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跃进在渐渐长大,为了给家里多挣点儿工分,更是为了能在生产队里多分点儿粮食,替家里减轻一点儿负担,也为了减少他淘气的机会,父母从生产队里领回来一头小牛犊,让不到五岁的赵跃进当上了放牛娃。
那时生产队里的牛都是分散到各家各户喂养的,因此会根据牛的大小给喂养户记上一些儿工分。因为当时赵跃进太小了,父母怕大牛力气大会伤到他,就给他挑选了一头只有一岁多,刚刚断奶的小牛犊。他们的想法跟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小牛犊个子小,食量少,力气也弱,交给他这样的小孩子来放养肯定会相对容易一些的。其实这只是大人们的一种错觉,须不知古人有云: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初生的牛犊就是一只大老虎!因为只要是牛,它就有野性,还有一股子蛮力气,小牛犊除了从上辈那儿遗传下来的“犟牛”脾性外,它的力气自然要比一个刚刚才五岁的小孩子的力气大很多,要驯服这样一头如狼似虎的犟牛,就成了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所以应该说,让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孩子来放养一头这样的小牛犊,无疑是一种相当大的冒险行为。这在以后是会得到验证的。
由于小牛犊是刚刚才戴上笼头不久,这笼头对它来说就像是一座牢笼,所以它常常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掉笼头的束缚。为了保护小牛犊的嫩鼻子,只给它戴上了一副笼头。笼头是由一根麻绳和两块木板组成的,套在光滑的牛头上,很容易挣脱。每当它一旦挣脱掉了那笼头,就会撒着欢儿地跑开去,逃得越远越好。因为它害怕被再次戴上这笼头,这可苦了小跃进。要驯化这头小牛犊是离不开笼头的,想要给挣脱了笼头的小牛犊重新戴上笼头,对于一个大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何况他还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一开始是因为小牛犊离不开牛妈妈,总是偷偷地跑回去找生它的母牛,以便能吃上一口稀薄的奶水,这样熟门熟路的找起来就容易一些。只是要想给它套上笼头就比较困难了,因为它老是围着母牛打转儿,一会儿往母牛肚子底下钻去,一会儿又从母牛头下往两腿间钻,就是为了不让你给它戴上笼头。而母牛为了护犊就会拿它的牛角来抵人,要是一不小心被它抵上了,那就会有生命的危险了。这时候只能跟它耗时间、比耐心了,等到小牛犊玩累了,忘记了有人要捉它的时候,你才能冷不防地一把抓住它,然后给它套上笼头。到后来,由于母牛已没有奶水了,而且还有些抵制它,这时候它就漫山遍野地乱跑,经常是到了深更半夜,赵跃进还在来来回回、一趟一趟地寻找着小牛犊。这可让他吃尽了苦头,肚子里饿得咕咕地叫唤着,心里边却窝着巨大的火气,他真恨不得拿把刀把它杀了才解气。有月亮的夜晚还好一点儿,遇上月黑夜那就惨了,明明看到不远处有团黑影在移动,以为是小牛犊就在那儿,可等追过去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小牛犊,那只不过是一丛灌木被风吹得在摇晃而已!好在周围都是村庄,小牛犊跑累了就会去找别的大牛,别人家的大牛大都系在家门口的大树底下,它到了大牛跟前就不再跑了。这样次数多了以后,大家都认得这是他的牛犊,有时候就帮他捉住等他来牵回去,还有时候是因为它糟践了别人的庄稼,被人捉了去,等他找过去的时候,不仅要给人家赔一顿不是,还要给人家把秧苗扶正补栽后,才能拉着牛犊再回家去,这让赵跃进心里真是恼火极了!
