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场关乎广大农民命运的土地革命,势如暴风骤雨般席卷东北大地。各地工作队广泛发动群众,成立农会,划分阶级成分。李六子和王二逛子表兄弟成为黑鱼泡一带的农会正副主任。七里八乡的财主陆续被斗争分田地分浮财。这让岳浩亭始料不及,可是反过来想想,觉得这样做就是有它的道理在,把土地分给穷人让大家都有地种吃饱饭是好事,大多数人就会一面倒,这样根基就稳了,毕竟都是自己的同胞嘛。我现在除了这点地也没啥了,但是能不能斗到自己的头上来,他心里也是没有普。
于是他派四弟悄悄地找王二逛子透透底。从夜幕降临等到深夜,才见到大忙人王二逛子的身影。岳四爷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啊,王主任你可真忙啊,会又开到这时候?注意身板呀……”
“嗯,找我嘎哈?”王二逛子用鼻子哼了一下。
“我大哥让我来问问,我们划什么成分了,斗争没我们事吧?”
“这事想起我来了?就是我们哥俩一句话的事,看你们啥态度了。十一丫嘎哈呢?有一阵子没看着她了。”
“啊,十一呀,还能嘎哈,刺绣纳鞋底子。王主任呐,咱们可不是一般的关系,你得说话呀。”
“放心吧,叔丈人。”
“啊?”
“你回去跟我老丈人说,明天我等你们信儿。”
“你这……这是嘎哈?啥意思?”
“回去把我的话照直了说,就这意思。滚吧。”
岳四爷跟头绊脚地跑回来,叫醒了大哥,把王二逛子说的话和他学了一遍。岳浩亭深知王李他们哥们的为人,特别是那个李六子,他们现在一手遮天,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女儿去换那哈,量他们也不能违背天理。什么成分不成分的,能有个屁用。于是,岳浩亭告诉四弟转告王二逛子,十一丫定亲了。
对于岳浩亭家划什么阶级成分,斗争不斗争他家,在农会和土改工作队内部产生了意见分歧,有的人主张划富裕中农,王二逛子主张说先按地主斗了再说,李六子说看看表现再定成分。他们也有耳闻岳家大少爷可能有点来头。可是单瀚澜从事秘密的地下工作,早就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可能是随大军南下了?他究竟跑到哪头去了,谁又能说清楚呢。有的土改工作队员和王二逛子早就耐不住性子了,一个劲地鼓动斗争老岳家。
“不行!不能再等了,必须斗争他,管他天王老子呢?比他土地少的地主富农都斗了,不斗他们别人也不服气呀,咱们也没法对穷苦人交代。分不到土地,怎么动员人家参军,又怎么支援前线?”
“是啊,听说合江省那边的反动武装,把土改工作队的人都给装麻袋活埋了,太猖狂了,可不能惯着他们呀。”
“有些事还没搞清楚呢。再等等。”
“还等啥?有的地主表面假装拥护共产党,骨子里怀恨着呢,必须下狠茬子,要不真镇不住啊。”
“要保住胜利果实,就得对反动派出重拳。”
架不住多数人的意见,土改工作队在大伏天赶着几辆大马车,敲锣打鼓红旗招展开进黑鱼泡屯。吃着甜头的十里八乡的穷人,紧跟着也涌了过来。土改工作队和乡邻们把岳家大院围了起来,叫出岳浩亭和单瀚福这两个大男人,在旮旯里揪出单瀚福那个唯唯诺诺,凡事不出头的二叔,把全家人赶到大院里集中。
