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如皋去世后,鲁府忙着办理丧事,没想到发生了一件让人料想不到的事——鲁如皋的嫡子,也就是鲁如皋与和硕特塔娜的儿子鲁锡竟然愚忠愚孝之极,认为父亲死了,作为儿子,就应该到九泉之下去陪伴照顾父亲。他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三天间水口不打牙,整个人变了样,脸成了二指大,眼眶深深塌陷了下去,浑身只剩下一个骨架。
塔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方设法去劝,鲁锡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请来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劝,鲁锡有气无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尽忠尽孝。”
“胡说!你这那里是尽忠尽孝?你直接污蔑先人!你也读过几天书,孔子孟子哪里提倡你这种愚忠愚孝?我给你说说了孔子关于孝的事——孔子的学生曾参是有名的孝子。一天,曾参有了过失――锄草时,误伤了苗,他的父亲曾皙就拿着棍子打他。曾参没有逃走,站着挨打,结果被打晕过去,过一会儿才渐渐苏醒过来。曾参刚醒过来,就问父亲:‘您受伤了没有?’鲁国人都赞扬曾参是个孝子。孔子知道了这件事后非常不高兴,不满地告诉守门的弟子:‘曾参来,不要让他进门!’曾参自以为没有做错什么事,就让别人问孔子是什么原因。孔子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舜的事吗?舜作儿子时,父亲用小棒打他,他就站着不动;父亲用大棒打他,他就逃走。父亲要找他干活时,他总在父亲身边;父亲想杀他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曾参在父亲盛怒的时候,也不逃走,任父亲用大棒打,这就不是王者的人民。使王者的人民被杀害,难道还不是罪过吗?’孟子也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苦口婆心劝说,鲁锡只是充耳不闻,没过十天就跟随父而去。
塔娜悲伤至极,事已至此,自己也无能为力,但这个家,还需要有人站出来支撑,土司事务还得有人来管。痛定思痛,她坚强地代理起鲁土司事务,筹划如何让次子鲁寿尽早承袭父职。
鲁寿自幼生得方面大耳,虎腰熊背,乍一看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形象,其实除了能吃能喝,能玩会乐外,别无长处。
面对这个儿子,塔娜既恨其不争气,又寄予希望。她知道要让儿子承袭父职,做好土司,就必须有人来扶持。自己一天天老去,不久就会气息奄奄,日薄西山,周围早就有人对鲁土司这个家虎视眈眈垂涎三尺,几个本家人也盯着指挥使这个位子,恨不得一把夺了过去,现在唯一靠的住得还是自己的娘家人。
思前想后,塔娜带着鲁寿回阿拉善娘家提亲。她泪流满面,向哥哥——阿拉善旗七代八任亲王多罗特色楞诉说了自己的艰难,鲁寿需要有人支持帮助的重要。
经不住妹妹哀求,多罗特色楞亲王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可把那个女儿嫁给鲁寿呢?多罗特色楞犯了难。他试探性地问那个女儿愿意去平番连城生活?没想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仪卿竟然愿意。
和硕特仪卿年方二十,聪慧好学,自幼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做事见解独到敢作敢为。因为小时候出天花脸上留下了几颗浅痣,人们私下称谓“麻格格”。和硕特仪卿长期生活在阿拉善亲王府,对亲王府的生活有了厌倦,她渴望有一种新的生活,而且她也了解表兄鲁寿,虽然身无长物,但为人实诚,不圆滑,不会害人,将来自己也不会受多大的罪。
有的人表面聪明,其实那只是小聪明。有的人看似笨拙,但大事上绝对不糊涂。鲁寿似乎就是后一种人。听说和硕特仪卿愿意嫁给自己,喜从天降,他开心至极,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美好。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幸福一辈子。
