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从头说起的话,第一个向港生打探杀人现场的应该是史铁匠,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那天早上港生早早就爬下床,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米缸早已见底,菜园子里野草丛生,几袋稻谷也被他卖掉换成了包子。兜里的钱早就没有,唯一剩下的只有暗兜里的那张欠条。狗日的张品,怎么就找不到呢,港生嘟嘟囔囔穿好衣服,已经两天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他只能咕咚咕咚喝一肚子水,继续游荡。他想早点去人家的菜园子、地里或者山上找点瓜果充饥。去菜园子、地里偷黄瓜是有风险的,前几天偷过一次差点被人家用耙子勾住小腿,所以即便要冒险也只能赶早。港生走过渡马桥时俯下身去看了看花少爷,想从他那儿捞点吃食,但刚俯下身就感觉眼冒金星,脑子里滋滋啦啦响个不停。不行,不能下去,下去容易上来难。他立刻打消掉这个念头,继续往东街走去。
走进东街港生迎面碰到正在啃肉包子的史铁匠。哟,小杀人犯起这么早干嘛去呢?史铁匠笑盈盈地看向港生,他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就像他打的各种工具那样棱角分明。我不是杀人犯。你不是杀人犯,那李正荣是怎么死的,冤死的?史铁匠说完哈哈大笑,继续啃肉包子。我说了我不是杀人犯。可我听说是你把你爸的输液针管插进自己血管害死的。港生故作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时而看看史铁匠油亮亮的嘴脸,时而盯着他手中的另两只包子,看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饿了?没吃早饭吧?要不这样,你给我讲讲是怎么杀掉李正荣的,这个包子就归你。史铁匠递上一只包子,等待港生的答复。港生咽了口口水,说,两个包子,我告诉你。哟,还会讨价还价,行,两个就两个。
港生尾随史铁匠来到铁匠铺。史铁匠将两个包子放在铁砧上,自己坐回藤椅,摆出一副听故事的架势,接着又掏了掏耳洞生怕听不清似的,悠闲地说,我准备好耳朵了,你讲吧。港生稍微清了清嗓子,讲开来。
在港生的故事里,针管并不是他拔掉的,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拔的,或者是医生,或者是老和尚,究竟是谁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针管不是自己亲手拔下来的。他说李正荣真的很可怜。在港生后来不断重复的故事中,他从不用爸爸这类字眼,而是直呼李正荣的名字。港生说李正荣既可怜又可恨。可怜的是他是个活人,医生说过他能听见周围所有人说的话,他的大脑会思考,但这又有何用呢,他手脚全无,嘴巴张不开,但凡正常人的一举一动他都没有,他活着也仅仅是个摆设。所以他又招人恨,恨他活得像个死人,恨他死得不够彻底。
所以你就帮他早点死掉?史铁匠打断港生的话。港生看着满脸严肃的史铁匠,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包子你拿走,以后别他妈在我面前丢人现眼,滚,现在就滚。史铁匠霍地站起来,操起铁锤走向铁砧,港生生怕史铁匠反悔,抓起砧子上的包子,撒腿就跑。
首次演绎以失败告终,不过还是收获了两个大肉包子。港生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包子吞进肚子,由于吃得太急,他被噎得不断打嗝。那是幸福的饱嗝,很久不曾有过。即便很不舒服,但港生希望一直打下去,那样他就能不断闻到从肚子深处散发出来的包子余香。
