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17年(1928年),陕甘再遭大旱,四处旱砂地没有一点收获.百姓饥饿,草根、树皮、野菜全都食尽,腐尸遍地,狼狗结群,臭不可闻。
老天爷大旱,当官的不管百姓死活,还在为自己利益激烈纷争。
这天下午,鲁土司舒雅燕喜堂内麻太太正在和蒋师爷闲聊,麻太太说:“蒋师爷,这个省政府把平番改名为永登,这个改得好。”
“就是。‘永登’得名早在《十六国春秋·前凉录》中就有记载,当时人们为了祈求地方上永远五谷丰登,故为本县起了个名字叫‘永登’。现在汉藏蒙是一家,国民党政府为了改变‘平番’这个对少数民族明显具有诬蔑性质的名称,又恢复了一千七百年前的旧名,重新改为‘永登’,取意当然也是希望永远五谷丰登。”
“你说得对。”麻太太喝了一口茶,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国民政府还将镇番县改名为民勤县、抚彝县改名为临泽县……”
就在这时,有人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跑进鲁土司衙署告诉麻太太:“太太,不好了有一支队伍从通远堡进入八宝川了。”
麻太太一听大惊:“谁的队伍?有多少人?”
蒋师爷也吃了一惊,站起身。
“来者长长的一队,见头不见尾,我估摸着有一两千人。”来人说。
“这是谁的队伍呢?来此有何用意?”麻太太问蒋师爷。
蒋师爷说:“不管是谁的队伍,要赶紧安排人加强警戒,并派个利索人前往打探。”
蒋师爷随即派王得位前去打探消息。
看王得位出了门,麻太太问蒋师爷:“师爷你看这是谁的队伍?”
蒋师爷地头沉思半晌,说;“太太,我思来想去,只有永登的马绍武的队伍。”
“为什么?”
“我猜想是刘郁芬与马廷勷较上劲了。”
“哦?”
“太太您是知道的,这个马廷勷是马安良的第三子,人称“三少君”,为人桀骜不驯,现在任凉州镇守使。马廷勷属于北洋系,一直对国民政府抱有异心,其所部的‘西军’占据武威、平番等地。您想,刘郁芬对他能放心吗?我早就听说,3月间刘郁芬的总部参谋长马耀东在靖远干盐池被回民杨老二(杨子禄)所杀,他就怀疑是马廷勷指使人干的。后来,马仲英又在临夏起事反对国民军,马廷勷部的旅长马廷贤也参与其中,恰好马廷勷正好在临夏,他怎么不怀疑是不是受到了马廷勷唆使?!前些日子他派省政府财政厅长张允荣等前往宜慰,遭到马廷勷的断然拒绝,两个人的矛盾早就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哦?”
两人这么聊着,王得位早打探来消息,确实是马绍武的部队无疑,现在驻扎在河桥马莲滩。
蒋师爷推测的没错,原来国民革命军占领北京后,刘郁芬致电冯玉祥借调走马廷勷。冯玉祥便电调马廷勷为国民军第二集团军总部顾问,让已任甘肃省政府主席的刘郁芬派张允荣代理凉州镇守使。马廷勷托词不就。张允荣要代理凉州镇守使,必须先要打开进军凉州的重镇永登。于是他率领驻防临夏的国民军刘兆祥、吴鹏皋二旅,分两路潜到永登县城和红城堡外,在拂晓时乘“西军”不备发动进攻。驻红城堡的“西军”营长马忠臣部未加抵抗逃窜西去。围永登县城的国民军占领了东山,用排炮向城内连续轰击,“西军”团长马绍武大惊,看到国民军火力凶猛,只好率部二千多人连夜突围,撤退到八堡川。
“怎么招待马绍武?”麻太太问蒋师爷。蒋师爷胸有成竹说:“太太,没大碍,马绍武不会对我们动武,也不会待多长时间,一来国民军追得急,二来马麒也不会让他在此长时间待。老太太,你看现在表面上国民军是和马仲英、马廷勷作战,实际上这背后是马麒在做戏,是马麒把他们都当猴在耍。你们想想看,马仲英是马麒的堂侄,马廷贤、马廷勷是原‘西北王’马安良的儿子。替他们卖命打仗的大都是马麒、马廷勷手下的人。听人说马仲英起事前马麒曾对他说过:‘国民军对我们逼的太紧,难道没有一个儿娃子站出来出出这口怨气!’马仲英起事后,马麒唆使部下哗变去参战。现在,马麒又把马廷勷推到火上烤。我想,不久马麒就会协助国民军招抚镇压马廷勷这些人。马麒阴险得很,谁也玩不过他,以后青海的天下必定是他的。只可惜马仲英、马廷贤这些祸害失败后必定四处流窜,多少无辜百姓免不了遭殃!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一面赶紧向马麒求救,一面虚应付对马绍武,忽悠他们赶紧撤离。”
