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陂亦称龙陂,故地在今郏县长桥镇境内,向西北距县城15公里。指挥汉中之战,魏王曹操在摩陂设置行宫。
曹丕一路风餐露宿,鞍马劳顿。早春从邺城出发向西南的樊城,仲春从樊城去西北的凉州,再从凉州往东走到了摩陂。时节已经是初夏了。
有人报,魏王行宫到了,曹丕传令,所有人下车下马,全体徒步行走,去见魏王。
夕阳照耀着远山近树,小麦泛黄,黄鹂呢喃,一派安详景象。
城大门口,仕卫威风凛凛,枪刀银光闪闪。早有贾诩迎在门口。贾诩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东汉末期曹操著名谋士。有兵士接过车马。贾诩弯腰施礼,曹丕迎上前去,托起贾诩双臂:“贾老先生,身体安好?”
曹丕两道倒立的混如黑漆的剑眉展了两展,细眼睛里寒星般的光泽添了几丝热切的光彩。他一向尊重贾诩,贾诩也待见曹丕,是曹丕的坚强支持者。
曹楷给贾诩见礼,贾诩问曹仁身体情况。曹楷回问安好。
进得行宫,曹操安坐,两旁站有董昭,(东汉末年曹魏谋士、重臣、开国元勋)程昱(字仲德,原名程立,三國時期東郡東阿人。程昱身高八尺三寸,有漂亮的胡须髯髮)刘晔(字子扬,淮南成德人)等人。这些人是曹操麾下最优秀的谋臣。
曹丕望去,父亲有些憔悴,白发增多,胡子暗红泛白,眼睛虽依然有神,但眼眵混着泪痕,呈现出一幅老态龙钟的模样。曹丕心想:“父亲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依然在前线劳累……”想起自己年纪轻轻走三个地方还不胜劳苦,鼻子不禁一酸。他走上前去屈膝跪倒:“父王在上,孩儿子桓给您问安了。”
曹操道:“吾儿起身,一旁落座攀话。”
曹丕起身弯腰给诸位长者施礼。诸位谋士慌忙给曹丕行见魏太子大礼。曹操拦阻,道:“休说他是魏太子,就是日后立为魏王,他在诸位面前也是晚辈,不必客气。”
曹丕道:“父王所言极是,诸位长者对丕多多教诲。”
曹操吩咐:“丕儿一路乏累,盥洗之后用餐,饭后早早歇息。”
饭菜上桌,众人围坐。但见桌上摆着素菜鲜汤。菜用小盆盛着,韭菜炒鸡蛋,咸菜炒蘑菇,麻辣豆腐,烫煮山药,并有炒鸡炖鱼,热腾腾的老鸡汤放在正中。
曹丕知道,父亲平时饭食极其简单,今日是招待他加了两样荤菜。
曹操道:“丕儿倒酒。”
贾诩道:“魏太子一路劳顿,怎好让他执壶。”
曹丕忙给众人斟酒:“我年轻,理应如此。”
众人边吃边谈。贾诩道:“魏王兵退斜谷,很多将领不解,估计朝臣也未必明其深意。用不多久,结果自明。”
董昭道:“庸人目盯鼻尖,无远大思虑。他们不懂魏王撤兵北回,为何又带来汉中百姓。刘备占领汉中,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汉中空虚,刘备只好把蜀地百姓征调汉中,蜀地便日陷乏困。刘备种的粮食成了我军口粮,刘备的士兵成了我军俘虏。”
程昱道:“魏王还有一层深意,刘备壮大,必定招来孙权嫉妒,易于打破孙刘联盟,实乃上上之策。”
曹操叹息道:“圣人之用兵,戢时而动,不得已而为之。当时兵退汉中实乃无奈之举。西北马腾造反,如不能及时平熄,必然引起四方动乱。”
刘晔道:“三将军子文(曹彰字)作战英勇,攻打西北韩遂、马腾,出师告捷。撤离汉中也算回拳打人……”
大家都停止了说话,只见曹操紧皱眉头。他起身道:“你们吃,我偶感风寒,想提前歇息。吃完饭,你们忙完手头事情可早早休息。呀!让丕儿随我住宿……”
曹操离席。曹丕匆匆用过饭,急忙去父王宿处。只见父亲伏在床上,双手掐头,浑身颤抖。曹丕一惊,就知道父亲头疼病又犯了,忙叫军医。
曹操急道:“快给我掐两眼旁边凹处,揉头顶,华佗在时,用银针扎刺。他告假还家,你掐掐揉揉也顶用处。你不在,我让许诸……快!”
