婆,不是上司。可是,看看夏丽面黄肌瘦的样子,才几个月功夫,一个水淋淋的姑娘就变了个人样儿,还给你郭鹏飞怀孩子呢。牢骚在嘴边滚了滚又咽下去了。

鹏鹏说:“我还有几百,给你放下罢。”他既不想说还债,又不想欺骗夏丽,只好打马虎眼。夏丽也不想强人所难,再追问下去。两人闷闷不乐,各自睡了。

谷雨播下玉米、高梁、谷子。从出苗、间苗,到拉完三锄,再收了麦子,农民就可以喘口气儿了。距秋收还有一段时日,农历七月中旬挂了锄钩,各个村子的“唱”也接踵而至。“唱”是传统的民间文化活动,既丰富了百姓的文化生活,也为亲朋小聚搭了平台。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