为了表达对和硕特仪卿的珍爱,鲁寿去阿拉善旗娶亲时,在阿拉善旗居住一年,十天一宴席,半月一待客,动辄摆席100多桌。他心里想,花几个钱算什么!我要给喜欢我的女人长足脸,把羡慕留在阿拉善,把高傲洒满草原。
一晃一年过去。到了秋上,鲁寿的娶亲队伍这才启程。娶亲队伍场面自然不一般,一个鲁土司家兵骑一匹矫健的走马高擎一面篮子白底“鲁”字大旗走在最前面,50名鲁土司家兵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紧跟后面,接下来是十多位吹鼓手,一路过村庄便使劲地热热闹闹吹打起来。身着蓝色九蟒五爪织金朝袍,肩披鲜艳红绸,胸前扎着大红花的新郎官鲁寿骑着一匹枣红马,精神抖擞,满脸的欢喜,走在队伍中间。后面四名精壮汉子抬一顶大花轿,花轿左右陪着4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花轿后面十多名汉子牵着十多头驮着嫁妆的骆驼,再后面,有50名阿拉善亲王卫队的士兵做护卫,欢欢喜喜,向连城迤逦走来。
这是西北历史上花费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一次娶亲,见到的人们都羡慕不已。
娶亲回连城后鲁寿还觉得没有达到心意,又在连城陆续唱大戏一年,他要让连城,让平番,让甘肃的人们都知道自己的夫人是如何聪慧多才,精明能干。有夫人协助,他就能办理好衙署的一切事务。
和硕特仪卿明白鲁寿的心理,她默默看着丈夫折腾,心里涌动着感激的波浪,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助丈夫打理好一切事务,让自己的“傻”丈夫,傻傻地开心,傻傻地幸福,傻傻地变老。
好事成双,光绪二十一年(1895),鲁寿顺利承袭指挥使,成为了第十八世土司,鲁土司家族翻开了新的一页。
日月如梭,又是一年“浴佛节”——光绪三十一年(1905)四月八如期而至。每年的四月八,连城地区都要举行隆重的“浴佛节”。每年的这个时节,来自兰州、西宁、凉州、甘州、肃州等地的汉、藏、土、蒙古等各族信众游客纷至沓来,在妙因寺、石尕石达寺虔心膜拜祈祷。一时间连城人山人海,商贩云集,热闹非凡。今年鲁土司除了要在妙因寺举行了隆重的祈愿大法会外,还要在大校场举行阅兵活动。
为了办好阅兵活动,鲁土司上上下下紧张有序地打理着。专门从陕西请来的教头训练士卒半个多月了。这位教头挺有能耐,他不但训练士兵军事素质,还向鲁家军讲解《操典》、《步兵暂行操法》等等。要求每一位士卒背会《简明军律》:“凡不候号令、临阵退缩、临阵诈病、临阵怠慢、临阵失火、诈功冒赏、结盟立会、奸淫妇女、泄露密令、遗失军械、惊呼乱伍、持械斗殴、守卡不严、吸食洋烟者一律问斩。”教会士卒唱《劝兵歌》:“一要用心学操练,二要打仗真奋勇,三要好心待百姓,四莫奸淫人妇女,五莫见财生歹念,六要敬重朝廷官,七戒赌博吃大烟。如果全然不经意,轻打重杀不容情。”本来鲁家军日益得不到重用,所有家兵平时都在家耕田种地,放牧牲畜,只是在农闲时才集合起来训练训练,平时军风军纪可想而知,战斗力也就不用说了。现在经过教官半个月的严格训练,这些平日里吊儿郎当,无视规矩的后生各个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站有站姿,行有行样,精神饱满,目光炯炯有神,观看的人都点头称赞。
鲁寿自然是最忙碌的人。忙就忙在接待。从四月初一开始,周边的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从四面八方拥到八堡川,来到鲁土司衙署,就为了观看一下妙因寺举行的热闹隆重的祈愿大法会,在大校场举行的规模空前的阅兵活动。一时间连城城里人来车往,似乎连个插针的地方也找不到。鲁土司衙署大门口广场没有一会消停的时间,一拨人刚迎进去还没安顿好,又一拨又到了。几个负责接待客人的小伙子恨不得脚底下抹上一层油,跑起来更窜活些。鲁寿的任务就是不停地陪一桌又一桌客人喝茶聊天,吃肉喝酒。好在他本来就是个能吃能喝的主,又好面子,又爱摆阔场,尽管是天天少则三五宴,多则七八场陪吃陪喝,也能坚持得住,只不过本来就发红的脸更加红润,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一些,走起路来气喘得更紧了些。
