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卞淑曼看见华三彪子的两天后,曹操从济南任所回了家。曹操先去了城中府院,他在大门前下马,递过随从缰绳,去后院正房拜见了母亲。此时曹嵩因十常侍乱政政局,而不稳辞官还家。曹操进屋见父亲正在当门卷尾桌案旁喝茶看书,母亲在里间眯着眼诵经,叩头向父母请安,与父亲曹嵩谈论了一会时局。母亲停下诵经道:“快去见见你妻子丁氏吧!自从纳了卞淑曼,你就冷落了她,丁氏一直闷闷不乐。她毕竟是你的正妻,你待她要好些。”
这丁氏确实整日闷闷不乐,她与婆婆一起对卞淑曼冷遇,却没逼走那小贱人,一切手段用尽,也没能阻止她的生育。不得不承认,她眼下暂时失败了。但作为十分倔强的她是不会轻易服输的。在曹府里,丁夫人有她的堂姑如今的婆婆撑腰,她从来没向谁服过输。
曹操应了一声去了东厢房。丁夫人见曹操进来,只是看书,并不理他。丁夫人少他三岁,嫁给她后一直没有生育。曹操纳刘氏为妾,刘氏生曹昂与长女清河后不久下世。曹昂与长女清河一直由丁夫人抚养。其实,曹操除了嫌丁夫人不会生育外,平时心里还是一直很喜欢她的。
曹操靠厅案坐下,早有人倒上茶来。曹操品口茶,命人唤来长子曹昂。曹昂进得屋来,叩头见礼。曹操看着这个十来岁面色红润的儿子,从内心喜爱。问了他日常学文习武的事情,又反复叮咛一番。
丁夫人脸上像落了一层霜雪,说道:“曹大官人啥时候回来的?你还是去看看那个骚狐狸精吧,她有苏妲己一般的美貌,在我这委屈你了。”
曹操皱了皱粗粗的刀子眉,看着窗外凋零的树叶,在这里的确感觉没趣:“我本来想陪你说说话的,你既然这样讲,那我就告辞了。”说完,便离开东厢房。
丁夫人看着离去的男人,嘟嘟囔囔的直骂他是色狼、死鬼、狠心贼。
曹操到正房辞别父亲母亲。
母亲道:“你陪陪丁氏吧,怎么可以舍大袒小呢!”
曹操叹口气:“她不稀罕我。”丁老夫人又是一阵训斥。曹操只是缄默不语。曹嵩道:“你……唉!纵然……也……”
曹操再拜出房,临出门,还听到了母亲长长的太息声。他对丁氏刚才的话十分厌恶。他觉得自己绝非商纣王,而是救民于水火的英雄;卞淑曼也不是苏妲己,而是个典雅纯淳的美人,一个比丁夫人美得多的美人儿。出了曹府大院,他攀凳上马,马蹄扬起一缕尘烟,直奔城东曹家庄园而去……
曹操心里一直挂念着的是卞淑曼。到了城东庄园,他下马走过了下面河渠里积满残雪的木桥。仆人曹知放下扫帚,慌慌张张施礼接过马来,连声喊道:“少爷回来了。”
卞淑曼急急忙忙迎到门口,喜笑颜开,屈身施礼,迎接曹操进屋。曹嬷嬷倒上茶水。曹操在黑色宽长的卷尾桌案旁镶边的密草席榻上坐下,关切地看着卞淑曼道:“曼儿,我不在家,你受没受委屈呀?”
一句话问得卞淑曼直想落泪,她忙背过脸去:“婢妾并不怕吃苦,您不在家,只是觉得孤单。我想,你一定理解那首民歌里‘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含意吧。”她并未说婆婆与大夫人对她冷眼相待百般刁难的事。
曹操喝两口茶,接吟道:“除非群山消失不见,除非江水干涸枯竭。除非寒冬雷声翻滚,除非酷暑白雪纷飞,除非天地相交聚合连接,我才敢将对你的情意抛弃决绝!”吟完诗,曹操“哈哈”大笑。
卞淑曼跪坐曹操身旁附身给他倒茶,流出了两串清澈的泪珠。
曹操拍拍卞淑曼的后背,看到了吊着的条筐中的婴儿,问:谁家的孩子?
曹嬷嬷道,禀告少爷,是您家贵公子。
曹操“腾”地站起来“哈哈”大笑,他用被子小心翼翼地裹住了襁褓,抱起襁褓中的婴儿看了又看。孩儿醒了,瞪着眼睛看曹操。曹操感觉,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像他的卞淑曼,两道如漆的剑眉,射出寒星般光泽的眼,如山的鼻梁都像他。连声喊叫,我又有个儿子!我又有个儿子!
