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高考紧接着就定在第二年的夏天举行。半年之内,连续举行两次高考,这是前所未有的节奏,可见国家需要人才的急切。这也是中央在加快“拨乱反正”的步伐,目的是为了尽快将“文革”所造成的损失弥补回来。
经过上一次高考,赵跃进虽然落榜了,但他却似乎摸到了一点儿门道,也激起了他的斗志。这次他决定抛开一切顾虑,横下一条心来,不考上大学就决不罢休!他接受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不再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闭门造车,也不再怕考不上被人笑话了。他向生产队长请了长假,打算利用这半年的时间,脱产去参加公社文教组举办的高考辅导班,好好地把以前落下的课程补一补。
这个高考补习班,是公社文教组专门为像赵跃进们这样的考生免费举办的。文教组组织有高考经验的老师,担任了这个班的辅导员。这些老师们一扫长期笼罩在自己头上的阴霾,表现出了异常高的工作热情,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收集各种高考信息,结合自己的经验进行辅导。由于这些学生们基础太差,完全可以说是从头教起了。
经过了上一次的高考,有些人知道了自己不是那块料,自动地退了出去。还有像赵跃进这样的,认定了只有高考这条路,才死心塌地的投入了进来。另有一部分人,是上次没有参加考试的,比如田卫星,他一开始并不觉得参加高考有多么重要,认为还是会跟前几年一样,让大家都来装装样子,上大学不是靠成绩,而是要靠推荐的。他的思想还停留在以前,觉得即使是上大学,也只是像自己这样有靠山,有门路的人的专利。何况自己即使上不了大学,有田支书做靠山,按目前这种发展态势,先做两年副队长,再做两年生产队长,然后就是入党,到大队担任副职,再然后接手大队支书,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由于上学的时候抱着混的态度,虽然上了正规高中,也没学到多少东西。明知自己不行,何必还要去凑那个热闹,吃那个苦头,出那个洋相呢?所以,第一次高考他没去。后来,看到真的有人通过这次高考上了大学,到大城市里去了。走的时候还非常的风光,不仅胸前戴上了大红花,坐上了大队的拖拉机,干部们还组织人们敲锣打鼓地去欢送,这就像古时候夸状元似的,让人真是羡慕得不得了。看到这些人真的是靠高考成绩被录取走了,田卫星心里真是羡慕得不得了。毕竟能上大学,脱离农村,到大城市里去生活,是人人都向往的事情,那可比在农村当干部强多了。所以,这次他也动了心,决定跟赵跃进一起来参加辅导班学习来了。
补习班设在公社文教组,离家有十里的路程。为了节约时间,赵跃进和田卫星就想找以前的班主任曹老师说说,如果能住在学校里,那就方便得多了。两人找到曹老师说了自己的想法,曹老师非常支持他们,安排他们住进了自己班的教室里。交代说,只要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把东西收拾干净,把桌椅还原,不影响上课就行了。另外,曹老师还替他们想到了吃饭的问题,就说:“你们长期吃干粮也不是个事儿,我去跟校长讲讲,让你们到教师伙房去搭伙,适当地给点儿费用就行了,别让其他老师觉得占了便宜。”这可是他们原先没有想到的事情,曹老师也给安排好了,还说道:“我知道你们家里都比较困难,搭伙的费用那就由我先替你们垫上吧!”
没想到曹老师会为他们安排得这样周到,赵跃进感激之余,只有在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发奋努力地学习,把以前落下的知识补回来,用考上大学的实际行动,来报答老师对自己的恩情!