四月初七日,招待完最后一桌客人也就到子夜时分,鲁寿酒喝的正兴奋,他喊来管家等一起到妙因寺万岁殿、大佛殿等上了个头香,又把第二天的活动做了交代,天也就亮了。
初八日清晨,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美丽的八堡川。妙因寺的僧众虔诚地早诵之后,在大僧官的主持下,一部分僧人穿戴好法衣法帽,带着板凳、法器、供品等,到小五台石屏山石尕石达寺展佛坡前布置会场。另一部分僧人组成仪仗队,到寺内古隆官殿迎请锻制堆绣释迦牟尼佛像。百余名僧人和虔诚的信徒们将佛像卷成巨龙的形状,口中高诵佛号,肩扛大佛像绕过万岁殿出山门。僧人仪仗队打着黄色伞盖和各色经幡,在袅袅的佛乐声中将大佛像请至展佛坡前,黄伞盖居中,两边分列经幡及乐队。鲁寿带着家人,和数万名善男信女一起拈香接迎,妙因寺各佛殿、僧舍的屋顶上早已供奉净水、供献鲜花、煨桑点灯。一时之间,梵音佛号响彻云霄,直达西天极乐世界。
浴佛仪式在佛乐的伴奏声中开始。僧人们将大佛像从高处向下展开,徐徐展开。在阳光的照耀下,制作精美的锻制堆绣立体大佛像徐徐展现在人民面前,只见佛祖神态慈祥,慈云盖顶,佛光四射,照亮了人们的心灵。信众发出如雷的欢呼声,纷纷跪倒在草地上。此时,大会引经师颂祝茶词,寺院大小活佛、高僧等向大佛像顶礼,敬献哈达,诵经祈祷,净水浴佛。在佛法的感召下,数万信众和朝圣者争先恐后向大佛像磕头顶礼,敬献哈达和经幡。
就在浴佛仪式快乐进行的同时,在大校场举行的阅兵活动也开始了。
鲁寿迎接大佛后,立即赶往大校场。大校场周边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校场正中间高高树立着一杆大旗,大旗中间蓝底红字的“鲁”字格外醒目。一百名着装一新的步兵,一百名飒爽英俊的骑士列队整齐。身着九蟒五爪织金朝袍的鲁寿和几十个贵宾坐在前面的简易观礼台上,兴高采烈指指点点谈论着什么。看大家准备就绪,教头扯开嗓门,大声喊道:“我阅兵开始!”
二百名受阅士兵神态严,动作整齐划一,山呼口号完毕,开始队列表演。
步兵搏击,马队弯弓射箭……步调一致的精彩的表演,不仅让鲁寿热血沸腾,就连观礼台上的贵宾,周边的群众也受此影响,激动地浑身的毛发几乎都要竖起来。
鲁寿在众人热烈的掌声欢呼声中站起身,他原来通红的脸越加发红发亮。他骑上早已备好的枣红色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走到队伍前面,没有什么词语能表达此时他激动的心情!他抬起右手,大声说道:“我的勇士们——”
接着眼前一黑,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带着一脸的微笑,一肚子的满足,一身的骄傲闭上了眼睛!
“不好了,鲁指挥使摔死了!”不知谁惊慌失措大喊了一声。众人赶忙把鲁寿抬回衙署,任你千呼万唤,鲁寿再也未能睁开眼睛。
“我的冤家,你就这样眼睛一闭,两腿一伸,什么事也不管走了。你是歇心了,什么事也不用管了,可你把这么大的家业甩给我,让我来支撑,我哪有气力撑起这片天!?我也是个女人啊!”
和硕特仪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怨恨不已。
可不管她如何呼唤,如何心中不舍,如何埋怨,去了天堂的人是不愿回来的。她只得擦干眼泪,挺起身子,来照看先人们留下来的这份家业,来担起丈夫甩给自己的这个担子。在人们怀疑、幸灾乐祸、担忧等种种不同的目光中,和硕特仪卿按下了自己打理鲁土司家业的启动键。她不但要把鲁土司这艘船开好开稳妥,还要开出新的航道。
此后,和硕特仪卿集土司军政大权于一身,事无巨细,细心筹划安排,把衙门内外治理的井然有序。她还善断官司,二堂上若出现冤假错案提起上诉,她就亲自审理,在燕喜堂门上挂一纱帘,先让被告跪在院子里,审理起来有理有节,凡她审过的案子百姓都心服口服。有一次,辖地里的两户农家前来告状,原来两家都养牛。一天,两家的牛角斗起来,一牛触死,告到衙门。麻太太判说:“两牛相触,一死一生;死者同食,生者同耕。”又有一家养鹅的人家,鹅吃了邻居所晒的稻谷被打死,鹅主告邻居。和硕特仪卿断案道:“鹅嘴如梭,吃谷不多;鹅主偿谷,谷主赔鹅。”
因此麻太太在人们心目中有很高的威望,称她就是土司。又因为和硕特仪卿脸上有几颗黑痣,人们私下都尊称她为“麻太太”。
和硕特仪卿主持土府事务后,一个天大的难题摆在了面前:她和鲁寿和没有子嗣,鲁寿死后,选谁为鲁土司世袭人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