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生把这次县城之行定义为取经之旅。他说自己是唐僧,带着猪八戒和沙和尚去了趟西天,取回不少真经。小司马饶有兴致地问孙悟空哪儿去了。港生说要是立民在这,或许他就是孙悟空,但你们俩绝对不是。大司马只知道吃,很像八戒,小司马嘛性格温和,和电视里面的沙和尚差不多。大司马气不打一处来,争执说自己就是孙悟空,善于打斗,有谋有勇,凭什么做猪八戒,坚决不做。
三人有说有笑地回到柳溪街。夜晚,港生用从张氏那学得的手艺烧了那只野山鸡。整个西街都飘散着一股浓烈的肉香味。微风甚至将香味吹过砚河,吹进了东街。街上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四处打探谁家正在做好吃的,大家又都说不是自家在做。说话者的那神情好似在告诉对方,可别来我家找,就算是我家也不会给你半筷子的。
港生原想偷偷地给文凤送些过去,但转念一想,果真那么做的话,大司马那张大嘴巴肯定又要添油加醋在柳溪街上大肆宣扬。那会让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变得复杂,甚至有可能会因此出现变故。于是,这个念想也便作罢。三个人就着刚出锅的野山鸡,正准备好好喝上一杯时,花少爷闯了进来。花疯子,谁让你进来的,滚,滚,滚出去。大司马咆哮着冲向花少爷,把他往门外推。花少爷咧着嘴痴笑着说香,香,香。说到第三个香字的时候,他的嘴角竟然流出亮晶晶的涎水。港生对花少爷的神情感到好奇,赶忙走上前拉住大司马,问花少爷。花少爷,花少爷,你刚才说什么?香,香!花少爷的涎水拖得老长老长可就是不断,像一串晶莹的珠子挂在嘴角。你是在桥下闻到香味的?东街,在东街就闻到香,我要吃肉,要吃肉。花少爷说完急切地往里挤。港生松开他,朝门外走去。大司马却一把薅住花少爷的衣领子朝外拉。你给我滚出去,这是给你吃的吗?花少爷并没就此放弃,还是一个劲地往里钻,每次钻到快接近饭桌时,大司马不得不再次逮起他往外拖。小司马一直守着桌上的菜肴像母鸡守护着刚出生的幼雏,寸步不离。
脚还未踏出门槛,港生就听见门外有人在问。港生你个小狗日的在家煮的啥呀,这么香?好奇的不止一人,有五六个站在门外晃悠。有的还抻着脖子试图窥探一下屋里的情况,老于也在其中。也没煮什么,就是一只野山鸡。野山鸡也能煮得这么香,你小狗日的是用啥玩意儿煮的?该不会是放了罂粟壳吧,我听人说那玩意儿煮出来的东西贼香贼香的,就是容易吃上瘾,吃完还想吃。港生噗嗤一笑,说,我上哪儿去弄罂粟壳,全是柳溪街能找到的佐料。老于,老于,你过来一下。老于在港生的引领下走进屋内,脸上陪着笑,嘴里一直碎碎念,我也就是跟他们过来看看热闹,看看热闹。港生操起筷子搛出一块野山鸡肉,塞进老于嘴里。老于被烫了一下,肉块差点从嘴里滑落下来。很快他的嘴巴适应了肉温,也就缓缓咀嚼起来。嚼着嚼着,老于的双眼眯成一条缝,脑袋伴随着咀嚼规律性地摇晃起来,仿佛古代读书人读到酣畅淋漓处时的惬意和享受。
好吃吗,老于?港生轻轻碰了下老于的胳膊,老于如梦初醒地睁开双眼,吐出几根细骨头,砸吧数下嘴,说,八岁那年,我老父亲和全大队的男人一起在我们老家山脚下捉住一只麂子。那畜生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头就砸进了公社的秧田里,踩坏好多秧苗。七八个男人一哄而上,追。那畜生在平地上本来挺能跑的,但在秧田里可就没那么容易,七八个人三下两下就给逮住了。带回家剥掉皮,每家大概分了一斤多点肉。我老娘就给我们姊妹五个炖着吃,除了放几块姜片,啥作料都没有。就那样炖出来的麂子肉,那真叫一个香啊,现在想想都要流口水。老于摇头晃脑,满脸洋溢着幸福,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早已远去的年代。那我今天的红烧野山鸡呢,吃起来怎么样?老于吞咽着口水,说,我敢肯定我老娘的手艺不如你,要说味道野山鸡更好吃,不过我老娘做的菜可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哎呀,现在也尝不到了。港生笑盈盈地又给老于搛了块肉,说,老娘的菜尝不到,以后可以多尝尝我的手艺。老于假意推辞一番,还是叼住那块肉满足地走了。