土改工作队长指着岳浩亭说明来意,宣传发动群众,“父老乡亲们,土地改革是为了把土地分给穷人,不能让国家的土地都垄在少数大户手里,让大家都有地种,都有饭吃,多打粮食支援前线,打下属于我们自己的江山,保住我们的江山。过去,我们被大地主剥削,今天可以和他们算算账。我们会掌握好政策,看他们的态度,考虑到历史和现实,不能一棍子办事。岳浩亭,听说你是一个开明的绅士,抗日的时候你家也出过钱出过力,也没少吃日本人的苦头。不过呢,你家的家当在那摆着呢,这是秃脑瓜上的虱子,我们也得按政策办事。大多数人觉得给你定个地主成分是合适的,你不要觉得委屈,你既然是开明地主,就应该带头支持我们,不能学江北胡子不开面。你家呼兰街面儿那些买卖,定个资本家也够个儿,怎么说都是有剥削的,剥削人就有罪,你们虽然是剥削阶级,但是,是我们无产阶级争取和改造的对象。你最好争取主动,把剥削来的金银财宝全都痛痛快快的都吐出来。”
“我拥护你们,感谢你们把日本鬼子赶走了,让我们过上了太平日子。我也愿意把我的土地还有财产分给乡亲们,全力以赴支援前线打仗。给中国人我不心疼,也算我拉帮大家一把,咋的也比给……啊不说了,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岳浩亭显得很慷慨。
“这就对了嘛,共产党的江山是穷苦人的江山,打江山坐江山都要依靠广大劳苦大众,他们还继续受苦受穷,江山怎么打?又怎么能坐稳?”土改工作队长继续做宣传工作。
“说的太对了!要多些像我这样的地主老财支援抗战,小鬼子早他妈完犊子了,还……”
还没等岳浩亭说完,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叫缩脖鸡的混子,他揪住岳浩亭的袄领子恶狠狠地骂起来,“别他妈在这装犊子了!岳浩亭!你还记得我不?康德五年夏天,我摸了你们家一袋子土豆,劈半袋子青苞米,你家的两个伙计撵到我家,把我胖揍一顿,打得我两天没起炕,是你指使的吧?这个账该怎么算?岳二尿包子!你说有没有这个事?你还踢我好几脚呢。”缩脖鸡边说边来回搥搡岳浩亭,又狠狠地踢了单瀚福他二叔一脚。
“我不记得了,你们别问我。”二叔怯懦地说。
“不许动手,掌握政策。”土改工作队队长制止缩脖鸡。
“老二,你不用怕,上后边待着去。缩脖鸡,你不说这个事儿,我道是给忘了,原来是你这个鸡贼干的呀?青苞米刚上点水粒子,苞米胡子还没见干巴,土豆子还没有鸡蛋黄大,你说你缺不缺德?这不是祸害人吗?要是秋天你整回去点,大不见小不见的也就那么的了,给你送家去都行。这吃谁的向着谁你懂吗?王二逛子他们实在看不下去眼了,抓住贼打几下过分了吗?偷你家的东西,你抓住不揍啊?正好王二逛子也来了,你问问他,他不是你们的头吗?”
“别听这老地主胡扯六拉。”王二逛子赶忙撇清自己。
“我那不是揭不开锅了吗?闹大旱,谁家不是?哎!大伙听着,我可不是偷啊,我那是去拿去取,就是没来得及跟他们说一声。今天在场的,谁没摸过他家的土豆子?谁没劈过苞米?嘎哈把我打那样?”缩脖鸡诡辩。
“那是看你眼眶子发情。缩脖鸡你的脖子是不是偷东西让他家给拸腔子里的?”有人趁机凑火。
“揍得轻,杂靠的要是偷我家东西,我他妈拸瘫吧他。”
“揭不开锅就有理了?就得去偷?就得去抢啊?我们祖上闯关东过来,这一道儿上哪顿能吃饱?也没去偷去抢。谁不知道你家原来也不比我们家过的日子差,可是你们爷几个吃喝嫖赌抽,哪样少下了?懒惰不务正业,偷鸡摸狗的事你们少干了?你们的揍还少挨了?”岳浩亭越说越来劲,越说声音越高。
“我让你嘴硬!今天就是要给穷人报仇!斗你这个大地主。”
缩脖鸡上来就要揍岳浩亭,被土改工作队队长挥手拦住,“君子动口不动手。讲政策!”