到后来随着小牛犊的长大,它也对笼头的束缚习惯起来了,挣脱的时候也就少了很多。小牛犊很少再发野性了,放牛就成了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像赵跃进这般大的放牛娃还有很多,同村的吴爱社,邻村的田卫星、孙红旗等孩子,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放牛之前就经常在一起玩儿,现在大家都当起了放牛娃,自然就在一起放牛一起玩儿了,而且赵跃进的小牛就是田卫星的母牛所生,小牛跟大牛在一起,彼此间相处融洽,也不会跑远去,赵跃进就可以放心地和他们在一起玩游戏了。
爱玩是孩子们的天性,放牛场变成了他们的游乐场。村前有一大片空地,原先是国营农场的耕地,后来被驻军部队征用成了营房用地,拉了很多沙子和红砖堆放在那里,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没有马上开工,所以那一大片土地就被撂荒了,荒地上长满了野草,孩子们就把这里选做了放牛场。这个放牛场不仅喂牛的草长得好,而且场地还非常的开阔,是他们放牛、做游戏的好场地儿。有时候,他们骑在各自的牛背上,手里高举着木头刀,学着电影里战场上战马冲锋的样子,一会儿冲过去,一会儿杀过来,那样子真是威风得不得了。他们倒是玩得高兴了,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骑过牛的人都知道,因为牛背上不能像马背上那样可以装上马鞍,只能裸骑,而裸骑在牛背上是没有任何抓手的,牛一跑起来就很爱发疯,因此牛跑疯了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刻,尤其像赵跃进的小牛比起大牛来更是容易撒欢跑疯,每当牛发了野性跑疯了的时候,就是赵跃进最吃苦头的时候,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是拢不住它的,小牛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赵跃进从牛背上摔落下来。赵跃进有过很多次这样摔下来的经历,有的时候是斜着身子被摔下来的,也有的时候是正着身子被抛下来的,还有时候被横着和倒着摔下来。每次被摔下来的时候,他都要团起身体以防骨折。如果是脚先落地,随牛往前跑几步,然后站住就行了;可如果是屁股先着地,那比横着摔下来还要危险,如果是横着摔下来,为了避免骨折,他就尽量地往有软泥的地方落地,落下来打个滚就没事了,如果是直着落下来,那屁股就要先落地,落地时首先接触地面的就是尾椎骨,尾椎骨戳在硬地上,浑身就像快要散架了似的,那种疼痛能叫人立刻休克过去,得憋住好半天才能够缓过气儿来。那种痛可不是一般的痛,是真正的钻心锥骨般的痛,痛彻了骨髓,痛彻了五脏六腑,痛得人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不知是赵跃进特别抗摔,还是小孩子的身体比较柔软恢复得快,所幸他不仅没被摔死,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骑牛有危险,骑牛要谨慎。所以他们很少采用骑牛冲锋这种方式来玩游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让牛群在夕阳下静静地啃着青草,他们则在一旁做着自己的游戏。那些红砖和泥沙堆在那里没人管,自然就成了他们玩耍的道具,单体的红砖垛是他们的炮楼,连成片的红砖垛就成了他们的战壕和掩体。他们把从电影里看到的打仗方法,全都搬到这里来了,活学活用地躲在砖垛后“射击”,在泥沙堆里埋设“地雷”。泥沙经雨淋日晒得久了,表面就形成了一层很坚硬的外壳,人站在上面就跟站在石头上一样,他们就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先用木棍在硬壳上凿出一个洞口,然后把里面松软的沙子掏出来,让里面形成一个空洞,再用一块硬壳掩住洞口,伪装得让人看不出来,然后再引诱或强推不知情的人站上去,只要人一站上去,那陷坑立刻就会塌陷下去,半条腿都会被埋起来。
最喜欢恶作剧的是孙红旗,他先挖好一个洞,然后在沙洞里拉上一泡臭屎,伪装好后再让别人站上去,只见那陷阱盖“轰”的一声响,两只脚都被陷了进去,等拔出来一看,脚上沾满了臭烘烘的大便,被陷的人真是又羞又恼,便追着要揍他,他却高兴得一边跑一边拍着手大喊大叫道:“我的地雷爆炸啦!我的地雷爆炸啦!日本鬼子投降啦!日本鬼子投降啦!”气得中招的人只能干瞪眼儿。
赵跃进也是一个爱恶作剧的主儿,那天,他准备挖一个更大的陷坑,来制造出更大的惊喜。没想到正当他埋头使劲儿挖的时候,在一旁已经挖好了的田卫星这时站起身来,高兴地一边哼着电影《洪湖赤卫队》里的主题曲:“贺龙领导闹革命呀,红旗飘飘打胜仗……”一边抡起手中用完了的木棒,用力地往旁边扔了出去。只听见砰的一声响,那木棒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赵跃进的脑袋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这一突然发生的事故,把所有的人吓了一大跳,田卫星吓得目瞪口呆,像根木桩子一样,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吴爱社,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就把赵跃进的脑袋抱进了怀里,再一看他的头上被砸的地方,渐渐地隆起了一个大血包,那血包还像是吹气似的越来越大,她立即用双手去将那血包按住,孙红旗等小伙伴们也马上围了过来。大伙儿手忙脚乱地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好在赵跃进只是短暂间的昏迷,没过多久很快就醒转了过来。
田卫星见自己闯了大祸,心里正懊悔得不得了,当他看到赵跃进醒过来了的时候,连忙过来一边向他赔着不是,一边用手替他搓揉着血泡,还一边嘴里道歉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你痛不痛啊?要是很痛的话,也拿起这根棒子在我头上打一下吧,让我也替你痛一痛!”
赵跃进听他说得这样真诚,也不多计较,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了起来,按着头上的血包说:“不痛不痛,只是有一点点儿麻酥酥的感觉。我相信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打你干什么呢?再说打你也不能减轻我的痛哭。不管它,来来,我们还是再来接着玩吧!”