曹丕按父王指教,掐掐柔柔一个时辰。曹操头疼轻了,静下来喝口茶,头上脸部布满汗珠。
曹丕怨道:“这华佗咋说走就走呢?”
曹操道:“他说华夫人得病,不得不回谯县……哟!我让他把华夫人接来,他……执意不肯,这次请假回家……唉!我又不能不准。”过了一时,曹操头疼减轻,道:“你可睡那小床,我给你说说魏国大事。”
曹丕道:“父王头疼轻了,我想让您给看看我才写好的文章《典论》,以求斧正。”
曹操乐意,接过文章大致翻看,后停下细看。曹操重点看了《典论》中《论文》一章:“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俚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暗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
曹丕在《论文》中首先反对自古以来的“文人相轻”的积习。并用“审己以度人”的态度分别指出了建安七子在各体文章创作上的长处和短处。
在论文体上,他指出:“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各种文体所“同”的“本”是什么,他没有说明。但是他指出了文体四科互相区别的特点,也就为各体文章的创作和批评提出了一个初步的客观标准。而“诗赋欲丽”一点,更显示了建安文学渐向词采华丽发展的新风尚。
曹丕在《论文》里把文章看作“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并且鼓励文人们积极地创作,希望他们不要“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这是很有远见的。他这一论点集中鲜明地表现了建安时代作家自觉的创作精神,对当时及后世文学的发展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曹操看罢“哈哈”大笑:“这是一部关于政治、社会、道德、文化的精论啊!文意磅礴无人所及。”他从《典论》中,看到了曹丕的政治才能。魏王他的心定了,最后的继承人就是曹丕了。他坐正身子道:“吾儿曹丕听令!”
曹丕正站在父亲身旁,准备听他对文章的指点,没成想父王一声听令,忙屈膝跪倒:“曹丕在,细听魏王将令!”
曹操一派严肃的神色:“近前,此话只准记在心里,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可做到否?”
曹丕道:“做得到!”
曹操正色道:“我戎马一生,只求天下一统,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然而功业未就,我下世后,丕儿定要秉承父志,兢兢业业,全力赴任。万不可贪图享乐,成夏桀商纣之辈也。”
曹丕应:“孩儿遵命!”
曹操嘱咐曹丕,用人纲领是打击世族,重用士人。他特别强调,要善待长辈及亲人,不可残害亲兄弟姊妹。还向曹丕推荐了一批忠勇重用之人:曹仁、曹洪、夏侯惇、曹真、曹休……反复嘱咐对能力卓著的司马懿只是利用,万万不可假以军权、政权重用。曹操语重心长:“为父有个担心。我杀人多,仇人也多。荀彧死后,他的四兄荀谌不知去向。我隐约感觉有只大手长时控制着一个阴谋集团,这个阴谋集团时刻图谋戕害我们曹氏父子,要慎之又慎,防之又防。你们弟兄几个要寻找杀害你爷爷的仇人张闿,报仇雪恨!对外先灭刘备,玄德只是面厚而已,本事了了。灭刘后再灭孙权,孙权既黑又厚,甚难对付……
曹丕长跪,叩头:“孩儿谨遵父命!”
曹操语重心长:“丕儿啊!父王下世,千斤重担托付给你了……”
“父王……”曹丕哽咽,“孩儿离不开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