“别拦着,我得削他出出气。”
“削死他!”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整死他!”
“打缩脖鸡就是剥削阶级打无产阶级,这是阶级仇!”
“我们苦大仇深,拿他家的东西就是拿回他剥削我们的东西,咱们都没少挨揍,有仇报仇啊!”
“没有你们的剥削压迫,我们怎么能这么苦吗?”
“我给你们地种给你们活干,给你们饭吃,给出孽来了?孩子死了来奶了,光复以前你们嘎哈去了?怎么不跟小鬼子去干?”岳浩亭不忿。
“对!你就是作孽!给我们少了!满洲国日本人那时候,扛枪的国军都跑了,你让我们老百姓扛烧火棍白送死去呀?”
“岳浩亭,你跟日本人斗了?你当保长整天跟在日本人屁股后嘚瑟。你家那么多土地都乖乖的送地日本人种,他们打下粮食吃饱了打我们中国人,你就是个大汉奸。”
“对对!他是大汉奸,有人看见他穿鬼子的衣服,戴鬼子的帽子,家里还有一个鬼子的大画像呢。”
“简直是胡扯六拉,我跟鬼子斗,我给抗联送情报,还得告诉你呀?你去问问抗联,大洋我出了多少?你再去问问马占山,我拉去多少车粮食,拉去多少土豆白菜?除掉汉奸钱大舌头我出了多少力?我那些土地是让日本强盗硬霸占去的,谁不知道?”穿过鬼子的衣服挂过画像,岳浩亭被戳中了要害,他心虚中带着强硬。
“别扯这些犊子。你说那些哪个人能证明?”
“抗联大官张先生,还有黄二牤子,还一个侦察员叫……叫什么了?都能证明。”
“哪儿找去呀?这和划成分有啥关系?”
“跟他废什么话?把他削靠得了!”
“剥削我们几辈子了?削死他还不容易?先和他彻底算总账!”
“我那个地让日本鬼子抢占去那么多年,才回到手几天?我街里的买卖早都卖了,我家遭到钱大舌头和胡子绑票赎人,给大人孩子看病,钱早都造光了。我蹲过日本宪兵队的大牢,我二儿子让鬼子抓劳工,差点没死里头,才跑回来几年?腿都打瘸成残废了,瀚福,来,走两步让他们看看。”
“你别跟我们扯这些王八犊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剥削一天也是剥削,整别的没用。”
“就说鬼子来之前吧,你剥削我们多少年?吐!往出吐!”
“没有王法了是不是?和胡子有什么区别?”岳浩亭一个舌头,怎么能说得过那么多人。
“你敢骂我们胡子?你是不是也想把我们装麻袋扔大河里去?削死你这个恶霸地主!”
岳浩亭的反驳,激怒了一些穷苦人,再加上缩脖鸡和几个二混子的鼓动,使矛盾更加激化。他见事不妙,说起了软和话,“你们不就是要房子要地吗?这地,我也认为是国家的土地,反正我也种这么多年了,它也没长腿,跑不了。房子摆在那儿,你们要就去住,车马都在那呢,赶走牵走。大不了再住地窨子,再开荒。”
“怎么的?你还想变天呐?岳浩亭你要老实点,你再张狂下去,我可管不住他们了。”土改工作队长努力维持着秩序。
“还说给他定中农,富农都是轻的,给他升成分,地主!恶霸地主了!”李六子气呼呼地喊着。
“把金银财宝交出来。”
“跟他啰嗦什么话?揍靠棱了他就乖乖地交出来了”
“削他!”
“整死他!”
