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沐白的头像

李沐白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9/19
分享
《蝼蚁记》连载

第四十九章 猎人的审判

天边已露鱼肚白,太阳的光亮一点点洒向大地。山门洞开,钟鸣寺门口一位老和尚正在打扫枯枝落叶。立民和港生一前一后走到老和尚跟前。烦请通报一声老太太,说我有事找她。立民双手合十,恭敬地跟老和尚说话,老和尚还之以礼,并无言语,只是微微点点头,放下扫帚往寺里走去。不多时,老和尚走出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立民和港生再次施礼后方才往寺里走去。老和尚依旧打扫枯枝落叶。

穿过几重佛殿,走进长长的廊道,港生老远就望见厢房门口站着位尼姑——老太太的随侍尼姑了尘居士。见立民和港生走近。了尘居士迎上去,挡在二人跟前,说,二位在这稍等片刻,老太太正在洗漱。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了尘居士这才闪开道,说,进去吧。立民和港生前后脚走进厢房。一见港生,老太太扑通跪倒在他面前,口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港生赶忙上前扶起老太太,说,居士快起来,居士快起来。了尘居士从外将门关严,房外阒寂无声。老太太吃力地站起来,眼睛早已瞟到港生手中的枪,她不敢多看,于是走到立民身前,仔细打量他,风衣里面衬衫做成的绳扣清晰可见。老太太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妈!

老太太忽然抬手狠狠扇了立民一记耳光,厉声说道,立民,我打你是想让你记住,这都是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昨天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有谱。今天你能逃得过劫数并不代表你明天还能躲过去,就算明天过去了,还有后天,不要心存侥幸。人在做天在看呢,你爸就是很好的例子。这么多年我为什么吃斋礼佛,为的就是给你们爷儿俩赎罪。老太太说着又流下泪来。其实我根本没有诚心礼佛,我的心里始终惦记的是你们爷儿俩,不是菩萨,我只是不断地求菩萨保佑你们,保佑你们。妈,你别说了。立民用肩膀蹭了蹭老太太的手臂。无论港生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放心吧,他不会伤害我的,更不会伤害到你,你先出去吧。

老太太擦干腮边的泪水,又一次跪倒在港生身前,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太太,港生再次拉起老太太说,我们只是借用一下你的房间聊一些话,不是他的罪不会加到他身上,是他犯的错,他必须一五一十全承担,你说是不是?见老太太面色凝重,港生又安抚她。不用害怕,不用害怕,等聊完自然就没事,放宽心,好不好。

老太太走出厢房时差点后脚踩到前脚跟,幸得了尘居士一直守候在门外,见状,一把搀住她,才不至于出了状况。

老太太走后,港生反锁上厢房门,拉过来两张椅子,二人面对面坐下。周立民,从现在起,我问你的每句话,你最好都给我如实回答,否则……

港生故意晃动枪管,将枪口对准立民的胸口。

这算一次审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问好了,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不过话说回头,要真问到我不知道的,可别以为我在给你打马虎眼。港生晃动枪身,枪管朝向天花板,说,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自己可以分辨,不需要你教我。那最好,你问吧。立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哦,等等,我建议我们还是以朋友之间聊天的方式进行,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贱骨头,吃软不吃硬,真犟起来,闹出点什么事来不好收场。我们还算朋友吗?算,一直都算,从上学那会到现在,始终没变。那好,就按你说的来,我们聊聊。港生起身打开厢房门,门外了尘居士和老太太依然伫立在不远处静静等候。老太太,麻烦你给我买准备点茶水和几包烟。老太太哦了几声,神色慌张地朝廊道尽头走去。

厢房内烟雾缭绕,港生和立民像佛龛里的两尊佛塑端坐在椅子上,除了说话的嘴巴,其他部位几乎一动不动。港生偶尔还会动一动拿香烟的手。

你不应该回来。港生说,你回来把所有人的生活都打乱了。我不回来,迟早有别的人来做这事,我不过是把事情提前了几年而已。至于别人的生活,总会变的,只不过有人在变好,有人在变坏,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差不多大部分人都在变坏,你知道吗周立民?他们的欲望像是气球,你在不断地给气球里吹气。等到气球承受不住的那天,你就会听到嘭的一声,全给你炸裂掉。立民吸了口烟(烟是港生给他点的,一直叼在嘴上,因而说气话来总觉吐字不清),说,欲望大家都有,他们有,你有,我也有。有并不代表能实现,更不代表可以肆意放纵。如果他们因为欲望而变坏,我只能说他们和畜生没啥两样,根本不配做一个人。狡辩,不是你鼓吹的,他们能那样吗?港生气愤地打断立民的话。你老实告诉我,文凤姊妹俩在外面干那种事是不是你唆使的?干哪种事?立民依旧很淡然,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干哪种事?我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干什么事。港生被问得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就是,就是,干那种事。到底哪种事?你到底要说什么?立民穷追不舍。就是卖,卖,卖身,他们是不是你带上道的?港生说完倍感轻松。