各位,你们想尝鲜的,都可以进来尝尝我李港生的手艺。港生吆喝着把众人让进屋。大小司马非常不解。大司马眼见众人你一筷子他一筷子吃着盘子里大肉,气不打一处来。港生哥,港生哥,港生,港生。港生任由他大呼小叫,始终关注着众人脸上的表情,逐个问味道如何?吃到肉的都是好吃、好吃得不得了之类的评价。
花少爷抓住机会甩开大司马挤到桌旁,直接上手抓起盘中一块带骨大肉就往嘴里塞。大司马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他虎地冲上去,狠狠拍掉花少爷即将送进嘴的肉,又在他屁股上使劲踹上一脚。吃吃吃,你个疯子也来凑热闹,你怎么不被骨头卡死。大司马一脚将掉到地上的带骨大肉踩得稀巴烂。你住手,吃一块肉怎么了?港生又从盘子里挑出一块稍大的递给花少爷。原本都快哭出来的花少爷笑呵呵地接过肉大口啃起来。大司马气得直跺脚,跑出门外独自抽起烟来。
一盘子野山鸡很快就只剩下汤汁。有人还不慌不忙地滋溜几口桌上摆着的酒。见野山鸡吃得差不多,大家伙也不便多吃其他的,说是给三个娃留点。其实除了些许汤汁,根本不剩什么。于是大家纷纷擦擦油亮的嘴,称赞港生的好手艺,晃晃悠悠踱出大门。老于走到门口,拉住港生说,港生,我看出来了,你是有心让我们几个来做评审的,好,好。不过我们几个呢嘴还不够叼,有得吃就叫好,这个好不一定是真好。柳溪街上最会吃的还要数屠夫,不仅会吃还会做,他那张嘴才叫叼,识货,猪身上的东西他都能吃出花来,你呀要真想知道好坏,不如请他来尝尝。
雷屠夫?
没错,雷一刀,他才是柳溪街最会吃的人。
老于又咂吧嘴,继续说,不过今天就算了,你这一桌子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还是改天好好准备一下再请。港生踌躇不决,雷一刀会吃是不假,但是他不知道如果真请雷一刀来尝自己的手艺会发生什么。雷一刀肯定会重提雷声的事,还会继续把他当小偷看待的。要那样的话,他还会不会客观地品评自己的手艺呢?未必。如果他不能客观的话,请他来只会再次找气受,倒不如不请。但话又说回头,他要是能做到客观评价,请他来可能会让自己以后做出来的菜更好吃,就算受点气也是值当的。港生反复掂量数日,决定还是要请雷一刀来尝尝自己的手艺。以什么由头请呢?凭空请他来尝菜,他并不一定会来。
思前想后,港生最终找到一个合适的——认雷一刀作契爷。契爷就是干爹,柳溪街人自古就是如此称呼。
为试探雷一刀的口风,港生故意让大小司马早早地放出消息。李港生想认雷一刀作契爷这事很快在柳溪街传开来。有人说港生早就该找个契爷,往后有个靠山帮他把持点,日子会好过很多。也有人说港生是被雷一刀整怕了。还有人说港生这是想占雷一刀便宜,一个没爹管没娘养的孤儿认一个屠夫做契爷,无非就是图他们家屠凳上那点碎肉屑。只有老于知道港生是为了让雷一刀给自己做的菜把把关,他曾听港生提起过开馆子的事。老于听着各种传言,感慨万千,他说古有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今有李港生能受捆绑之辱。港生这孩子有定力,受得了委屈,将来肯定能成大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雷一刀正在着力肢解一口三百来斤的大肥猪。锋利的刀刃在肥猪的皮肉上游走时,话风就吹进了他耳朵。他先是哼一声,随即冷笑地说了句小狗日的,做梦呢。当晚,王高枝又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个话题。雷一刀还是那句做梦呢,先把我们家狗打吃了,后又想认我这个契爷,不是做梦是什么,不只是做梦,是做白日梦。王高枝就趁着雷一刀泡脚给他捏腿时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妹嫁得远,一年半载回来一次,小娃又在部队上,更是常年不落家,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有个什么事都喊不应,远水总难救近火的。话说回来,那几个有娘生没爹教,狗都嚼不烂的东西要三天两头使点坏,还不把我们两个的骨头都给拆了,他们敢杀你的狗,自然也敢动你其他的,你就不想想这个。王高枝见雷一刀始终端坐不语知道他正在盘算此事,于是又给他捏了会儿腿,递给他抹脚布,自顾自去收拾厨房去了。