岳浩亭见这是秀才遇到兵了,好汉不吃这眼前亏,于是便装作肚子疼,“哎呦!我肚子疼,我得去茅房。”
“站那儿!上什么茅房,往裤兜子里屙!大伙儿还看什么看?他要跑,削他呀!”王二逛子早都等不及了,上来就给岳浩亭几杵子。
岳浩亭被打得大小号失禁了,他扒拉着拥挤的人群往外跑,闻到臭味的人们纷纷避而躲闪开。复仇的人推搡着人群紧追不舍。他毕竟是上了把年纪了,身上还有旧伤,他哪里扛得住这些?他一个趔趄摔倒在粪堆旁。那个偷苞米的缩脖鸡第一个冲上来,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顿棒子,打几下他仍然不解气,还恨恨地踢了几脚。七跳子的身后紧跟着几个积怨颇深的人,冲上来又给岳浩亭重重茬。岳浩亭多年前蹲监坐狱做下的旧伤再次复发,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局面已经完全失控,土改工作队长拦这个截那个,跟在慌乱的人群后面呼喊着,“不许打人!掌握政策!”
单瀚福眼见爹被人围攻追赶,发狂一样拖着一条残疾的右腿,就要奔过去,嘴里还在和人理论,“我哥也是打鬼子的,我被日本鬼子抓劳工那么多年受尽了折磨,我爹蹲过日本人的大狱,我们也是受苦人,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们家?”
“凭什么?汉奸!打汉奸!”
千代子冲过来拦着单瀚福,不让他再说话怕他吃亏,被折返回来的土改工作队员缩脖鸡揪住衣领,七跳子把千代子扒拉到一边,扭住了单瀚福的胳膊,缩脖鸡耷拉着脸,“滚一边去!都放明白点,看看现在是什么天下。”
“谁知道你哥打的是谁?他还可能是汉奸呢,没准现在跟国军跑了!你说你被抓劳工了,他也出过劳工,你给日本鬼子干活,你就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帮凶。帮鬼子欺压咱老百姓,你就是汉奸。这个大丫头哪来的?你家私藏日本人,你自己说是不是汉奸?不给你点颜色你不老实,是吧?”七跳子的话更加狠毒。
单瀚福也被撂倒在地。千代子疯了一样扑在他的后背上,哭喊着,“你们不要打他,他的腿都折了。你们打死我吧,我替他死。”
单瀚福晃动后背往下甩千代子,“你躲开,不用你管我。”
“不!二哥你别说话了,他们会打死你的,服服软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代子死死地抓住单瀚福的两个肩膀不撒手。
单瀚福他妈也哭喊着扑在儿子的身上,“要死咱们死一块,打吧。”
“把这些老娘们拉起来,关那个屋里看住了,别让她们跑了。你们这些汉奸都该枪毙!”
在失控的状况下,岳家上屋下屋,屋里屋外被翻得扬二翻天,家谱被撇在地上,被进进出出的人们踩来踩去,咸盐罐子、地窖、风匣、墙缝儿都被搜查个遍,也没搜出什么值钱的东西。穷人们围住家眷搜身,扒下好一点的衣服。
房子里没有搜出他们满意的财宝,缩脖鸡七跳子他们继续逼问家属财宝的下落。
王二逛子这个土改工作队副队长,把十一丫单独关进一个小屋,皮笑肉不笑地讨好,“十一妹子,你家的成分,我是要给划中农的,整贫农也能整,你看……”
“呸!我知道咋回事,我有主了。”
“那个主在哪嘎达呢?咱们还可以商量嘛。”
“没商量,明天我就要嫁人。”
“你说咱俩是光腚娃娃,青什么马了?我还……”
“呸!滚犊子!”
“你说你急眼嘎哈?我在你家待那么多年,给你家干活,陪你干这干那的,我早就看上你了。”
“越说越不是人话。”
“啥是人话?睡觉是人话,走跟我回家。”
“你个犊子!白眼狼!牲口!”
“不识好歹。”王二逛子一晃头,缩脖鸡七跳子小跑着过去,给十一丫的两个大拇指拴上细麻绳儿,吊在了幔杆子上,逼问她财宝的下落,“老十一,你说,值钱的东西都弄哪去了?都说出来省得皮肉受苦。”
“都说多少遍了你们就是不信。钱大舌头绑票,日本鬼子勒索压榨,帮抗联打鬼子,大人孩子看病,发送(出殡)那好几个人,这两年支援大军打仗,我们还得过日子,你说上哪儿还有钱?你乐意信不信,不信拉倒,反正我信!”
