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强强的电话,鹏鹏和夏丽赶往医院。留来94%的烧伤面积,医生回天乏力,已然挽不回留来的性命。留来的父亲尚且病卧在床,只能由石生爷们和鹏鹏帮衬着处理善后。留来此番劫难虽然由海生引起,而海生没有行凶,留来的死就白死了,只是,海生的父母在女儿家得到消息便再也不敢说二话,主动退出了留来家的20万梨园转让费,这是后话。
却说,在医院留来已经没气了,鹏鹏因养殖场里还有事情不便再逗留,先自回去处理公司的事,夏丽和父亲、弟弟留在医院处理留来的后事。看到表弟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离世,夏丽悲愤难当,一阵晕眩倒在过道上。强强把夏丽背到急诊处量了血压,高压200低压130,医生看见夏丽浮肿的眼睑,询问了她的病史,建议做血常规、尿常规、肾功能、血生化等检查。听到这些项目,夏丽心里一沉,已有几分不祥的预感。
两天后,夏丽一个人取化验单,化验结果出来了,果然已是尿毒症晚期。夏丽拿着化验单,单子上的字模糊了,眼前全是望儿的影子,儿子还小,离不开妈呀。夏丽两条腿发软,她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铁椅子上,两手蒙着脸,绝望像一堵乌黑的墙,不见走廊里人来人往,也不见门外阳光灿烂,瞬间,夏丽的躯体和意识一起失重,恍惚间世界不复存在。
坐了许久,夏丽的情绪逐渐平复,她无意识地在包里掏出手机,她想起了那个谜一样的粉红手机,想起李雯、鹏鹏、还有何明……夏丽站起来,她想和鹏鹏说说话,想了一会儿,她转而拨了何明的电话。电话通了,夏丽没有说话,她想说而喉咙里挤不出一个字、一个音符,夏丽哽咽着慌忙挂了机。她紧紧地裹着焦糖色风衣,风衣却无法驱赶她心里的无助和凄凉。
小张村村委会会议室里,何明正在传达县里的精准扶贫精神。何明说:“县委要求我们做到精准到户、精准到人、精准到措施、精准到资金、精准到项目,我们呢必须按人家书记的这个、这个要求走。我觉得人家中央研究这几个精准是动了一番脑子来,咱们按照人家精准的路子走就是了。咱小张村400多户一家一家的真困难咧,来咱村扶贫的单位,一个是交警队,一个是……”何明手机震动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夏丽的号码,号码一闪又关了。何明开会不便说话,又觉得也许是夏丽误拨了。“咱们接着开会,人家书记说,在这儿扶贫的人员必须是脱产。人家,哦,在咱们村里住也比较艰苦,那个窑洞又潮又冷,所以,咱们这项扶贫工作一定要做好了。另外,扶贫呢不是咱们说脱贫就是脱贫了,到时候要请第三方评估公司来评估。扶贫手册上有几个硬道道,不能胡说,要是瞎说是没底子的。既然是书记包村亲自在咱们这里抓,我们就不能有任何差错,我呢不愿意在县委书记包的村出现告状的情况。哦,大家还有没有说的?”
“何明哥,你说喂一头猪国家补助多少钱咧?”
“200块。”
“是的,有的贫困户,没有这200块就迈不开步子,有了200块就喂下了。五头猪就是1000块,这可以说要是猪娃娃便宜些儿的话,基本上买五头猪娃娃的钱就有了。那好,何明哥,我开完会就去和贫困户说,你说,那个雄雄属于不属于贫困户?”纪平问。
“算,不过咱们还得仔细调查一遍。”
“给了雄雄钱,他拿去赌了怎么办?”
何明看看手机,时间还早。他接着说:“所以,咱们要精准到措施、精准到项目,保证他拿到钱确实是用于买猪娃。”何明说:“还有,咱村今年那场雨冲蹋了十多户的院墙还有茅坑围墙,我看见有几家垒砌好了,还有几户大豁着口子,那几户有的是贫困户,有两家是家里年轻人在外面打工没有劳力,就是过年能回来冬天也不能施工。我想明年开春帮这几户人家把墙墙垒起来,水泥和石粉、沙,我们养殖场帮助解决。哦,还有贫困户的排查一定要准确。”
“要是国家制定一项政策,贫困户享受咧而不是贫困户享受不上,非引起矛盾不行。”纪平说。
杨海也说:“就是。人们肯定会有怨言,俺们老老实实种地、勤勤恳恳养殖、起早爬午地开摊子,赚两个钱不容易,那些懒人、赌鬼不做活致贫了反而光荣了?”
鬼头三儿说:“这个界限难定呀!如果人们都说我也是贫困户,工作怎么做?”
何明说:“这是个问题。”
鬼头三儿说:“你们看能不能这样,你比如说,你是贫困户而我不是贫困户,你贫困户不想养猪、养羊子,我想用你这个贫困户的名额享受扶贫政策,但不知道这种做法违规不违规?”