经过史铁匠这件事,港生陡然开了窍,想出一条生存之道。柳溪街很多人对李正荣的死都十分感兴趣,而真正从头到尾见证过李正荣死亡的只有自己,要是能把故事重新编织一下,讲得生动煽情一些,指不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出一两个包子来听,甚至有可能会赚上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主意打定,港生开始回忆爆炸前后的点点滴滴,素材在脑子里整理完他便开始组织故事。故事的框架设计好,他又花了小半天时间琢磨排练某些细节,该煽情的地方一定要压低嗓门,挤出几滴泪水,该加快速度的地方一定要连珠炮似的扫射,让听者根本没反应的时间。该渲染诡异气氛的地方一定要缓慢而突然,氛围没营造好,李正荣就白死了。
经港生编织、改造过的有关李正荣之死的故事正式开讲——其实更像兜售。招娣是首位接收新故事的人。首先找她,港生也是经过思考的。一方面她的蒸笼里有自己想吃的鲜肉大包子,另一方面,招娣是个非常感性的女人,只要故事能打动她,不愁往后没市场,再者,招娣的大嘴巴是个很好的宣传工具,故事只要能得到她的认同,大抵会在半天之内传遍整条柳溪街。港生不怕她传,传得越广越好,人们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若想弄清真相肯定都会前来询问自己的,港生的如意算盘打得十分精准。
果然,在听到李正荣想活活不好想死死不了的可怜时,她的眼圈开始发红。可怜,真可怜,倒不如一下炸死的好。在听到雷拐子因为弄丢那条好腿而哭得像个孩子时她又哈哈大笑。雷拐子真没用;在听到医生向港生支招如何弄死李正荣时,她当即愤怒、咆哮起来,像一头母狮子般躁动不安起来,狗日的医生怎么这么没良心,难道他们就没有父母兄弟;在听到丁梅香如何狠心撇下李正荣父子时,她的表情又显得十分复杂。女人难做,搁谁身上这事都不好办,你也别太怨恨她。在听到自己如何呼唤李正荣,如何挽留丁梅香,如何应付心里的各种苦楚,最后又是如何把李正荣背上笸箩山时,她的泪水瞬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涌出。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孩子就好了。叨叨完还不忘亲昵地抚摸一下港生的头,摸得港生粉头粉面。在听到老和尚如何为人彘李正荣沐浴、诵经超度时,她赶忙双手合十,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阿弥陀佛!
每每说到关键点上,港生总不忘补一句: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招娣偶尔会显得不耐烦地说,你这个怪娃儿,我又没说你说的不是真话,你老说这话干嘛呢,只有做贼才会心虚,你又没做贼,怕什么。港生觉着招娣的话很在理,于是极力控制自己不再重复那句空洞无力的话,只在每次讲完才淡淡地续上个小尾巴。我说的可都是真话,没有一句假话。
港生并非一次讲完,而是分很多次前往包子铺讲述的,每讲结束时都会留点悬念,勾得招娣欲罢不能,下次他再出现在包子铺门前时,招娣又不得不乖乖送上两个鲜肉大包子,竖起双耳急不可耐地等待港生解开前一天的悬念。港生总是慢悠悠吃完包子,踅进屋后的水缸舀一瓢水喝下,而后像个老辣的说书人那样不徐不疾地讲起来。
这是一次大的成功。在招娣包子铺混得几天肚儿圆后,港生又从前到后将故事梳理一遍,重新扩充了几个角色身上的戏份,如此则每个角色的故事可独立成章,同时又都统一在“柳溪街谋杀案”的纲领下。“柳溪街谋杀案”是老于出的主意,他说既然是故事就应该有个响亮的名头,比方老于理发店就不错,既知道是谁的店又明白是干嘛的店。港生憋住笑,觉得这个比方虽不恰当却很在理,脱口说出李正荣谋杀案。老于沉思片刻,摇摇头说,你的故事里既然有那么多人,又都有各自的故事,你只说李正荣不合适,应该更宽展一些才好。他想了想接着说,不如叫柳溪街谋杀案,你看啊,隋唐演义说的是隋唐时候那些人物的演义故事,它用的是朝代,你这个没法用朝代,可以用地点嘛。说完老于露出会心的笑。港生觉得这样非常好,就按老于说的办。每个听众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想听的篇章,同时又能听到“柳溪街谋杀案”的主体事件。很好,很好!