补习班的大多数人正处在青春期里,又参加了几年的生产劳动,很多人都有些儿坐不下来,也静不下心来。学习的时间一久,不仅有些枯燥乏味,慢慢地还产生了厌倦情绪,于是有些人便开始谈起了恋爱。正所谓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爱情发生。平常大家都分散在各个大队里,很难碰面,这次又重新聚集到一起来了,而且很多女同学都是女大十八变,一个个出落得花枝招展,吸引得男同学们趋之若鹜。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家虽然只是情犊初开,可是限于规定,即使相互间有一些好感,也不敢公开地表达出来。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加上补习班只是一个临时性的集体,因此给了大家很大的自由空间。
补习班里有个女同学叫张爱英,头发微黄,皮肤白皙,脸上白里透红,握笔的手白嫩光滑,两眼桃花般的忽闪忽闪,让男同学见了无不心动。她以前跟赵跃进是同一个高中速成班的同学,担任班上的文娱委员。在学校里的时候,赵跃进对她颇有一些倾心,想跟她走得近一点儿,可是又没有那个胆量,在这种事情上,可以说他是非常自卑的。有一次到下面去实习驾驶拖拉机,他俩被分配在了同一个小组里,赵跃进是这一组的组长,她是副组长,赵跃进觉得机会来了,切不可轻易地放过。但是他们虽在同一大队,却不在同一个生产小队,赵跃进要见她,就得以交流工作为借口,到另一个生产队里去找她。那个时候的张爱英心高气傲,对赵跃进这种“只专不红”,而且出生在农村里的人根本就没看在眼里。但是以女孩子的敏感,她不难看出他的心思来,所以,对他的到来总是表现得不冷不热,三言两语就把学习上的事情谈完了。赵跃进本想跟她还多做一些交流的,可是一看到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来回到了学校里,赵跃进顾忌到老师和同学们的眼睛,更是没有机会跟她接触了。再后来,大家毕业各自回了生产队,两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赵跃进的初恋——其实只能算是暗恋或者说是单恋,就这样还没萌出芽来,就胎死腹中了。
没想到,这次上辅导班两人又碰到了一起。但是,赵跃进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而且还胆小如鼠的赵跃进了,他现在有了更高的追求,那就是一心想要考上大学,将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学习上,心无旁骛。而现在的张爱英呢?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跟几年前相比,去掉了青涩,显露出成熟女人的风采,青春气息咄咄逼人,更加的令人赏心悦目,勾人魂魄。思想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那种心高气傲,似乎被更加实际的现实想法所取代,现在在她的眼里,赵跃进不仅人长得高大帅气,而且还有些出类拔萃。就连当时看起来那些是缺点和不足的地方,如今也全都变成了优点,正所谓情人眼里出潘安。当她看到他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情,相信他的将来一定会有远大的前途,她觉得自己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就应该是他这个样子的。所以,她对他既不再矜持,也不再高傲,仿佛女神走下了神坛一样,变成了一个多情的种子,总是拿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对着他看。赵跃进的心思虽然主要用在课堂上,但他总能感觉得到她那一双夺人的目光,如芒在背。有时候不自觉的突然一抬头,正好跟她四目相对,赵跃进心里顿时一阵慌乱,感觉不自在极了。只好连忙收回自己的眼光来,正襟危坐,一门心思地学习起来。
可是,张爱英不知是执着,还是一往情深,她认为赵跃进之所以会这样,那可能是因为自己以前那样对他,他对以前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是小心眼儿。难道他要对自己以前给他的冷淡做出报复不成?或者他这也是在故作一种姿态,想找回心理上的平衡来?她相信,只要自己的火力够了,不信就融化不了他那颗冰冷的心。所以每次上课的时候,如果赵跃进跟田卫星先到,她就在他们附近找一个座位坐下,佯装听课的样子,表面上在听课,两只眼睛却不停地瞄向赵跃进,眼睫毛一忽闪又一忽闪的,就像是在放电一样。赵跃进虽然心知肚明,却仍然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既定目标,目不旁视,只看黑板。
这时候,坐在他旁边的田卫星有些心不在焉了,他轻轻地碰了碰赵跃进的胳膊肘,然后用嘴巴朝张爱英那边挑了挑,附在他耳边低声地说道:“那个女伢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朝着你看呢!”
田卫星上的是两年制的正规高中,跟赵跃进他们不同班,对张爱英只是觉得面熟,却叫不出名字来。其实他早就被她的样貌吸引住了,有这样漂亮的女同学坐在身边,还不停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放电,他还以为她这是在对自己有意思呢!只是他也有一些腼腆,再加上还有一些把握不准,所以他要找赵跃进给自己壮壮胆儿。赵跃进本来心无旁骛,正被讲台上老师讲的内容所吸引,不想被他这一干扰,一时也走了神,把老师讲的内容抛在了脑后。他扭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瞟了一眼,这一瞟不打紧,又跟张爱英四目相对上了。他心里一慌,飞快地将目光移开去,心里禁不住有些嗔怪起田卫星来: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自己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干扰别人的学习呢?于是,他有些不悦地对他说道:“人家爱看就让她看个够嘛,又带不走一丝的云彩,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其实田卫星并没有发现赵跃进的不悦,他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张爱英的身上。他在猜想,这个女孩子怎么老是朝这边看呢?是不是对我有点儿那个意思呀?这样的机会可不要放过啊!于是他没有心思再继续听课了,只盼着早点儿下课。就这样一来二去,当张爱英再一次地向这边放电的时候,田卫星的眼光主动地迎了上去。田卫星本来是入不了张爱英的法眼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发出的信息得不到意中人的反馈,也许是她想要气一气赵跃进,让他吃起醋来,张爱英跟田卫星两个人就这样,在课堂上眉来眼去起来,就好像藤条缠上了树一样,两个人的目光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时不时地还会心的一笑,那神情就仿佛恋人一般。这一切都被赵跃进的余光收在了眼里,但他不动声色,有时也不免内心有点儿泛酸,但他意志坚定地将它硬咽了回去。他还暗暗地想,这样也许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儿,如果这两人真的搅在了一起,那自己受干扰的程度不就会减少很多了嘛!