麻太太一听有理,就让鲁承基安排人一面向马麒求救,一面派人前往马绍武军营慰问。这时,马廷勷已自临夏返回武威,适值国民军旅长刘志远也到武威买马。刘志远听到国民军占领永登,向武威进兵的消息后,当机立断,率领前来买马的士兵,联络武威警佐张育才所率的警察一百多人,直扑镇守使署。毫无准备的马廷勷匆忙从后门单骑逃脱。刘志远占领镇守使署,从中搜出北洋军阀张作霖、吴佩孚的函件若干,以及黄金三千余两,银锭十万余两,银币十万多元,衣物二百多箱。捷报传到兰州,刘郁芬下令免马廷勤职,改派山丹军马场场长韩奉章代理凉州镇守使。听说国民军占领永登、武威,马仲英势三次围攻临夏,一时间临夏形势危急。刘郁芬将刘兆祥、吴鹏皋旅调往临夏,留赵宝鹤营驻防永登县城,不久又调赵宝鹤营驰援临夏,任命刘志远为新成立的混成旅旅长,率兵七百多人,退守永登。
马廷勷慌不择路,一口气逃到武威皇城滩,这才发现国民军部队人并不多,于是命令马绍武以及其他残部立即赶到武威城外,于7月21日发起反攻,重新占领了武威,杀武威县长张东瀛,烧死民团三百多人,并在城中大肆杀掠。之后,命令马绍武率部夺取永登。马绍武曾在水登遭受过国民军打击,领教过国民军的战斗力,自知不敌,就围着永登城环攻一日,把部队分化为数股,他本人也离开军队跑回老家东乡。马廷勷闻讯大怒,率部两个旅共一万余人从武威南下,于8月到达武胜驿,又占领永登东山,开始围攻永登县城。刘志远采取分段防守的方法,命团勇守东城,警察守西城,自己率部守南北城。看到马廷勷来势汹汹,又巧设疑兵计,在城边设置疑阵,在城墙边地下埋绳索,一头在城上, 扬言已布满地雷,一引绳就会爆发。“西军”恐惧不敢靠近,县城得保。
麻太太派人关注着国民党与“西军”之战。得到的消息是“西军”攻永登县城不克,就向县城南的满城南门堡进攻,将其攻克,残杀青壮年二百多人,烧毁民房,抢劫牲畜财物,焚烧永登周边的三教堂、重庆寺、八仙宫和仁寿山、香炉山等名胜古迹。
接着“西军”又向大同堡进攻,居民逃避一空。国民军派冯安邦旅前来抵御。冯安邦旅遍挖战壕,构筑工事。“西军”猛扑,就用机关枪及迫击炮还击,杀伤“西军”一百多人。战事陷入胶着状态,“西军”准备过庄浪河绕西山转大同堡后面前后夹攻。这时国民军孙连仲率兵增援,一路从红城堡北上,一路过秦王川侧击,一时大同堡周边枪炮声如雷。“西军”难以招架,溃败。孙连仲紧追不舍,随即攻下满城,解了县城之围,然后继续追击。马廷勷的“西军”退至县城以北三十多里的屯沟湾,利用山势险峻、道路狭窄的地理条件据守。孙连仲部夜袭未得手,反而被“西军”杀死数十人。孙连仲亲往勘察地形,分兵三路,命旅长冯安邦所部由石灰沟攻入东山,师长魏风楼所部由大沙沟攻入西山.师长高树勋所部直捣中路。三路并进,抢险猛攻。激战数日,“西军”终因弹尽粮绝而撤兵。至武胜驿稍事抵抗,即退兵武威。孙连仲率部乘胜前进,又占领了古浪、武威,马廷勷逃至青海乐都。
高度的紧张以及连日操劳麻太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鲁承基早日站稳脚跟,把祖先留下的基业顺顺利利传承下去。为此,她要鲁承基时刻关注省城兰州发生的大事小事。鲁承基告诉她,就在9月30日,冯玉祥授意国民政府内政部长薛笃弼,向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第一五三次会议提出议案,经会议决议:青海改建为省,省会设在西宁。10月17日,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第一五九次会议议决:将甘肃省旧西宁道属各县,划入青海省,定西宁为青海省治。会议还决定设宁夏省,以旧宁夏护军使所辖地及旧宁夏道各县划为宁夏省管区域,以宁夏(银川)为省治。随后,国民政府又决定从1929年元旦起,三省各自按已划定的区域行使管理权。