立民的双眼射出两道鹰隼般锐利的光,刺向港生的脸,虽然戴着面具,但港生仍感到一股灼痛和热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港生?港生重新搬弄枪管,厉声说,周立民,回答我的问题。立民试图摊开手掌,可是发现双手依旧被捆住,只能耸了耸肩。好,好,我回答,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我压根没唆使她们,相反,她们是我从狼窝里解救出来的,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所以,你就把文凤一直囚在身边,一刻都不放?这和在狼窝里有什么区别?她是个人,不是只鸟雀,不需要笼子,更不需要囚笼,你懂吗?港生十分激动。你从来就没爱过她,对不对,周立民?她只是你的一个玩物,一个工具,是不是?因为你嫌她脏,嫌她被其他男人糟蹋过很多遍。所以,你也在用你的方法继续糟蹋她,作贱她,对不对?周立民面无表情,直摇头。港生,我问你个问题。得到港生应允后,立民问,你说,如果我把她解救出来后又放任她自己生活,她能做什么?会不会又落入狼窝?还是她能走出另一条路来?立民稍作停顿,又问,还有,她遭罪那会儿,你在哪?你又为她做过什么?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有点脱裤子放松散屁?港生被立民的话问得目瞪口呆。是啊,那会儿港生正在服刑,能做什么?为了能平安度过每一天,他甚至都不敢分心去思念半点文凤。港生惭愧地低下头,续上一支烟,狠狠吸起来。

这么多年,我给她买房子,买车子,买化妆品、首饰,买各种名牌衣服、包、鞋子,我有亏待过她吗?她过得不好还是怎么了?除了没给她名分,我完全对得起她。作为一个女人,活成那样应该算是非常成功,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日子。当然,她也极少向我索取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一直把她留在身边,不然我早赶她走了。我知道她害怕回柳溪街,所以给她安排在县城住,让她尽可能远离这边的流言蜚语,尽可能少见到这边的人。这些我都考虑到,也都做到了,她也接受。对她我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满足,至于有没有你所说的爱,我不清楚,因为我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上。我也没那么多时间陪她。所以,她去医院照顾你这件事,我是很晚才知道的,可以说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别以为你伪装得好,我只是不想捅破罢了,你要真把我当成傻瓜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港生像听故事一样专注地倾听着立民的每一字每一句。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没想到她最终会做出那样的事,真的想不到。做出哪样的事?港生问。立民被问愣怔了。他定定地注视着港生的双眼。港生,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要给你电击?不是你安排他们电击的吗?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安排他们电击吗?因为你觉得我疯了。港生猛地扔掉手中的烟头。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所以你打电话让他们来把我囚禁起来,饿我,电我,对不对?

立民抿着嘴摇头,说,电话不是我打的,不过后面一系例治疗是我签的字,毕竟钱要从我这儿出。我认为医生说的都没错,是该治疗治疗。幻象已经影响到你的判断,严重干扰到你的生活,就算你以后不上台演出,我还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什么幻象?就是你脑子里经常不自觉蹦出来的画面,医生是这么说的,他说你经常看到一个女人,还和那个女人聊天。所以,治疗就是不希望我和那个女人聊天?基本上差不多,毕竟幻象不是真的,是假的。这么说,你让他们关我、饿我、电击我全是为我好?算是吧。

好一个为我好啊,周立民,你就不应该回来,你要不回柳溪街,柳溪街也不会变成这样,我也不会变成一个唱鬼戏的戏子,更不会活成现在这样子。立民反问道,作为柳溪度假村的傩戏大明星,受到众人的追捧,难道你不享受吗?哼,港生轻蔑一笑,享受?享受我就不会天天戴着这张脸子。这么说吧,立民,(他又续上一支烟)有段时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摆脱了过去,可以重新开始生活。我可以一直演戏,一天到晚都不停歇,可以受到众人的吹捧,可以尽情享受他们的掌声。可是后来我发现不可能,柳溪街是有记性的。他们总能有意无意地去触碰一下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好像猫爪子在你的伤口处挠一下的感觉。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所以我不敢轻易摘下脸子,不想让他们从这张脸上臆想出年轻李港生犯罪时的样子。立民惊讶不已,你是不是想得有些多?不多,一点都不多。港生忽然咆哮起来,他们就是这样看我的,你不也一样吗?当初你让我去龙湾酒店工作不也是同情我吗?你以为我不清楚吗?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港生说完向椅背狠狠靠去,双目迷茫地望向天花板,嘴里碎碎念道,我更不应该回来,回来就是个笑话,是你们所有人的笑柄,不应该回来,不应该回来。