可自从跟张爱英对上眼以后,田卫星似乎幸福得心里盛不下了,一下子得意忘形起来,根本顾及不到赵跃进的感受,还要时不时地对他干扰一下。他不管他是不是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课,也不管他是不是反感,田卫星总是不分时候的碰碰他的胳膊肘,用嘴指指张爱英说:“那边,她又在看你呢!”
说完还得意地对着赵跃进又是挤眼又是嬉笑。这一下,可把赵跃进给惹恼了,他没好气地对田卫星说道:“哼!人家明明是在看你,你却偏要说是在看我,这不明摆着是在拿我给你做挡箭牌吗?你这人的臭毛病怎么总是改不了呢?老让我给你做挡箭牌,我吃过的亏还小吗?”
田卫星一听这话,立刻愣住了,他明白赵跃进这话是有所指的。那还是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到小学五年级就要毕业了,他们两人在同一个班上,田卫星因为在学习上比他差,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听赵跃进的,赵跃进说是对的就是对的,说是错的就是错的。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提了个问题,是什么内容现在已经记不大清楚了,田卫星想表现一下自己,连忙举起手来准备抢着回答,可是又觉得自己不是蛮有把握,于是他一边举手一边拿眼睛瞟向赵跃进,那意思是在向赵跃进征询,这个问题我能回答得上来吗?因为在课堂上回答问题,老师一般都是以赵跃进的答案为准的,所以,他要在回答之前征询一下他,以免自己回答错了在同学们面前出丑。赵跃进知道他这个问题肯定回答不上来,于是就对着他撇了撇嘴巴,又摇了摇头。田卫星看到他发出的信号,连忙收回了自己高高举起来的手。他这一收手不打紧,影响得全班所有举手的同学全都马上收了回去。老师站在讲台上把这一切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非常地生气。他想,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打击一下赵跃进那股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的得意劲儿,那以后自己这课还怎么上得下去呀?于是他立即批评道:“赵跃进,你想学超级大国称霸全球吗?难道不怕全世界人民起来打倒你吗?”
那个时候正在批判两个“超级大国”穷兵黩武、干涉别国内政的霸权行径,当时毛主席最著名的论段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老师用这样的比喻来批评他,其语气应该算是相当严重的。赵跃进当时就羞得满脸通红,只能噤若寒蝉。老师继续批评道:“看来你是越来越骄傲自满,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啦!不要以为你的成绩好,就可以统治整个班级,就可以一手遮天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你这样骄傲自满,自高自大,是在违背毛主席的教导呀!”
那个时候谁要是被说成是违背毛主席教导,那可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啊!赵跃进突然一下受到了这样严厉的批评,仿佛是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一样,心中非常地不舒坦,他认为自己这完全是受了田卫星的连累。所以,只要是一想起这件事儿来,他心里就十分地恼火!今天田卫星不仅在他听课的时候打扰了他,还有拿自己的幸福在他面前嘚瑟的嫌疑,他禁不住醋意大发,火冒三丈起来,所以说出来的话就有些生硬了。
田卫星听他又提起了这件事儿,心里也很点儿不爽。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老是抓住不放呢?况且,老师那是要找由头批评你,就算是我引起的,那主要责任还是在你自己身上呀!他心里本来是甜滋滋的幸福得不得了,没想到就这样被赵跃进没头没脸地抢白了一顿,这完全是要把自己的兴头给打压下去嘛!因此,他心里也很生气,于是一语双关地说道:“咱俩还分什么彼此呢?不是好哥们、铁三角吗?慢说我今天不是在拿你当做挡箭牌,即使真拿你做做挡箭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这不就像你的东西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不也就是你的一样吗?”
赵跃进听了这话,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所谓做贼的心虚,他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早上的事儿,因为自己的牙膏用完了,来不及去买,当时就顺手拿起田卫星的牙膏用了一下,本来他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儿,用不上跟他打招呼的,可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现在还被他拿来当事儿说。
那个时候物资匮乏,再加上大家都很穷,所以把自己的东西看得比较贵重,容不得别人侵犯。赵跃进听他说出这种话来了,一开始本来觉得是自己理亏的,可转念一想,觉得这人也太小心眼儿了,这样的小事还斤斤计较!我不就是反感你打扰我听课,说了你一下,你就值当这样找机会借题发挥吗?好,你爱晒幸福就晒去吧,难道我还会嫉妒你不成?于是,他顺着刚才的口气,更加生硬地说道:“什么你的我的呀,不就是用了你一点儿牙膏吗?我今天就去买回来还你得了!你要跟人家谈恋爱就去谈呗,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也请你以后不要总是把自己的幸福在我面前晒了,也拜托你以后都不要再干扰我的学习了!你自己不想上大学可我还想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