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接到探马报告曹丕率水师征吴的消息,脸色大变。他只盼曹丕与西蜀掐起来,并不想让战火烧到自己家门口。他清楚,与诸葛亮建立的联盟并非铁板一块。孙权忙派使者卑辞上书给曹魏皇帝,并替长子孙登向魏宗室求婚;说如果一定要吴太子入魏为质,请求加派两位大臣随侍。
曹丕回信道:只要孙登早晨到魏,我晚上便会收兵。曹丕看夏天长江水风高浪急,不宜渡江作战,便暂时收兵,也算是给孙权留足了面子。
黄初六年(225)八月,曹丕已备好大量船只,见孙权派人质的事情没有任何动静,再出舟师。他率十万大军,顺淮河乘船到了广陵,停于河中,与孙权的建业(今江苏南京)隔长江相对,准备选黄道吉日舟出长江攻打东吴。
孙权派重兵在对岸严守。
十月,长江风平浪静,正是渡江作战的大好时机。曹丕在广陵故城阅兵,旌旗飘扬数百里。此次曹丕阅兵,在与东吴一江之隔的长江边,原本就是为了先炫耀武力,给孙权点颜色看看,从气势上压倒对方的。
魏文帝曹丕帝在马上吟诗曰:“观兵临江水,水流何汤汤!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将怀暴怒,胆气正从横。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不战屈敌虏,戢兵称贤良。古公宅岐邑,实始翦殷商。孟献营虎牢,郑人惧稽颡。充国务耕植,先零自破亡。兴农淮、泗间,筑室都徐方。量宜运权略,六军咸悦康;岂如东山诗,悠悠多忧伤。”
诗歌大意:
“阅兵的场地在临近江水的长江北岸,奔流的江水是何等的汹涌澎湃。
兵阵中竖起的铁戈长矛如山林般茂密,黑色的铠甲折映着耀眼的日光。
壮威豪猛的将军们透露出奋勇歼敌的暴烈愤怒,蕴涵着纵横八方的胆略和豪气。
有谁认为那广延的江水难以渡过?我看一束芦苇之伐就可轻松穿越。
兵法的上策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诉诸武力而谋得和平才称得上是贤良所为。
周朝的先人古公但父以岐地作为蓄积酝酿之地,武王灭商实在是要归功于曾祖父的奠基。
春秋时的谋士孟献子为晋国出计在险要的虎牢之地修筑城防,迫使郑国畏战而俯首称臣。
汉将赵充国以万人屯田开荒种地;使得先零部落没了牧野而不战自乱,四万人降服汉朝。”
这首诗描写出了“六军”的非凡声势和同仇敌忾之豪气,展现了大魏将士在
江边操演的雄壮景象,借以披露“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豪气。表明,曹魏将士正要在此一振军威,盛推昔贤创建之奇勋,洗雪“赤壁之战”之耻。曹丕在藐视之中显示了高度的自信,抒发了他横渡“天堑”、东征孙权的豪情。
可万没想到,本来还是十月的季节,一场大北风过后,老天爷竟然下起大雪来。你看,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只见四周像拉起了白色的帐篷,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霎时间,长江,长江两岸陡峭的山峰,山峰旁边的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种怪异天气,往年长江很少结冰,即使结冰一般也是在冬至前后。可这一年十月的长江江面居然冰封了,战船在江中冻住了。这已经是曹丕第三次伐吴了,时不我待。结了冰,战船不能在江中自由驰骋,曹丕迎战孙权取胜的希望变得十分渺茫。
曹丕下令,派少数士兵沿江面之冰探路。开始,士兵战马小心翼翼,有士卒与战马滑倒者。再往里,有人马落江者。南岸,冰面上一溜战船像一堵铜墙;岸上,东吴握弓的将士队队行行,持刀枪的兵丁如蚁排衙,
此时的曹丕无计可施,只有望雪扼腕兴叹的份了!他暗想:“天不遂愿,天意不在朕。”他望着长江慨叹:“苍天呢!这本来是上天故意用来隔断长江南北的啊!难道曹丕不能在有生之年实现伟大志向吗!”他叹气,他泪流满面。面对长江,他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撤军。
回军的路上,曹丕心里十分难过。他回想着往事,近四十年来,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忍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委屈,才继承了王位,登上了帝位。他终于能当家作主施展自己的伟大抱负了。大魏地域广阔,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他要统一天下,为何攻打东吴与西蜀这样不易?