可不可以给我弄杯水,港生?顺便给我解开,让我松散松散?立民用乞求的口吻问。你保证不会瞎来?保证,你有那玩意儿在手上,我敢瞎来吗?除非我不要命了。港生犹豫片刻,端起枪走到立民背后,给他解开衬衫做的绳扣。扣子解开了,你动一动就可以松开。说完,他很警惕地折回立民身前,将椅子往后挪了两米左右距离,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立民。我可以自己倒水吗?可以。立民一口气喝下半杯温水,顿觉神清气爽,接着又在得到港生的允许下点了支烟,坐下来慢慢品,仿佛他根本没被限制自由,而是刚干完活小憩片刻。港生握枪的手才逐渐放松下来。

港生,你还记得我家那辆自行车吗,我们上学那会骑的那辆?立民问。怎么不记得,我们经常偷出去骑,除了彦华,我们几个都骑过。立民点点头,嗯,那天砖窑厂出事是我这辈子骑车骑得最快的一次,往后再没那么快过。那也是因为我们在后面给你推。港生补充道,我们要不推,你能有那么快。哈哈哈,是,是,是,大家都想早点回去看看什么情况嘛。我想说的是有些事越快越快不了,欲速则不达。我们以前想尽快建成度假村,结果还不是走了很多弯路,最后不得不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快不得。所以我说呀,你现在也需要先静一静,慢下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干嘛。你觉得我想干嘛?这问题要你自己来回答,我怎么知道。房间里一阵沉默,港生似乎在寻思立民所说的问题。

立民换了个坐姿。听说你爸是你用酒瓮从县城背回笸箩山安葬的?港生默认。你爸当时真的只剩下上半身?港生的头偏向一旁,极力地回想当时李正荣的样子,可除了那个模糊的肉冬瓜形状,怎么都想不起其他细节,也勾画不出父亲的容貌。这都是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港生感慨。你爸应该不希望你再做一次杀人犯,你说是不是?立民试探性地望着港生的双眼。他肯定也不希望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那倒是,这样吧,港生,既然你这么做了,肯定是有要求和条件的,你说出来我听听,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满足,不管多少条件都满足。还有,出了这个门,我也不会说什么绑架之类的话,放心,你绝对不会再进去的。出了门,你照样过你的日子,要愿意回来工作随时欢迎,不一定非要唱戏,不想回我也不拦着,爱干嘛干嘛,怎么样?港生思忖片刻,说,你真能满足?立民拍了拍胸脯,他的动作让港生瞬间紧张地用枪指着立民,立民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头,马上摊开双掌,说,放松,放松,我说过不管多少条件都满足。好,我只有一个条件,带着文凤离开柳溪街,永远不回来。

立民听完港生的话,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下去。我知道你把她藏在哪儿了,你给我辆摩托车,我自己去找就行。港生接着又说,不过你不点头,她肯定不会轻易跟我走的,她怕你怕得要命,这我清楚。港生看立民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又问,你根本就不想放她走,对吗?立民双颊的肌肉抽搐不止,他缓缓抬起头,瞪大眼睛逼视着港生,说,李港生,我告诉你,文凤已经死了,为了你她被车撞死了,她已经死了很久,坟墓就在你爸坟墓边上。立民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但他还是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他不想招惹港生手中的枪,更不想白白送命。你,你李港生现在就是一个精神病人,你所看到的、经历的大部分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你还不明白吗?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清醒过来?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是鬼呀,天天戴着面具的活鬼呀,知不知道?

滋滋——嗡嗡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精神病人,我明明看到文凤坐在床沿,背对着我说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不可能死的,她跟我说了很多话的,她还跟我那个了,不可能死,她怎么会死呢?她要真死了也是你杀的。我曾亲眼看见她眼角的伤,周立民,文凤是不是你杀的?

你看到的那不是文凤,是成凤,是我让她那么做的。为的就是让你早点清醒过来。

你他妈骗我,你就是不想让我带走她。周立民,我要杀了你。港生咆哮着拉动枪栓。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