王高枝的后半段话算是给雷一刀提了个醒。狗的事在前,保不齐往后会发生什么,自己也不再年轻,要真发生点什么,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他擦干脚,心里已然有了打算。既然有人愿意认自己作契爷,那是好事。不管他是李港生或是大小司马还是另有其人,只要有人肯这么做,至少说明他在柳溪街还是有相当威望和能耐的,不然就算是嫩秧子娃娃也不会轻易喊别人契爷。港生这是要找靠山,要找能给自己撑腰的人。要搁在以前,周孟广、胡长河甚至周校长、史铁匠都挺合适的,但现在放眼望去,除了他再无第二人选。周校长的话已经没有以往那么大的影响力。史铁匠嘛,自从砖窑厂倒后,生意大不如前,他也不太喜欢出来说说笑笑,认他等于没认。所以港生认自己做契爷还是有脑子的,雷一刀这么想。大不了零星地施舍点屠凳上卖剩的杂碎,不会太多也不可能给太多。俗话说得好,莫欺少年穷,谁知道今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哩,就算他真的变得不三不四,大不了往后翻脸呗。再者,李港生要认自己作契爷,以后肯定再也不会发生雷声那类的事。如果能以这么小的代价换得日后的安逸,也很划算。加之逢年过节要是人手紧缺喊他来帮帮忙,难道他还敢说个不字?那会儿多个免费劳动力一天要省去不少开销。如此盘算下来雷一刀觉着此事有赚头,可行,合适。不过要认就要隆重地认一认,让柳溪街人都知晓,这样既能显示自己的大度,又能给港生戴上紧箍咒,免得以后他翻脸不认账。
故而,那两天雷一刀对柳溪街人的追问也都表现得十分坦然。他说港生嘛,娃不坏,都是被你们狗日的说坏了。娃只是家庭变故导致走了些弯路,往后的日子还长,如果能有个像他这样的大人掌掌舵,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问话的人又故意抖出之前的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人家港生的,出口小狗日的,小王八蛋的,而且又是捆绑又是拳打脚踢的,咋人家说要认契爷你就嘴上抹蜜了?你狗日的坏得很。雷一刀就讪讪地笑着说,就算那样做也是为他好嘛。港生的情况就是那样,我们街坊邻里的不教育教育只怕以后要闯出大祸来。再说,过去的事那还提它干嘛,谁没点黑历史不是,没黑历史那还叫人吗,叫猪。只有猪这种动物是清白的,吃完睡睡完吃,谁都不招惹,谁也不得罪,不仅不得罪还给你肉吃。有人就问那你是看上这个干儿子咯?他便爽朗地答道,港生长得又不丑,又不孬,还是个能吃苦会干活的机灵鬼,有啥看得上看不上的,他愿意喊契爷我就乐意应。我还告诉你们,他要真有心这么做,我要大办。
雷一刀态度的大转变令港生吃惊,他本来只是试探试探,没想到雷一刀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收他为干儿子。港生左思右想,总觉得雷一刀另有所图,但思来想去都没想出他所图何物何事,于是干脆作罢,欣欣然接受这个事实。
以往,算命先生要是算出哪个孩子生辰八字太强,有克父之嫌的话,必定劝告大人给孩子找个契爷,好保一家老小出入平安。这种关系虽毫无血缘却十分牢固,一般都能延续两三代人,有的甚至更久远。故而,认契爷在柳溪街甚至整个县范围内都是件极为庄严的事,需要摆上一桌隆重的宴席,请最有威望的老者前来主持。只有得到威望老者的祝福,行完跪拜大礼,认契爷仪式才算完成。
现如今,一些涉及封建迷信的东西和某些繁文缛节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删减掉。但凡想拉扯上关系的,随便吆喝一声,吃个便饭,让孩子热乎乎地喊上一声契爷就算完事。几年前老于也认了个干儿子,县城边上的,老于也就给孩子买了身新衣裳。当然后面孩子长大后也就没再来过,嫌老于孤身一人,又是个穷光蛋,所以叫着叫着慢慢地也就没有音讯。不过,雷一刀此次却显得十分看重此事。酒宴是在雷一刀从周孟广手中买回的大院子里办的。按说这酒席应该港生来办,但雷一刀固执己见,一定要在自己家大院里办,还说什么不在他家办,他就不认港生这个干儿子。港生拗不过,只能依从,谁让他是自己的准契爷呢。
