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雨水一过,农民就忙上了。农具该修理的修理,该添置的添置,有农机的机主忙保养,没农机的人们也开始准备买化肥、种籽了。一年之计在于春,误了一时,便误了一年了,老百姓宁肯累坏了身子,节约了吃穿,也不敢怠慢了土地。鹏鹏还跑蔬菜水果生意。每到惊蛰,当地百姓有吃梨的习俗,惊蛰前是卖梨的旺季。平时的供给满足不了批发市场的吞吐量,鹏鹏抓紧时机和乡下冷库订了八车货,计划一天跑两趟,上午就近批发到县城,下午再到矿上零售,只要时间抓紧,四天就把八车货走了。这天卸完货,鹏鹏特意留下五箱酥梨。他忙着赶往那条溜达了好多遍的街道。“劳动者”对面摆水果地摊的老秦和鹏鹏惯熟了。常常托鹏鹏从乡下捎些苹果、梨、葡萄等新鲜水果,鹏鹏也托他转送水果给夏丽母子。那次,瞅机会还让老秦把望儿叫过来,带着孩子玩耍了一上午。想起望儿拿着遥控飞机兴奋的样子,鹏鹏心里幸福满满的。
一天跑两趟时间就得紧巴些,下午一趟要在午饭前装好车,上午这一趟就得提前出手。鹏鹏来到摊位前,老秦还没来。四箱梨是老秦要的,他看看对面急得搓着手。鹏鹏看见夏丽的门开了,便决定连同给儿子的一箱,先放在铺子里。鹏鹏这样思想着便掉转车头,只听得‘嚓啦’一声急刹车,有辆小面包在五六步远处停下了。
司机跳下车,怒冲冲地对鹏鹏说:“不要命了?你。”
鹏鹏忙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掏出烟递过去一支。说:“兄弟来根烟。”
“开车得有些儿事眼咧,你看,差些儿出了拐。”司机接过烟说。
鹏鹏说:“是咧,是咧。”
这时,从面包车上下来一个卷发女人。
司机对女人说:“我先买包烟,一会儿就过来了。”
鹏鹏看看,车掉头还得往前开百十来米呢,倒不如一箱一箱搬过去省事。他搬过去一箱放在台阶上,却犹豫起来,咋进门呢,人家老公会怎么想?恰好夏丽在铺子里看见了。
看见鹏鹏,夏丽心头一热,自己已为人妇,鹏鹏送过几回水果都没进家里坐坐,连一个谢字都没机会表达。宝宝又是小心眼,鹏鹏给望儿东西是他的情意,也是他作为父亲应尽的义务,按说无可厚非,而宝宝绝对接受不了妻子收下鹏鹏的物品。所以,上几次送过东西来,鹏鹏既不便进去,夏丽也没说与宝宝。
今早,宝宝回村了,夏丽没了顾虑,她赶忙走出来说:“进来坐会儿吧,早早的又送货呢?”
鹏鹏说:“今日来早了,老秦还没出来,先放在你这儿哇。这一箱是给孩儿们的。”
说着夏丽打开门让鹏鹏搬进去了。
鹏鹏问:“望儿还没醒吧?”
“嗯。你上回让老秦把变形金刚捎给他,他就一直嚷嚷着要跟你玩咧。”
鹏鹏眼圈儿没出息地红了,说:“你家的……”
闻听此言夏丽心里也难受。她低下头望着脚尖,轻轻地说:“今天有点事,早早回村里了。”
鹏鹏放下酥梨纸箱,也觉得手足无措。他出去搬其余的四箱,夏丽看脚地连个插脚处也没有,低了头赶紧收拾凌乱的屋子。
望儿才起床,他对姐姐说了声要撒尿尿,便出去了。搬到四趟,听得小姑娘说望儿不见了。鹏鹏在台阶前站住问:“咋的?望儿起来了?”
小姑娘说:“才出来尿了一泡就不见了。”
夏丽也闻声跑出来了。小姑娘突然指着对面说:“那是不是?看,那个女人抱着。”
只见女人已经坐上了车,也看不清孩儿的眉眼。
“喂,站住——”鹏鹏喊着,那边车已经发动了。
鹏鹏来不及多想紧慢跑过去,他认出是刚才那辆乳白色小面包。鹏鹏忙驾驶自己的工具车尾随而去。
虽然鹏鹏咬着不放,却总拉下面包车六七十米,始终近不得跟前。过绿灯快追上了,再过一个红灯又拉下了,急得鹏鹏直骂娘。过了四五个红绿灯追出了县城。出了城,路上车少了,而鹏鹏的工具车没有面包车跑的快,眼看面包车越跑越远,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点,继而消失了。
小面包自顾自向前跑着,压根儿不晓得后面还有一辆工具车跟着呢。卷发女人坐在车内,怀里抱着孩儿逗他玩,她说:“一会儿就看见奶奶和姐姐了,高兴不?”