“柳溪街谋杀案”正式兜售。先是好打听的人们前来探听,接着闲来无聊的人们也加入其中,越来越多的人成为港生的忠实听众,后来连小孩子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整个柳溪街像是陷入某种疯魔之中不能自拔,这在柳溪街历史中还是头一回。
港生不再满足于一碗菜饭、一个包子的酬劳。因为人们送来的吃食物太多,港生根本吃不完,大多数食物最终都因为馊臭而被倒掉、扔掉,实在可惜、浪费。他开始要求现金付费。钱不多,每人每次五分钱。他还专门找来大小司马帮忙收钱。所得的钱二八分账,港生得八,大小司马共拿二。那时已近盛夏,天太热,没人热衷于狗肉,大小司马也便欣然同意了这份差事。港生的独角戏“柳溪街谋杀案”如火如荼地开展来。只要聚拢六人以上,他就开讲。无论早上、中午还是晚上,他都不推辞,也不会因为打雷、刮风或是下雨而删减内容。相反,他还针对不同的听众修改出不同的版本。给喜欢听笑话的人们讲,他会多抖几个笑料包袱。给喜欢听离奇故事的人们讲,他会增添更多幻想内容。给喜欢听鬼怪故事的人们讲,他会浓墨重彩地渲染其中恐怖的氛围。给老人们将,他会说得涕泪之下,博取同情。给小孩子们讲,他会撇开故事主体,天马行空地逗他们乐。
“柳溪街谋杀案”在港生脑中像一颗树苗,它在不断生长,不断开枝散叶。昨天听的是一个版本,今天再听,它又升级成另一个版本,明天再来肯定又会有新的内容。这是港生的高明之处,他不断推出新花样新内容,让你听过一遍还想听第二遍,听完第二遍又好奇第三遍会有什么新奇之处。港生根本没想到柳溪街的人们会如此趋之若鹜地前来听他讲故事。意外,实在意外至极。
最初讲故事只有几把小木凳,大家伙坐成一排听港生讲,后来,港生找来一张桌子,一块惊堂木(自己削出来的),他站在桌子后面讲,人们坐在下面听,但凡讲到生动处,大小司马还会客串一下,配合港生演绎一番。大小司马的演绎将听故事升级成了戏剧表演,他们笨拙的表演总能收到奇效,特别是大司马表演雷拐子时,场下总会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前来听故事的雷拐子本人看了都会啧啧称奇,小狗日的演得还真像,你看他走路那样子,那神气劲儿,一模一样,我都怀疑这狗日的是不是我生的。而此时港生总会不紧不慢地插上一句:我所讲的这一切都是真话,不信你们自己看。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唯有雷拐子脸上写满尴尬,压低嗓门不断骂小狗日的,小王八蛋,小杀人犯。
按港生的设想,再往后,他要搭建一个大大的舞台,舞台最好是在蚁巢,他要还原故事中的某些场景,要让人们看戏一样把整个故事看通透。那会是个伟大的计划,不过伟大的计划需要很多很多钱来支撑,凭现在每人五分五分地收,估计需要收很多年甚至几十年才够,这么想来港生又觉得有些气馁。但无论如何生活总算是有了新的奔头,不会再像流浪狗那般成天游荡。
可惜事与愿违,没等港生开始实施心目中的伟大计划,柳溪街的人们就厌倦了他的故事。仿佛约定好的,他们一瞬间就都不喜欢。那天下午像往常一样,港生和大小司马将那张旧桌子摆上渡马桥,等待观众。自打在渡马桥上取得成功后,港生就认定这是块福地,每天固定在这演绎他的故事。桌子刚摆好,花少爷从桥下钻了出来,笑盈盈地说他要看表演,看表演。大司马推了他一把让他走开。花少爷还是笑,从兜里掏出一枚五分硬币,说,他们不会来的,只有我想看。滚,滚,滚,谁说他们不会来的,还在吃饭呢,哪有那么早。周校长不让他们来的,我都听到了。
桌旁的三个少年像是被雷击中似的呆若木鸡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大约半分钟后才听港生悠悠说出三个字,凭什么?他说话时的语气极其温柔,丝毫听不出有半点怨怼之意。但这三个字却瞬间点燃了大小司马的愤怒之火,兄弟二人嚷嚷着要去找周长山校长说理,要问明他为什么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这分明是想砸他们三个人的饭碗。