说是雷一刀置办酒席,其实大多数菜都是港生送过去的。两只野山鸡、一只野兔还有三只斑鸠都是港生带着大小司马去笸箩山打的。两条大鲤鱼和河虾也是港生带着司马兄弟去砚河捞的。捞鱼那天大司马还跌进了砚河里的暗坑,冻得脸色乌青,上下牙床磕巴不停。因此他始终怨气难消,骂骂咧咧。港生这哪里是认契爷,分明是认亲爹,就是以前对亲爹都没那么好过。除此之外,港生还专门去了趟县城,买回来大包小包好几包熟食和一篮子鸡蛋、鸭蛋,雷一刀接过东西时也假意推脱过一番,说家里菜多得很,老母鸡们一天好几个蛋,没必要买这些。推着推着也就顺便收下了。港生说自己是头一次认契爷,一定要把柳溪街上说话有分量的人都请来。雷一刀高昂着头说,这事你都不用多说半个字,就算你不提,我也会把他们全数拉到饭桌上来的,放心,一个都不会少。二人又聊了会,王高枝忙前忙后,又是给港生倒茶,又是留他吃中午饭,客气得超乎想象。即便这些都只是一时的,甚至有很多虚假成分在里面,港生还是备受感动。眼前不时地闪现出父母模糊的身影、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个曾经的家。
酒席的整桌菜都是雷一刀亲自下厨做的,他不让王高枝插手半下灶台上的事。王高枝只能打打下,干些洗菜、切菜和烧火的零碎事。前来赴宴的周校长说站在东街街口就能闻到香味,这香味只有望龙师傅——他还刻意把这四个字喊得重些——做得出来,其他人做不到。的确如此,港生和大小司马从西街走来时大老远就看见花少爷像条狗似的提着鼻子不断嗅,搜寻香味的根源所在。大司马鬼得很,趁花少爷不备时在他撅起的屁股蛋子上狠狠踹了一脚,花少爷哎哟一声栽倒在地上。大司马立即撒腿就跑,怕花少爷追打,岂料花少爷完全被香味吸引,只是摸了摸额头,继续探寻。港生一边嘲笑花少爷痴,一边感慨雷一刀的烹饪技术,这不正是他想从中学的吗?
屠夫果然没有食言,他把柳溪街上能说得上话的人基本都请到席上来了。周长山校长、史铁匠、雷拐子、孙军(他本不想来,无奈还是被史铁匠劝来了)、老于、宋玉英都早早就来到院落里等候着,另外还有两个他很得意的外乡朋友。雷一刀忙进忙出,让他们自己吃瓜子,倒茶喝。港生这边只带着大小司马,他半开玩笑的说司马兄弟如今就是他的兄弟亲人。雷拐子笑盈盈地说可以算作娘家人,满院子的人都被逗乐了。港生说,那不,我又不是女的,怎么能是娘家人呢,再说今天也不是结亲出嫁,是认契爷。认这么个契爷,你小狗日的算是走狗屎运了。平常一贯不太说话的孙军忽而冒出这么一句。老于听完立即接上茬,说,谁说不是呢,你契爷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再过几年让亲契爷给你寻个好女娃子,到那时候这个契爷可比自家亲爹还要亲呢。港生的脸刷一下红到脖子根,他下意识地瞟了宋玉英一眼,讪讪地笑了笑。
宋玉英正嗑着瓜子,根本没察觉出港生的异样来。不过这个话题一挑起,大家也就七嘴八舌地叨叨起来。雷拐子说他有个亲戚的女儿和港生差不多大小。老于说那可以介绍介绍。雷拐子当即激动起来,说,人家要求可高了,不一定能行。宋玉英马上斥责雷拐子是脱掉裤子放松散屁,既然晓得要求高还提干嘛,又不是不晓得港生的情况。宋玉英最后那半截话像是把利刃从港生心头划过。港生的情况,港生的情况,港生心里嘀咕着,港生的情况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人一幢老屋,既无父母管束也无固定收入来源,谈婚论嫁估计真没几户人家能瞧得上,但眼下不是年纪还小嘛,结婚于他好像是件很遥远的事。而且,他想到自己父母的婚姻状况,两个人经常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吵得不眠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如果自己以后也是这种状况,他宁愿一辈子不结婚。真要结婚的话,除了文凤他还真看不上别的女孩子。