司机问:“嫂子,这是你姐的小小?”
“两姨姊妹。今日孩儿礼拜,他妈妈没空,要我接回村玩两天。”女人说。
各位,你猜这女人是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红杏,为了这个‘宝贝计划’,她可是煞费苦心,思谋十多天了。
红杏从宝宝家被赶出来后,不思改过,反而怀恨在心。快三年了,这一口恶气总是出不了。有时候想起女儿来,心中愧疚,如今连看看女儿也不能,那扇门对她关了,不能再进了,彻底堵死了。眼下人们都忙着春耕春种呢,家里连买化肥的钱也没有。想想真是鬼打的不由了,原先在宝宝家这些事根本不用她操心,这些男人们的活,公公和宝宝就全办了。自打跟了海生,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今日东家出,明日西家进,哪儿有心思伺弄土坷垃呢。红杏跟前还拖着四岁的孩儿,出又出不去,只能和这个赌鬼、夜猫子不死不活地混日子。
红杏去年听说宝宝在县城开了服装店,人家闹的还红火呢。唉,怪自己当初没主意,倒是便宜了那个女的。本来宝宝要接俺回家咧,偏偏又杀出个不长胡子的程咬金来。红杏既愁买农资没钱,又气夏丽占了自己的窝,一个魔鬼计划在她脑子里酝酿着。她想了许多办法,抢肯定不行,孩儿总要出门吧,只有哄骗。红杏要让抢了宝宝的那个女人尝尝痛苦的滋味。昨天老公的朋友说要进城办事呢,红杏看机会来了,决定碰碰运气。便和人家约定过来捎上她。
红杏在马路上转了一会儿,见望儿一个人出来了,她赶紧跑过去说:“喂,小朋友。”望儿站住了,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没说话。
红杏说:“倩倩是不是你姐姐?”
望儿兴奋地睁大眼说:“嗯,你认识我姐呀?”
红杏心想:没错,就是他。她说:“认得呀。你和姐姐一样样的,可亲咧。”她看看铺子里人们正忙呢,赶紧说:“你奶奶要我接你回去玩一天,今日不是休息吗?”
望儿说:“等等,我告了妈妈。”说着就要往回跑。
红杏赶忙拉住望儿。“姨姨和你妈妈说好了,车等着咧。”说着抱起望儿边走边打电话。在车里,红杏又怕又喜。怕的是被人发现了难以自圆其说;喜的是天长眼了,这孩子偏偏在她停下车的时候出来了,居然这样子顺利。
“想姐姐吗?”红杏把望儿放在座儿上。
“想。”
“你叫什么名字?”红杏摸摸望儿的脸蛋问。
“望儿。”
“你爸爸对妈妈好不好?”
望儿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女人,心里恐惧。说:“我不要奶奶,我要妈妈。”
开车的朋友问红杏:“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红杏说:“这是我外甥,我妹妹托我捎回他奶奶家咧。”
听朋友问起,红杏心里突然觉得没底了,抱这个孩子放哪呢?这可不是个东西,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
却说鹏鹏跟丢了车,便想到报警。可咋报呢?连那孩儿是不是望儿还没准儿呢。也是,望儿到底回家了没有?问夏丽一声吧,手机号也不知道;光急着追呢,车牌号根本没记,只看见后挡风玻璃上有一行字:请别吻我!
车行到一个路口,拐下去就是梨乡万亩梨园第一村——三家庄。鹏鹏走水果经常走这条路。车行了100来米元,鹏鹏眼睛一亮,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后挡风玻璃上那一行字非常醒目地跃入鹏鹏眼里。那辆乳白色面包车就停在道口的修车铺子前。鹏鹏赶紧把车靠了边停下。他不敢肯定望儿是不是在面包车上,他便走到车跟前,隔着玻璃侧目看去。不看则已,这一看鹏鹏一下子乱了方寸——车空了。
他大喊:“师傅,车上人咧?”
修车师傅抬头问道:“你找谁?”
鹏鹏说:“那个女人。”他说着编了个生硬的理由:“我是卖梨儿的,刚才说要我把梨送过来咧,说得好好的等我,咋的又不见了?”
师傅说:“汽车炸了胎,回家啦。诺,红杏家在尽东头咧。从正街一直往东,走到快出村有根电杆咧,看,就是安高音喇叭的那根。”
鹏鹏顺着师傅的手指望过去:“唔,看见了。”
“走过去向南,再向左拐头一家就是。”师傅说。
鹏鹏谢过师傅去了。卖梨?师傅摇摇头。
红杏兴冲冲地把望儿抱回家,接下来咋办她却不曾打算好。给宝宝打电话吧,压根儿也不晓得号码。而望儿看见这个寂静的院子里,只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心里害怕便大哭起来:“妈妈——我要妈妈,妈——”
红杏心里正烦,她大声训斥:“哭甚咧,哭,又不杀你剐你,悄悄的。”
望儿看她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更加害怕,哭喊着向门口跑去:“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红杏慌了手脚,忙抱住望儿说:“车坏了,一会儿姨姨送你找奶奶好不好?”