大小司马架着港生就往东街小跑而去。三人跑过东街,跑进学校。学校已经放假,葱郁的树木掩映着高高低低的建筑,正中的池塘里红白两色荷花竞相绽放,点点蛙声从中传出。整个校园显得十分幽静而闲适。一只大红公鸡扯开嗓门迎接他们的到来,看到有人走来大红公鸡立时收声扑扇着翅膀跑开钻进灌木丛中,公鸡是周校长妻子张明琴老师养的,她喜欢养几只小鸡,一来觉着可爱,二来顺便还可以给彦华补补充充营养。于是每年春天的时候她都要买上十几二十只毛茸茸像团绒线的小家伙,还为它们圈一小块地,搭建一间小房子。暑假时,学生们不在,仅剩几位住校老师,她便将圈养改成放养。彼时,小鸡们业已摆脱绒线团的样子,个个都变成了能蹦能跑的运动健将。于是,树上、墙头、池塘边、教室窗台灯几乎所有地方都可见鸡的踪影,它们或留下一串竹叶状脚印,或干脆留下一滩粪便。
公鸡从眼前溜开时港生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开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再也不属于这里,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和他李港生再无任何关联。港生顺手拔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边,心里涌上阵阵惆怅,他的年少青春看来在这个夏天已经结束了,未来,他不再是一个学生,而是和柳溪街众生一样的社会人,且是个社会闲散人。
周校长正在屋后自己开挖出的那一方菜地上散菜秧子,菜秧子生得十分浓密,不散开一些都很难长大,散下来的菜秧子洗洗还可以炒上一碟子,一举两得。周校长散秧苗,张明琴浇水,夫妻二人一前一后,步调和谐。三个少年的出现打破了这份悠闲和恬淡。张明琴先看到他们的,她停下手中的活儿,直起身严肃地注视着三个少年。虽然她不曾做过他们的授课老师,但她的严厉和追求完美的性格在柳溪中学是出了名的,也害得很多师生苦不堪言。有人曾说过花少爷的事多少和她有点关系。要不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个性,花少爷不会被逼出病来。但这也只是事后揣测的一种,是否属实现在也无法求证。
三个少年被张明琴看得心里发虚,脚步渐渐缓了下来,待走到菜地边才蚊子叫似的喊了声张老师、周老师。你们三个到学校来有什么事吗?这句话是在提醒一直背身散菜秧子的周校长有人来了,张明琴的语气十分温柔,目光却始终不肯从他们身上移开,这让三个少年十分不自在,或耷拉着脑袋,或看向别处。周校长扭过头,淡淡然说了句,哦,是你们哪,有事吗?周校长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一副爱理不理的架势,转过身继续散菜秧子。那个,那个,彦华在家吗?小司马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来找彦华。周校长将手中散出来的一把菜秧子放进篮子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一屁股坐在地埂上,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在三个少年的印象里,周校长从来都是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形象,也正因如此他和柳溪街其他人不一样,总显得温文儒雅,书生气十足。周校长,地上脏。大司马脱口而出。这句话逗乐了周校长和张明琴,也缓和了凝重的气氛。没事,没事,都是农民的儿子,有什么脏不脏的。彦华今天可不在家呀,他去省城玩了,估计要几天才能回来。彦华去省城玩了?大司马显得十分惊讶。周校长点点头,微笑着说,中考考得不错,这是给他的特别奖赏。
中考结束后一个月左右,三个少年就听说了周彦华考了高分被省重点高中录取的消息,柳溪街几乎人人知晓此事。不过听周校长提及彦华读书的事倒是挺新鲜的,以往他总是用三个字来概括周彦华读书:过得去。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今天这神情和说话的语气明显能感觉出他的喜悦,儿子周彦华就是他最大的骄傲。
恭喜彦华,不过周校长,今天我们是来找你的。港生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张明琴。找我的?好,好。你们迟早会来找我的,要一直不来找我,你们就不是李港生,司马宏,司马蓝。三个少年面面相觑,惶惶惑惑。周校长似乎早有准备,伸了伸腿,挺了挺腰杆,看三个少年都没开口的意思。港生,你来说吧。好,说就说。港生清了清嗓子,问,周校长,你为什么让柳溪街的人不要去看我们的表演?