倔强的在艰难中苦苦支撑的麻太太终于坚持不住,病倒在了床上。她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倒下,不甘心就这样离世,她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尤其是她舍不得她可怜的儿子鲁承基。一想到自己死后鲁承基孤立无援的样子,她的心如刀割,止不住泪流满面。
进入冬天,她一连好几个晚上就做噩梦。这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奇特的梦,梦中不知从哪里来的洪水,一下子冲进了鲁土司的衙门,把鲁土司衙门里面的所有的东西都冲了个一干二净,她无助地站在旁边,眼睛睁看到这一切,急得只跺脚,十几辈子老祖宗创下的家业,留下的东西全部给冲走啦。
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忽然间洪水消失了,鲁土司衙门里面来了许多的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们在衙门衙门里面转进转出,好像主人一般。忽然间衙门里面的这些人都消失了。来了一拨一拨不认识的人,有老的,有小的,有男的有女的,还有高鼻子,大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微笑,都已经很惊异的眼光打量着衙门里面的一切。衙门里面的房子依旧,树木依旧,花园里面的牡丹花依旧鲜艳地开放着……
麻太太为了家族基业的传承耗尽了最后的心血。这天晚上,他把鲁承基叫到身边,无力地拉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说:“筱泉。阿妈要走了!以后不能再为你遮风挡雨了。以后的事都得靠你自己了!就是天塌下来你也要顶住。”
麻太太面色蜡黄,吃力地断断续续的说。她真的放心不下她面前的这个孩子,她舍不得他,她还想要为他做点事。她真的无法想象自己死了以后这个孩子路要这么走。
“筱泉——”她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鲁承基的脸,却一口气没上来,极不情愿的闭上了眼睛,眼角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鲁承基嚎啕大哭!鲁承基恨不得拿整个世界来为母亲陪葬。在他心中,母亲功比天高,爱比海深。鲁承基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指示幕僚写讣告广为散发,要为母亲举行隆重的葬礼。
一时间,鲁土司衙署内像天塌下来一样,衙署衙门上下人来人往乱成一片,里面的哭声摇山振岳。从里到外中门大开,到晚上各处点起玻璃方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鲁土司衙署给三街商铺发给羊油蜡,横街挂上白砂灯。要求每一个庄园交来一头牛,两只猪,三只羊,五石麦子。这可苦了庄园里面的长工,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除了留的一些种子,哪有多余的粮食?可鲁土司派来的催粮的人不管这些,他们像凶神恶煞一般,只管粮食那管人的死活。
人们愤愤不平,可又敢怒不敢言。
灵柩停在祖先堂院内西楼下面,棺材外面套椁,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做“龙虎道场”。从第三天开丧送讣,衙门上下好几百人都是孝衣孝帽,腰系麻皮,燕喜堂院内挂满了丧幛。衙门所辖各地大小头目前来吊孝,携带猪、牛、羊三牲及礼金丧幛,礼收了五天。凡来之人都发给孝衣孝帽和麻皮。鲁承基派人从兰州请来纸货匠人,做了一个月的纸货。衙门的土兵持枪列队站在衙门内的几个院子里,番兵身背叉枪站在六扇门外的吹鼓楼前,还请来文人师爷写读祭文,书写丧幛和挽联等,好不气派。