这次危机就这样被化解了。
放牛场边上有一片刺槐树园,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流,赵跃进和田卫星俩人一研究,就搞出了一套“作战方案”来。他们先把整个放牛场画成了一幅图,然后依据地形设计出要在树林中盖一个隐蔽所,还要在小溪上架设独木桥,因为过了小溪就是一面很陡的河坡,可以在河坡的中间挖出一个能容纳几个人的地道来,这样,既便于掩蔽,“敌人”又很难进攻。
靠近河坡的北边是一条大水渠,这条水渠是闹饥荒那年赵跃进父母们所建水库的配套工程。水渠下面建有一个涵洞,那是为了让山上的泉水顺着小溪往下流淌,他们就是准备在这条小溪架设独木桥。由于这条溪流是从水渠底下穿过来的,所以涵洞建得很低,涵洞的出口处两边就形成了一个又高又陡的河坡,赵跃进们设计的地洞就在这面陡坡的中间。
地洞的进口和出口都被藤蔓遮蔽着,不知情的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们在这地洞里面躲过太阳,也躲过大雨,还躲过追赶他们的“敌人”。
有个放牛娃叫幺儿,他是在他父亲五十来岁的时候才出生的。幺儿的父亲叫朱发仁,这是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名字。这朱发仁脾气古怪,跟谁都像有仇似的,再加上他老来得子,把个幺儿看得格外的宝贵,生怕别的孩子欺负了他,因此每天都是他和幺儿两个人合放一头牛。赵跃进他们天生淘气,对这爷儿俩的做派很是瞧不起,有时候就忍不住要捉弄捉弄他们。
机会说来就来了。这天朱发仁领着幺儿,牵着牛来到了地道上边的河堤上放牧,当时赵跃进他们正好躲在地道里玩儿,不知是谁轻轻地喊了一声:“有情况!”小伙伴们立即像战士听到了战斗命令一样,一个个拿起手里的“武器”,瞄准这爷儿俩就是一顿猛烈“开火”。泥巴做成的子弹雨点般地向他们飞去,塑料袋兜水做成的手雷在他们身边炸开了花。牛儿受了惊一下子挣脱逃了开去,爷儿俩这一惊非同小可,忽听一声呼哨,赵跃进们迅速地撤退到地道内去了。
受了这突然袭击,朱发仁爷儿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身上又是水又是泥的。幺儿受不住这种惊吓,张大嘴巴就哭嚎了起来。朱仁发更是恼羞成怒,他急得上蹦下蹿,抓耳挠腮,恨不得一把抓到捉弄他们的人,实施报复,那架势大有恨不得一口吃掉他们才解恨的意思。想这朱发仁父母在给他取名字的时候,一定寄托了无限美好的期许的,可如今他不仅没发半点儿仁义之心,他穷凶极恶似的,他猜得出来作弄他们的这帮孩子是谁,他知道领头的必定是那个最淘气的赵跃进。他到处寻找着他们,先是以为他们躲进了树林里,他找到了刺槐树园里他们用树枝搭起来的掩蔽所,三下五除二地把它拆了个干净。然后他又来到小溪边,不仅把他们架设的独木桥掀到了水里,还将支撑独木桥的石头也全都推到水里去了。
赵跃进他们这时正趴在洞口上,看着他那发泄怒火,气急败坏的样子,被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朱发仁这才发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立即像疯狗找到了下口的地方一样,欲将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可是这朱发仁毕竟年纪大了,没有孩子们的身手敏捷,上下都够不着那地洞口,只能站在坡底下,捡起土块来砸向他们。
小家伙们这时又钻进到地道里面去了,朱发仁气得跟熊瞎子一样,顺着缓坡爬上洞顶,然后使劲地用脚往下跺,他想将这地洞跺得塌陷下去,把那帮可恶的小家伙们全埋在里面闷死才好!不知是他的力气太小,还是地洞太坚固,他没有办法能够将地洞跺塌下去,但是他又不甘心放过这帮小家伙。于是他又心生一计,找了根长木棍,又绕到坡底下面去,用木棍撑住身体往上爬。爷儿俩分工,一人堵住地洞的进口,一人堵住地洞的出口,想把他们堵在里面活捉住。不料这帮小家伙们躲开朱发仁,奋力撞开了幺儿把守的洞口,冲了出去。而朱发仁这时才刚刚爬上了另一头的洞口,因为地道口太狭窄,朱发仁在里边转不动身子,卡在洞口要进不能进,要退不能退,那样子真像电影上笨拙的日本鬼子。
小家伙们乘势又跑了过来,一人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又一溜烟地跑开去,站在远处拍着手,像打了胜仗似的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