“我就不信你们家能造的溜光?”
“二逛子,你把我放下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放下你好说,说出你家值钱的东西都藏哪里了?要不你就必须答应嫁给我也行。你自己选。”王二逛子色眯眯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
“呸!臭不要脸,舔个驴腚,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简直是做春秋大梦。你就彻底死了这条贼心,除非我死了。想娶我?就凭你他妈打我爹,给我家定那个成分,你再把他供起来当祖宗,都不好使,晚了!”十一丫咬着牙破口大骂王二逛子。
“哎,啧啧啧!骂得好,打是亲骂是爱,我咋这么喜欢听呢。打我老丈人是做给别人看的,那是保护他,我不伸手他们下手更狠。你说的也不错,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想吃你这口小嫩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对你垂涎三尺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吗?我天天想你,想得我吃不好睡不好,抓耳挠腮手刨脚踹。那个时候你是天仙,我在你家扛活,你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世道变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现在是人上人,我有资格娶你了,我说了算,你家的成分我说降就降。呵呵呵!”
“呸呸!滚犊子吧,越说越恶心,原来你在我们家扛活就没安好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个色样?”
“照照?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自己是啥德行了。照照就照照,这可是你让我照的。”
王二逛子把缩脖鸡他们都撵出了屋,找了个泥盆子解开裤子真就撒了一大泡骚黄的尿。
“二流子!大流氓!恶棍!你不是人!你是大牲口揍的,你把我家的饭菜吃狗肚子里了?来人呐!”
“叫也没用,没人敢来救你,你骂也骂了看也看了,咱俩早晚也是那么回事,你今儿个给个痛快话吧。”王二逛子说着,蹲在尿泡子前照看自己的影子。
“你就彻底死了这份贼心。”
“好!我今天告诉你,你十一丫我娶定了,这辈子你生是我王二逛子的人,死也是我王二逛子家的鬼。我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娶你?哎呦!呵呵呵……我这不照还不知道,这一照我才发现,你说我咋这么男人呢,我这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眼睛不大,但是特别有神。我这口牙不太齐整,啃啥骨头吃啥肉都整得挺香,特别是啃天鹅肉。你说我这头发是梳分头好看呢?还是梳背头好呢?”
“真不要脸,尿泡子还能照出好人揍儿来?你剃秃子吧,秃驴最好看。看你那口臭哄哄的大黄牙吧,牙花子上还挂着没消化的绿狗屎,不看都想吐。我今天也告诉你,我豁出去了,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我馋死你这个犊子。滚犊子,滚犊子你!拿开你这张臭驴脸,熏死我了,你他妈嘴是茅楼啊?”十一丫连踢带踹凑到眼前的王二逛子。
“不识抬举。你等着,我让你生不如死,你可别后悔,到时候我让你们全家跪着来求我。”王二逛子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大姑娘梳歪桃随辫儿(便)!”
“逛子主任,六叔,李主任召唤你呢。”
“你给我等着,你个小十一丫头。”王二逛子扔下一句话,被人召唤走了。
外院的四爷被划为贫农,看到大哥家的遭遇,心里很是难过,他犹豫再三,还是仗着胆儿凑过来讲情,“我说几位长官,我两个儿子都是抗联的,我们都是一个家族的,他们不也是抗联家属嘛,我大哥家说的都是实话,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你滚一边拉咬草根儿眯着去,这儿哪有你的事儿?他是他你是你,你趁早跟他们划清界限,别自己找不自在,要不连你一块收拾。屁点事都办不成。”王二逛子首先发怒。
“收拾……收拾我嘎哈?”
“收拾你嘎哈你不知道?他当汉奸给日本人卖命,你知道不知道?”
“这……这哪儿的话?”