从妙因寺、东大寺、西大寺、古城寺等召来一百零八个喇嘛,在燕喜堂大厅设大法台,由“三太爷”(鲁迦堪布)主持拜“大悲忏”,两边设两个二法台,法台上的人头戴黑平绒帽子,上面顶着五方牌(五方佛像),身穿带方块的法衣,高声吟诵“毛兰经”及藏经,二法台下的喇嘛黄色笤帚形帽子,合着吟诵人节拍高声念经,再加上吹的“大卜啦”、唢呐、打击乐钹、铙、鼓等,吹吹打打,声震衙外,响彻四方。
在燕喜堂东厢房设一坛,中间供着如来佛像,五十位青衣高僧用一根红线从如来佛手中牵到亡人灵牌上。主持人两脚心向上盘腿搭坐在法台上,身穿法衣,手敲木鱼,唱诵《金刚经》、《地藏经》、《心经》、《大悲咒》等,超度亡灵,送往西方极乐世界。
在西厢房设一坛,九十九位道教阴阳登台搭坐,也是头戴五方牌的帽子,身穿带鬼字的法衣,手拿利剑、灵牌、敲着鼓、打钹、钗、七星锣、木鱼等,吹着唢呐超度亡者的亡灵,也超度孤魂野鬼,屈死魍魉,解冤洗尘。
这些阴阳作招七、渡金桥、银桥、搭坐,踩表、跑城、撒路灯、放河灯,最后送亡。单说阴阳吹的唢呐,根据所念经的内容,就有三十几个曲调,吹技高超,吹到“望乡台”这一曲调时,从唢呐中吹出的音符,钻耳诱人,好像是催泪曲,让在场的人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大放悲声,嚎哭不止。
放河灯,用五块小木板钉成盒子,中间插上燃蜡,逐一放人河里。随去的有喇嘛、青衣僧、阴阳、衙门庞大的孝子队伍,吹吹打打出西门到大通河边去放灯,河边上下,崖头边上看热闹的百姓,真是人山人海。
撒路灯,用浸了油的麸皮包在厚麻纸中,中间插一根浸了油的纸捻子,用火点着,每走三四步在路上放一个灯,走一路,撒一路。这时仪仗队熙熙攘攘跟在亡牌的后面,路灯照亮了亡灵去天堂的路。专从兰州请来做纸货的能工巧匠,忙了一个月,将竹扎纸糊的各种人物、动物、阴间所使用的东西从燕喜堂院摆放到了大堂院。
当喇嘛、僧人、阴阳的各种超度揆程行完时,最后只剩送亡灵归西。这是水陆道场最后的也是最隆重仪式。送亡队伍的最前面是至亲孝子打的引魂幡,后面依次是:一个高大的丧门神,身高一丈,腰围八尺,面目狰狞;愤怒的牦牛,张着大鼻孔、瞪着大眼睛、翘着大尾巴做出向前奔跑的样子;滚瓜溜圆的大肥猪;尾巴肥大的大羯羊;鞍銮齐备的骏马;还有香吊子、白仙鹤、金山银山、金库银库、宫殿房舍、背枪的番兵马队、衙役班头、童男童女、侍从侍女。又有几十号人手里掌着莲花碗灯。鲁氏家族的孝子们头戴孝帽,脸前挂着麻皮眼罩,身穿孝服,腰系麻皮,脚鞔孝布,手拄丧棒弯腰跟在后面,用一匹长长的白布孝纤,从第一个孝子开始,搭在肩上用手握着,全部孝子一线串,最后系在亡灵的轿子上。在麻太太生前坐过的绿轿中,供着她的遗像和牌位,轿前置两盏面灯,轿后置两盏面灯,有四个身强力壮的衙门人抬着,最后是喇嘛、青衣僧、阴阳吹打的队伍。好多围观的群众也紧随其后。这几百人的队伍从衙门出来,出东门到北城外至玄贞观诵经祈祷后焚烧纸货,再从西门回到衙门。长长的队列高奏着器乐,一步步走着,前面的已到了玄贞观,后面的其尾部尚未出城。
漫长的安乐道场,最终就是发丧。孝子背着材头,同众人一起将灵柩抬到三十二抬的大龙杠上,加棺椁,椁上放上海灯,上面再罩上帐幔,按照阴阳定的时间准时起灵。一班子三十二人,轮流换班抬往鲁土司的祖茔上享堂。一路上,街道两边的商贾及部分百姓烧纸钱路祭送行。灵柩下到早已修好的墓穴后,细心校正方位,给孝子头上顶三铣土后,众人一起复土成墓,高抬深埋,人土为安了!
鲁承基又请人编撰《荣哀录》 一书。《荣哀录》收有兰州人送来的一副挽联:“本来是先佛前身,究何论福德徽音,清掭懿范;试问那古今儿女,有几个托孤寄命,保境安民?”
办完麻太太的葬礼,鲁承基人瘦了一圈,脸黑了一层,但他的眼光坚毅了十分。他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了千斤,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要不辜负母亲的遗愿,把家业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