黄初六年(225)十月底,战事不顺,曹丕无意再回老家谯县,绕道回魏都洛阳。这天傍晚,部队宿营。他问:宿营何处?曹休答:中牟县。曹丕一愣,中牟县好熟悉的地名啊!他记起来第一任妻子任芳就是中牟县的。岳父任峻任公,是当地名士,当年父亲杀董卓没成功,逃亡时途经中牟,任峻曾出手相助。他是华佗表弟。娶任芳是父皇在老家谯县大宴宾客时盛情邀请了任峻任公。偏巧任芳跟随,偏巧她玩沙包正好打中了自己的脑袋……
曹丕宿营,曹休派虎贲军士四面把守,戒备森严。曹丕想拜访一下由于反对父王就魏王封赏而被致仕的任峻任公。任峻任公致仕也罢,任芳偏狭无礼也罢,她父亲任公对曹家还是有恩的,任芳原来对他是真诚的。曹丕吩咐曹休派人打听一下,看任公身体是否安康。让他前去通报,朕要拜访任公。
不一时,曹休来报:十年前任家遭场天火,任公一家人全部丧生。当时中牟县还流传好长时间对陛下十分不利的谣言……曹休欲说又止。
曹丕两道倒立的剑眉展了两展,细眼睛里射出寒星般的光泽,道:“讲!”
曹休道:“臣下不敢。”
“许你无罪。”
“他们纷传,是陛下派人放火,才……”
曹丕怒火中烧,继而生出深深的怜悯痛苦之情。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总爱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从小谦恭、忍让,一心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怎会用下三滥手段干滥杀无辜的事情。任芳从进曹家到被送回中牟,他俩在一起也过了三年多的时光,曹丕对她还是有一定感情的。怎会生出一场天火,她一家人咋会说没有就没有了?曹丕对任家的遭遇既可怜还难过。他怀疑:“难道是父皇下令……不可能啊!
曹丕问:“县令怎没有破案?为何不上报朝廷?”
曹休答:“听说查了,可没查出凶手。当时地方报告了魏王,魏王下令严查凶手,没让外传消息。”
曹丕有种想痛苦一场的感觉。他感觉对任峻公、对第一任妻子任芳有所愧疚,便吩咐曹休道:“我想去凭吊一下任公,别兴师动众,跟几个人就行了。”
十一月十五的夜,明月当空,天际几颗大星星在眨着眼睛。无风,不算太冷。曹丕腰挎宝剑,顺着宵禁的大街行走。曹休、许诸、曹泰带着几个虎贲卫队
高手随行,几百名侍卫远远地跟在其后。
任峻公的一片大家园,在中牟县城西区,大门官府的封牌还在,周围砖墙破
破烂烂。北门开着一道栅栏小门,想必是任家所剩的家仆还住在里面。曹休喊两声没人应。曹丕吩咐道:“你们在此守候,我一人前去,凭吊后便回。”
曹丕进院,大院里到处是倒塌的房子,揭顶的屋墙,砖块瓦砾。花园荒芜了,原来的甬道满是干枯的杂草,踩上去软绵绵的。曹丕不知站哪凭吊,他不知道任公夫妇住在何处,也不知道他们埋在哪里。他甚至犹豫,该不该凭吊一下任芳。
大院正中有个用篱笆围起来的低矮的小院,见一农妇女独对孤月在小院内纺棉花。曹丕走进去,那农妇并不慌张,随手递来一个蒲团:“官家坐吧。”
曹丕接住农妇递来的蒲团,坐了下来。月光下,看那农妇,饱经风霜,斑斑泪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农妇问道:“官家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曹丕叹道:“实不相瞒,这任公与我本是亲戚,只是相距遥远便有些生分了。路过此地,才知十年前任家遭此不幸。我想凭吊一番,可不知老人家住在哪屋,葬在何处,所以打搅,来此一问。”
农妇起身从屋里端一碗水来,恭恭敬敬递给曹丕。曹丕双手接过。农妇问道:“你当真不知任家遭此劫难?”