卞淑曼站起身来抿嘴窃笑,心中泛起一波春水般的温暖。
曹操问:“可曾取下名字?”
卞淑曼道:“等家主取名。”
曹操仰头沉思:“我先想想,暂且取下名字,但等明天再回过父母。”他抱着娃儿转了一圈,忽然哈哈大笑:“《尚书》云,‘而惟宏周公丕训。’丕者,大也,我儿子日后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创百世功业!就叫曹丕,取字子桓好了!”
卞淑曼连连夸名字取得好好,接过孩子连呼丕儿。
晚饭已毕,曹操兴致勃勃,烛光下弹琴歌吟:“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诗中饱含他统一中国的宏大志向。
卞淑曼哄丕儿睡了觉,让曹嬷嬷抱走,与曹操抚琴吟歌,夫妻二人好不快乐。
卞淑曼听见从曹嬷嬷房间里传来丕儿的哭声,忙去哄他。她把孩子哄睡着后,再来见曹操。只见烛光摇曳,曹操正对着帛书摆黑红子儿。卞淑曼趁倒茶功夫见桌案上摆着一排排一队队黑红子儿,这些黑红子儿就像千军万马在厮杀。卞淑曼猜他是在对着兵书练习排兵布阵,忙撤回身来。
就寝时,曹操躺在靠窗摆放的梓木虬龟大床上。卞淑曼把外间炭火盆端到内间,附他身旁,问他别后身体是否安康。
曹操揽过来她笑道:“你咋不问我仕途?”
卞淑曼道:“婢妾只关心家主身体,身体安好,才是婢妾之幸事。”
曹操听后,满意大笑,然后故作嗔怒:“往后你要自重,有了儿子,说话别再婢妾婢妾的,我听着别扭!”
卞淑曼忙回应:“是,家主!”
曹操道“以后不要叫家主,叫夫君。你是个优秀的女人,怎可妄自菲薄。”
卞淑曼含泪道:“婢妾本是倡伎出身,家人以卖艺为生。我有幸被家主看中,能做家主小妾,一生伺候您也是奴家万幸了!着实不敢再行造次!”
曹操重重叹了口气:“你万万不可小觑自己!倡伎本是养家糊口的行当。你心地善良又多才多艺,是天下最出色的女子!”
卞淑曼心中泛起一股暖流,眼含热泪依偎在曹操怀里:“有家主这句话,婢妾再苦再累也心感甘甜。”
二人脱衣睡下。卞淑曼附曹操耳边:“喂!夫君掖掖我这边的被子,透着一股一股凉风,好冷啊!”
烛光下,墙上映出温柔乖巧的小猫卧在在壮汉怀中的影子。此时,她感觉就像风雨中的雏燕躲到了温暖的羽翅里。
曹操拍着卞淑曼:“不满你说,我也常常为自己的出身烦恼,我最讨厌那些小人,他们不学无术,只凭祖辈父辈的恩荫飞扬跋扈。我的三位祖父,大祖父曹伯兴,二祖父曹仲兴,我爷行三,名讳曹腾。由于出身卑微,家中贫寒,我祖父净身入宫,担任黄门从官、太子侍读。顺帝即位后,历任小黄门、中常侍、长乐太仆。我祖父用事宫中三十多年,服侍四位皇帝,深得皇宠。他老人家心怀宽广,推荐贤人。我们曹家三门能够兴旺发达,全是由于祖父肇基。
“公元159年,祖父曹腾无子。我父亲曹嵩,本是二祖父曹仲兴二子,过继为嗣。我父亲先后任大鸿胪、大司农,掌管国家的财政礼仪,位列九卿,最后做到太尉,位列三公。
“我家,可谓位高权重了,但我仍常常遭人白眼。那次,在宫中,中官宣布我为洛阳北部尉时,一权臣嗤笑道,宦官怎有后代。当时我怒不可遏,出手揍了他一顿……”
卞淑曼道:“真有你的!你就不怕陛下怪罪?”曹操叹口气,道:“要不是有祖父、父亲罩着,我早就……”
卞淑曼由衷感叹:“家主乃顶天立地的英雄,佩服!”
曹操翻过身子紧紧抱住卞淑曼:“出手才显高下,今晚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英雄豪气,管叫你不得不服……”
“哟,服了,婢妾早就服了你……”她看着这位七尺身材,粗眉毛,多髯,细长眼睛射出犀利深沉智慧光亮的丈夫,心里生出暖暖的喜悦,就像风雨中飘摇的石榴树得到了风和日丽的天气一样,自己被他拥着,就有安全感。她附他耳边说:“我有一种担心,怕哪一天会失去你……”她给他说了华三彪低胖子的事,并说了自己的担心与仇恨。
曹操“嘿嘿”一笑,并未回话,也没作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