“他窝藏日本人,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知情不报?”
“这……”
“这什么这?你也是个汉奸。”
“我们可不是汉奸,那事你不也知道嘛。我大哥家的地也有我一半,你们不能把账都算在他们头上啊。”
“呀哈?我知道啥?还挺仗义的,地契我看过了,是他岳浩亭的大名,没你啥事儿,你哥忽悠你,你就信了?我再问你岳老四,你孙子被绑票了,你家破落了,干他什么事?”
“这你有所不知,钱大舌头勒索我三千大洋啊,我砸锅卖铁也没凑够一半,是我大哥卖地帮我凑足了钱,才赎回孩子。我不能丧良心呐。”
“你大哥还真挺讲究,你也挺讲究。你们几个把老娘们吊起来揍,不信她们不讲实话。小孩儿嘴里吐真言,把那几个小杂种也整来。”
王二逛子又把他的两个小弟缩脖鸡和七跳子拉到一边,悄悄地吩咐着,“你们两个把十一丫的东西都给我拉家去。”
“王副队长,那队长问起来怎么说呀?”
“你猪脑子?为啥让他看见?”
“那别人要给拿走了呢?”
“拿走了呀,得给我要回来,就说这是支援前线的物资。给……给我六哥偷着送点啥。”
岳四爷的心痛到了极点,他想不明白嘎哈要这么整,他含着泪无奈地直摇头,他看见了地上被人们踩脏踩烂了的家谱,猫下腰捡了起来,用袖头扑扑上面的灰尘泥土,揣在怀里暗自落泪。
岳四爷见吓傻了的二哥还矗在墙根发愣,悄悄地走过去问,“大哥呢?”
“我不知道啊。”
“二哥,没人注意你,你还傻愣在这儿嘎哈呀?快躲我那院儿去呀!”
“哎哎!”
狗剩子被推到他奶奶的面前,吓得哇哇大哭。当着他的面儿,奶奶又挨了几鞭子。
“别打我奶。大坏蛋!不许打我奶奶,我跟你拼了。”
“小崽子,说出你家的金银财宝好东西都藏哪里了,就不打你奶了,说吧,说!”
“别打我奶,我领你们去找。”
听了狗剩子的话,李六子如获至宝,“快!快!领我们去看看。”
大伙随着狗剩子跑到后院大墙根老榆树下,狗剩用手指了指地下,“在这。”
“找锹镐来挖,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财宝。”
这些人找来锹镐往下挖去,挖了三锹深碰到了硬物。
“李主任,挖不动了,下面有石头。”
“大点闪着土,把石头抠出来。”
等到把土全闪开,才看清一块长方形的石板,这让他们眼前一亮,“快!快把石板翘起来。”
石板撬动露出底下的一个坛子,坛子口用油布包着。看到了坛子,把刘六子王二逛子们激动得是眉飞色舞。
“哈哈!老犊子真他妈贼呀,好东西都藏这儿了。”
王二逛子搬出坛子撕开油布,伸手进去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什么硬头货,却拿出一本账和一个红布包。这让他大失所望,颇有些脑怒地看向狗剩子,“这他妈都是什么东西?”
“我爷说,这些东西就是钱。”
打开红布包,里边包着大小不一的一摞纸,上面写着字,王二逛子也不认识几个字,“狗刨,你认识几个字,看看写的是什么东西?”
狗刨接过来翻看,口中道,“这个是账本,记了他们家土地和城里买卖的收支情况。这个是房契。这些是借条欠条,谁家借他们多少米欠多少钱,这都记着呢。”
“铁证如山,这就是他们剥削穷人的证据!你们几个,前后院再看一遍,找人挖,一寸地也别放过,看看哪块地有没有新翻动过的痕迹?”李六子让人继续翻找。
实在是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以为岳浩亭已经被镇压了, 李六子王二逛子领着缩脖鸡他们才悻悻然地丈量土地去了。
岳老太太坐在大墙根抱着狗剩子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