曹丕点头:“当真不知。”茶水温温的,水碗中映出一个圆圆的月影。圆圆的月影在碗水中不安地晃动。曹丕行了一段路程,身体的虚弱让他还真是有些口渴,他便端水送到嘴边。
那女子以手示意别用,问道:“那你还曾想凭吊一下女子任芳?我是这家女仆,他们的葬地我都知道。”
曹丕道:“确有此意。”
农妇道:“据我所知,那任家任芳,曾嫁给谯县名门大户曹家,只是任芳脾气暴躁,不懂礼节,可恶得很哪!”
曹丕道:“在我看来,任芳虽脾气暴躁,但她心地还是十分善良的。”
“你当真这样认为?”
“当真这样认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娘子,少与他啰嗦。当官的人都是一肚子坏水,话却说得冠冕堂皇。”
随声,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映着月光,只见他手持宝剑,肥头大耳,布满胡茬的脸泛着铁青的颜色,龅牙外露。
曹丕挺起身子,手扶宝剑,厉声喝斥:“你是何人?为什么出言不逊?咱俩可有仇怨?”
那人冷笑一声,道:“这也叫冤有头债有主,明人不做暗事,今天让你死个 明白。告诉你,想杀你们父子的大有人在。你父亲棒杀的蹇图的儿子蹇力,荀彧的四弟荀谌,陶谦儿子陶商,鲍勋儿子鲍量,最近又来了臧霸的义子臧旋,还有东吴西蜀派来的高手,全想杀了曹操与你。只可惜你父亲积了善缘,你家人有武功高手曹知曹嬷嬷保护,还有许诸与曹仁派的高手护卫,才使得曹操与你一次次化险为夷……”
魏文帝曹丕吃惊得张大了嘴巴,真让父王与曹仁叔说对了,还真有看不见的双双黑手在磨刀霍霍,更想不到曹知曹嬷嬷竟是武林高手在暗中保护着他们一家人……曹丕为了探听到更多内情,冷静地问道:“你是何人?咱俩何怨何仇?”
那人冷笑一声,道:“给你说了无妨,我是你要抓的张闿。三十年前你父杀了我的很多弟兄,我到泰山郡投靠了陶谦。陶谦与你父早有仇怨,他让我带一队盗匪以护送你祖父曹嵩为名,杀人劫货,所得钱财给陶谦一半。我带领他们杀了人,截了财物,放火烧了寺庙,带二百人逃奔淮南,后投奔淮南的袁术,并奉袁术之命假装路过陈国,刺杀了当时的陈王刘宠和陈国国相骆俊。哪知,你父曹操一直追我不放。我改名换姓,躲在中牟。恰好你妻子任芳省亲,我带人一把火烧了任家全家。我看任芳有几分姿色,就冒着大火把她从昏迷中救活,她感恩于我,也就嫁我做妻了……”
“啊!”曹丕气得浑身颤抖,感觉从心中燃起一股怒火,烧得他疼痛难忍。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动,“腾”地站起身来,“仓啷啷”抽出明晃晃的宝剑。他一定要亲手杀掉害死爷爷的仇人!他相信自己的剑术,他曾击败过剑手邓展,他挎在腰中的三尺宝剑绝不是摆设。曹丕冷笑一声:“张闿,你这个狠毒的家伙!手段极其残忍,杀了我祖父祖母,杀了我的叔叔,连我家的家丁仆人也不放过。事后还一次次害我,一次次害我家人,你……你简直没有人性!”
张闿冷笑道:“你少给我说什么人性!看看你父亲杀了多少人!你即王位后,又杀了多少人!你们爷俩手上沾满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你有什么资格谈人性?”