此言一出,氛围陡然间又凝重起来。三个少年像三条土狼似的看着坐在土埂上的周长山,周校像一头雄狮般泰然自若,脸上还绽放着微笑。港生,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让所有柳溪街的人都不去看你们的表演吗?你觉得他们都会乖乖听我的话吗?周校长这一问问得三个少年哑口无言。可是,花少爷说他看见你跟他们说的。大司马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炸弹在几人中爆炸开。张明琴狠狠踢一脚旁边的水桶,里面的水杯踢得晃晃荡荡往外溅。怎么?周校长的话你们不信,偏要信花少爷那个疯子的话?张明琴的忽然介入让三个少年莫名紧张起来。有时候疯子说的话比正常人说的更真。港生小声嘟囔一句,并不敢抬眼看张明琴。即便如此她还是听清了港生所说的,脸绷得像鼓皮。李港生,你是不是觉得周校长在和你们作对?是。港生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张明琴的话一出就被周校长打断,他低吼着说,打住,都别多说了。张明琴并没如周校长说的那般就此收声,而是连珠炮似的将心中想说的全数倒出。
李港生,你真以为人们是喜欢听你讲故事吗?完全不是,他们看中的不是你的故事,也不是李正荣的死因,是钱。你想想柳溪街从古至今死过多少人,不都是今天死明天忘吗?我承认他们中有人一开始对你爸的死感兴趣。但是,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了,后面他们端板凳去听你讲故事,去看你们表演,完全不是因为你们的故事和表演多打动他们,而是因为周校长花了钱。
周校长花了钱?三个少年听得云山雾罩。他们所讲的所演的故事怎么和周校长花钱有关?周校长可从没来看过听过一次,他又花了什么钱?三个人瞪大双眼,期待张明琴解开谜底。
周校长很早就想帮你们,可是直接接济你们怕你们不接受。所以,你们讲故事收费后他觉得时机很好,于是挨家挨户做工作,让他们抽空来周校长这领钱去听、去看你们的表演。每次不能来多,七八个,最多不超十二三个。中间还有些人不自觉,竟然把周校长给的钱私吞了。除去被私吞的,他们拿去的钱都以听故事、看表演为由给了你们。你们所说的花少爷看到的事,也是真事。周校长看你们的表演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你们一事无成,所以先停止资助,想等你们有新的出路后再想办法资助。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你们三个成天无所事事,四处闲逛,周校长救得了你们一时,救得了一世吗?李港生,你讲完故事后不都要说上一句我说的都是真话吗?我也告诉你,我说的也都是真话,不信你还可以去找别人打听一下,看看我是不是扯谎。
港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清楚鼻腔里一直充盈着八仙花浓烈的香气,那股香气愈来愈浓,令人烦躁不安,他很希望脑海中那个讨厌的滋滋声响起,好暂时摆脱现实的困扰,可惜没有。他原以为柳溪街人人都会对李正荣的死感兴趣,其实不然,即便真的是事实也不过给他们茶余饭后带来些许谈资罢了。他错怪了周校长。从阻止周孟广建砖窑厂到这件事,周校长总体而言是个好人,但港生并不买他的账,相反他对周校长以如此方式对待他和司马兄弟感到深恶痛绝。周校长是出于真心,也考虑得周全,是诚心想帮助他们三个人,可在港生看来这无异于把他们三人当成乞丐、叫花子。不,应该说连乞丐叫花子都不如,完全是当成一条狗,雷声那样的狗,还是条落水病狗,需要周校长的救助才能续命。港生不需要这样的帮助,他不想变成一条见人就摇尾乞怜的狗。如果今后的生活仍需继续流浪的话,他宁可变成第二个花少爷,至少不用时刻看别人眼色,猜度别人心思,能活得更轻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