“不行,不行,这就背离了扶贫精神了,绝对不行。”何明说:“不早了,先散会哇,具体怎么办明天再讨论。”看看时间已近中午,就先散会了。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家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栖息地。不管你在外面困了、累了、受委屈了,母亲,永远在家里守候着。经过一番痛苦煎熬,当决定放下一切的时候,夏丽感到异常平静、轻松。夏丽送望儿上了学,电话里和鹏鹏说了几句话,编了个理由请了一周假就回到芦花荡。
命运弄人,当我们不能够摆脱命运的主宰必须无条件接受命运所赐的时候,与其悲催地抗拒倒不如欣然接受。
“妈,我想出去旅游一个月。”
桂香笑笑说:“好,去吧。店和望儿有姐姐照看,和鹏鹏玩去吧,这些年俺孩太累了,好好放松一下。”桂香收起晒好的被褥,松软的棉被里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妈,我一个人去。”
“哦?你们没有闹矛盾吧?”桂香真的怕了,孩子们好不容易走到一块,眼看一家人就要团聚,她怕节外生枝。
夏丽搓着手在想,要不要告诉妈妈,妈妈能接受了吗?这事迟早要说,长痛不如短痛。可怎么开口,夏丽犯难了。
“妈,你见过我们那儿的李雯吧,就是那一回我们和俺婆婆一块出去吃饭见过的。哦,人们都说我和李雯长得像亲姊妹。”
桂香心里咯噔一下,说:“咋地了?那个女子……”
“妈,你觉得她咋样?”
“妈不知道呀,你怎么说起她了?”
夏丽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太阳能热水器里的热水总有一段冰凉的过度,她触摸着龙头,心里的凄楚亦如冰凉的水哗哗涌出。水快溢出瓷盆的泄水孔,夏丽茫然地关了龙头。她把湿漉漉的脸埋在浴盆里,然后抬起脸长长地出了口气,夏丽扯下毛巾擦把脸,走进屋里。
“妈,她在追鹏鹏。”夏丽平静地说。
“甚咧?她?”桂香惊出一身冷汗,说,“鹏鹏是甚意思?你可不要吓唬妈妈。”
“我想成全他俩。”
“你傻呀,孩儿,你是有文化的,少年夫妻老来伴,感情是处出来的,咋能说让就让咧?再说……”桂香迟疑了一下,说:“再说,她,她,那个李雯,她是你妹妹呀!”
“我妹妹?”夏丽张着嘴愣了。她记得妈妈给出去一个妹妹,只知道是在医院妈妈让人家抱走了,却一直不知道给到哪了。
“是啊,李家庄的。”
“妈,这么说,她是望儿的亲姨姨了。”
“嗯。孩儿,今天咋啦?心情不好?对了,你不是取化验单来?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妈妈!”
夏丽坐在妈妈身边,把妈妈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说:“妈妈,我得了病有三年了吧?女儿这条命是捡来的。这几年有爸爸妈妈的呵护,姐姐的帮衬,让女儿感受到了亲情和爱。妈妈,谢谢您!”
夏丽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像婴儿一样撒着娇抚摸着妈妈的脸,喃喃地说:“妈妈,抱抱我。以后女儿不能尽孝了,妈妈,女儿亏欠爸爸妈妈了。”
“丽丽,你说什么?不许胡说。”桂香抱住自己的女儿,心里感觉到不祥,嘴里却强硬地说。似乎,她的一个否定就能够赶走缠在女儿身上的厄运。
“妈妈,女儿告诉您,您可不许哭。妈妈,先给我笑一个好吗?”夏丽躺在妈妈怀里,摇着妈妈的手。她说:“妈妈,女儿想通了,女儿留下的日子不多了,女儿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好上天赐给我的每一天。”她抬手抹去桂香眼角溢出的泪花,摩挲着妈妈花白的头发,说:“妈妈,您哭了,您哭了!您不高兴女儿也不快乐呀。不哭了,嗯?好不好!”
“妈妈不哭了,不哭。”桂香使劲儿点点头。
“妈妈,女儿哪天走了,您就剪下女儿的一缕头发压在箱底吧,想女儿的时候,您就拿出来看看。”
“你这孩子,你在说甚?摘心摘肺呀!”
抹着妈妈不断涌出的眼泪,夏丽知道,这样说话妈妈会痛,可是,自己还活着,妈妈再痛也能忍受。自己哪天走了,妈妈就不会伤心过度。
“不行,孩儿。咱这县医院的技术差,结果不一定准确,也许检测错了呢,也许,拿错化验单了,还有,也许把化验的样本和别人厮抓错了呢。明天叫鹏鹏陪你到龙城大医院重新检查检查。”桂香的‘或许’让她在绝望中抓住了一点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