“不,我不要奶奶,我要妈妈。”
红杏没了主意,她看了看大门,只好陪着笑脸说:“俺孩不哭,不哭了昂?”她把望儿抱进屋,寻出一袋锅巴说:“你好好在家待着,姨姨看车修好了没有,回来就送你走,好吗?”望儿止了哭,红杏倒锁了院门出去了。
儿子托全嫂照看着,快晌午了得接回来。出了门红杏掏出手机给老公打了电话,海生却把她好一顿数落。说:真他妈脑子进水了,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此时,红杏彻底崩溃了,电视剧里那些场境,一幕幕在她脑子里上演着,绑架、索钱、报警……这叫不叫绑架?这是那女人欠我的呀。她仿佛听到警车的嘶鸣声,不由的打了个寒颤,红杏真是骑虎难下了。
她心神不宁,骑着车子刚出巷子,左面一辆车驶过来,红杏身子一偏两腿叉住了。她下来扶正车子说:“没长眼呀?你。咋走道儿……”
鹏鹏一看是卷发女人,心里咯噔一下,他摇下车窗玻璃。说:“你……”话在半空鹏鹏拐了个弯,说:“嫂子,是你走错了,不要没理赖三分。”他不想节外生枝。
红杏眼一瞪说:“你还得理不让人了?滚得远些儿,别拦路,俺还有事咧。”
鹏鹏有意拦她,打开车门赶快从驾驶座跳下来陪着笑说:“开玩笑了,有理没理不就是鸡毛蒜皮大点儿事嘛。嫂子,我是卖梨儿的,剩不多了,你要就便宜打发给你。过惊蛰了,给孩儿称几斤哇。”
红杏哪有心思和人说话,便说:“不要。你看看这是哪儿?酥梨之乡三家庄。”红杏推起车子嘀咕:“跑到梨园卖梨来了。”一偏腿骑着车子就要走。
鹏鹏赶紧拽住红杏的自行车后架。“你给我站住!你刚才是不是抱走孩子了?”
待定睛看时,红杏傻眼了。她想这不是早晨碰见的那个人吗?恍恍惚惚的红杏觉得蹊跷,抱走孩子与这个人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宝宝。“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卖梨还是买梨?”红杏疑惑,怎么又在这儿碰到了,莫非……他们认识?是的,确实在城里看见他往宝宝铺子搬梨儿来着。
“我抱我的孩子关你屁事?放开。”红杏心里发虚,嘴巴却强硬。
见这个女人嘴犟,鹏鹏心里也没底,手一松红杏骑车走了。
鹏鹏看拦她不住,觉得这女人就住在这里,追出去不如在此等着守株待兔。鹏鹏转悠到巷子里,两扇绛红色的铁皮大门上了锁,想必这就是她家。孩儿在哪?锁在家里了?孩儿没事吧?
“望儿——”院儿里没有动静,再吼两声,还是没反应。才一两个时辰,她把孩儿抱哪儿了?或许是自己神经过敏了,或许那根本就是人家的孩子。唉,虚惊一场。鹏鹏觉得好笑,怎么偏巧就是望儿呢?说不定望儿已经回家了,下午还有一趟货咧,鹏鹏想先回城看个究竟。
红杏接上儿子,一路走一路愁。自家也有孩儿么,咋地一时糊涂就做下这事了,大人的恩怨与人家小孩子甚相干咧?红杏又悔又怕,好好儿的抱了块烫手山芋,咽又咽不下,扔又舍不得。那个没良心的死老汉也不管,要不,送到窑村他奶奶家罢,不行,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要不,干脆再进一趟城,问宝宝要钱?也不行,宝宝肯定不给;要不,把孩儿卖掉,这个……这样太损了,何况,往哪儿卖呢;她一个没头没脑的女人,想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不懊恼。要么,干脆抱出去扔掉算了,任凭谁拣去,也全与她红杏无干了。红杏想着,快到自家巷子口,冷不丁又想起了鹏鹏,不知那人走了没有。她跳下自行车,推着儿子走到巷子口鬼鬼祟祟地探头看看,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谢天谢地那人不在了。
孩儿一眨眼不见了,也没顾得商量,鹏鹏就去追,不知是不是呢?夏丽打手机唤宝宝回来。宝宝跑东街走西街,问来寻去始终没有一丁点儿消息,家里便只留下夏丽守着门子等望儿,夏丽守在门口等着儿子,由不得一个人默默垂泪。夏丽想着小报上的那些恐怖事件,仿佛看见那些渗血的器官,她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她自言自语说:不会,不可能,那些都是小报为了吸引读者故弄玄虚呢。我的儿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保不住一会儿就自己跑回来了。如此想着,夏丽强打精神站起来,泪眼婆娑地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