曹丕展展剑眉,耳后的青筋随着牙齿“咯吱吱”的响动在不住地乱颤:“张闿!你们杀人越货,残忍凶狠,丧尽天良,完全是害人的强盗!我们杀的是犯法之人……”
“哈哈哈!”张闿发出一阵怪笑:“自古以来,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如果我胜了,你曹操曹丕就是强盗……”
“嘿嘿!”曹丕一阵冷笑:“正义自在人心,我今晚就用正义的宝剑杀死你这个恶魔!”曹丕挺手刺去。
张闿反手拨过曹丕宝剑,恶狠狠地道:“你带着几个人来,我们全都清楚。那晚在王府行刺被你们逮住三人,此院附近还藏着死士二十多人,就算你的几位保镖全部过来,量你插翅难飞。刚才我在水中已经下了毒,你喝了毒药,量你难活一个时辰,根本无力与我厮杀。你死前想与我决斗,我成全你,与你公平厮杀,你就乖乖受死吧。”
曹丕冷笑一声。他知道,自己并没喝水,是那农妇示意不让他用,水根本没沾到唇。他不再多言,对待凶猛的敌人不是油嘴滑舌的高谈阔论,而是用正义的宝剑表明态度。他挥剑刺去,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张闿闪身躲过,反腕便刺,剑光闪闪,如游龙穿梭。曹丕抽剑顺势拨开,剑光在空中画成刺眼的亮弧,白鹤晾翅一般。二人各使剑法,斗在一起。曹丕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剑影,剑剑直刺张闿命门。那张闿毫不含糊,剑如白蛇吐信,“嘶嘶”带风,又行走四身,轻盈如燕。
曹丕开始略占上风,划破了张闿了袖子。那张闿本是盗贼出身,剑艺亦是十分了得。曹丕渐渐喘了粗气,出了虚汗,虽是冬天,头上热气腾腾。
就在二人厮打期间,从屋里出来几个蒙面大汉。
张闿道:“诸位不消动手,杀这厮,我一人足矣!”
突然,那女子大吼一声:“你俩住手,谁也别死!谁也不能死!你们男人为什么整日打打杀杀?人要多些谅解,少些仇恨。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大家相安无事过个太平日子难道不好吗?”
两人并不答话,好像根本没有她的存在一般。那农妇站在打斗的曹丕与张闿中间,两人“呼呼”带喘,停止了打斗。那农妇苦苦哀求:“人与人多一分友爱,少一分仇恨,才是正理,我对你俩早就抛弃了一切仇怨……”
张闿龇龇牙道:“我与曹家不共戴天……”他躲过农妇,偏身一剑,曹丕闪身躲过,大吼一声:“杀亲之仇怎可不报!”那农妇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张闿的双腿,在张闿稍作犹豫的一刹那,曹丕点剑而起,一道银光骤如闪电,直刺张闿咽喉。那女子一愣神,曹丕快步上前,手起剑落,那张闿人头带着鲜血,骨碌碌滚到地下。
几个蒙面大汉飞快围住了曹丕。
那农妇护在曹丕身后,曹丕“呼呼”喘气,持剑对着前面的人。
刚才农妇没有白喊,喊声惊动了曹休、许诸、曹楷他们。几个虎贲卫士飞快地赶过来,对着黑衣人就是一阵乱砍。曹休冲入圈内护住了曹丕,许诸、曹楷带几个虎贲卫士与刺客战在一起。
“噌噌”从周围闪过二十多个刺客身影,把曹丕他们团团围住。曹丕后跟的侍卫迅速赶来。两队兵将在农家小院里,在任公家废墟的院场里,好一阵杀戮。
明月悬在中天,光华似冷“飕飕”的尖刀。冷月令严夜恐怖,恐怖填满任公破院。两队人马生死决战,一队人如饿虎下山,另一队人恰似蛟龙出水。两班人往来冲杀,白刃闪闪相交,冷光“嗖嗖”有声。打斗扇起的寒风似箭,箭风淅淅扬尘土,顿时天昏地暗,宿鸟惊飞,血肉横飞,暴尸沙砾,血满院内之土。这场面着实惊心动魄……
那刺客哪里是许诸他们虎贲卫士的对手,经过一袋烟时间的拼杀,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两个人撒腿飞快地逃跑,越墙而去了。
曹丕放下宝剑,抱起张闿人头,仰天“哈哈”大笑,朝着谯县方向“扑腾”一声跪倒:“皇祖父,父皇,子桓让咱曹家仇人张闿的人头落地了……”话没说完,他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