我才十几岁呢,哪有那么快谈这些事,你们这些叔叔伯伯们今天就先别操这个心了,好好喝酒,好好尝尝我契爷的手艺。港生故意扯开嗓门,招呼众人入席。大家虽然坐了下来,但话题还在延续。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文凤身上。老于笑眯眯地说,依我看哪,文凤和港生倒是挺合适的一对。“对”字还没说圆全,宋玉英猛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呸呸呸,这瓜子炒得太糊,苦,真苦。怕不是瓜子苦吧,我也在嗑,从没嗑到一颗苦的呢?雷拐子故意拧着眉毛瞪着宋玉英。就是炒糊了,苦。港生,港生,去给你玉英婶婶换点好瓜子来。港生稍一愣怔,宋玉英赶忙说不用,不用,喝点茶就行。港生尴尬地起身往屋内走,说去帮契爷搭把手早点开饭。几个人也就不再扯这个话题,转而聊些其他的。
席面铺得满满当当,花花绿绿。认契爷的仪式在周校长的主持下很快完成。港生亲热地喊了声契爷,雷一刀热切地应了,认契爷一事就算完成。而后,众人转入喝酒品菜环节。雷一刀的手艺果然非同一般,席上只有周校长以前尝过他的厨艺,他一边吃一边夸赞雷氏的厨艺又大有精进。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品尝,个个都吃得眉飞色舞,不亦乐乎。
那天来之前,港生特意少抽烟,用酽茶多次漱口,在吃席之前绝不乱吃其他任何食物,为的就是品出雷氏菜肴的原汁原味。果然,第一口山鸡肉就让港生折服了。野山鸡的肉质松软厚实,却一点都不柴,一口咬下去还能爆出满嘴的鲜滑肉汁,且整体感觉不似县城馆子里的野山鸡的味道。县城馆子里的野山鸡肉里放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佐料,但雷一刀的野山鸡味道没那么复杂,原味鲜香为主,吃完满嘴余香,回味无穷。这不正是港生所希冀的嘛。这么看来,契爷认得值当。港生心里暗自窃喜,于是又尝了烧得通红透亮的野兔肉和炖得奶白如羊脂玉的斑鸠汤,都极具特色,该浓烈的浓烈,该淡爽的淡爽。再看整桌菜肴,色彩、荤素搭配都十分合理,看着不单调,吃起来不腻味。
大小司马犹如两头野兽,狼吞虎咽的样子时不时闹出各种笑话,给酒席增添了不少笑料和色彩。宴席一直吃到下午才结束。众人擦净油亮的嘴,打着饱嗝,道过谢方才纷纷离去。港生最后才走,他借喝茶之机特意向雷一刀讨教一些做菜的方法。雷一刀酒喝得有点多,心情也不错,于是拉着他又说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话。王高枝说全是酒话,不能当真。港生却丝毫不敢怠慢,把他说的当成烹饪宝典全数烙刻进脑海。
三天后,港生第一次请雷一刀来家里品尝自己下厨做的野味。雷一刀前脚跨进大门就高声嚷道,家里这么乱七八糟,怎么会有好心情吃饭,明天让你契娘来帮你收拾打理一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收拾就行。港生忐忑不安起来。果然,菜品没能入雷一刀的法眼,他只尝一口就停下了筷子,说,做菜和杀猪一个道理,急不得,你一急,不是猪跑了就是刀捅歪了。越是急越是做不出好菜,这个菜被你的猛火糟蹋掉了。雷一刀只喝了点米汤就回去了。大小司马倒是不想浪费东西,风卷残云般迅速将一盘子野味吃得一点不剩。港生没有吃,只是呆坐在桌旁看着司马兄弟吃。
冬至前后的半个多月里,港生几乎没过几天就要请雷一刀过去尝野味。那段日子柳溪街人都说雷一刀这个干儿子认得好,天天都有山珍海味吃。雷一刀总是笑盈盈地说,娃是不错,比之前长进了,很不错。外人只当他说港生待人处事有长进,不知道他话里更多是说港生的手艺有了不俗的进步。而且他对港生开野味馆子的想法也是极力支持的。当然,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盘。野味馆子肯定不能只卖野味,猪肉做的菜肯定还是少不得的,港生若真把野味馆子开起来,他的猪肉也多一个销路。不过,在柳溪街开馆子有没有客源,这很难说,毕竟以往从没人这么干过。他并没把自己这一层担忧告诉港生,依旧一个劲地支持,甚至催促港生尽快把饭馆子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