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五点来钟的时候,正是长江信用社里最繁忙的时间段。营业大厅里人头攒动,人潮汹涌。自从长江信用社搬到这个新址以后,再加上那两个分店,不仅业务量比原来不知翻了多少倍,收入也成倍的增长。因此,在这里工作的员工私下里议论说,在长江信用社里上班,那是女人被当成男人用,男人被当成牛马用啊!不过,话是这么说,可薪酬和福利待遇,也确实比在别处打工拿得多多了。但是,尽管如此,不用老板逼着催着,有面前挤得黑压压的人群,大家即使想不努力工作,都停不下手来,这才叫真正的人尽其用啊!
赵跃进的这一招确实是有先见之明,他充分利用新址的空间,不仅为职工提供免费工作餐,还办起了“职工之家”来丰富大家的业余文娱活动,这在本地许多企业还在拖欠职工工资的时候,他不仅靠优厚的薪酬和福利待遇稳住了员工队伍,还留住了员工们的心,这让大家心存感激的同时,不得不用努力工作来作为回报。有这样稳定的员工队伍,再加上感恩之心,长江信用社的业务量和收入不上去都不行啊!
汉正街的商户们有个习惯,那就是都喜欢在每天下午收摊之前,将一天的营业款存到信用社里来。由于同一时间来存款的人特别多,所以大家就必须得排队,然后按先后顺序来办理自己的业务。一个窗口排一列纵队,人太多了就排两列纵队,这样,整个营业大厅里就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几乎是水泄不通了。就是在这个人潮涌动最高峰的时刻,营业大厅里突然挤进来了几个手里拿着大号旅行包的人,其实这种打扮进来的人,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关注,因为大家以为他们也是来存钱的。不一样的是,这群人都紧围着长江信用社的保安经理孙红旗,熟悉他的人,起先还以为他跟往日一样地在巡场维护秩序呢!有保安队员还跟他打着招呼,说:“孙经理回来了?昨天一天都没见到你,又是到哪儿休假去了吧?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是不是昨晚太辛苦了,没睡好呀?”
孙红旗的脸上木呆呆的,没有任何的反应,他很不甘愿地在人群里慢慢挪动着自己的脚步,心里却在想着该怎样来阻止这场浩劫呢?那几个人进来以后,大家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们的面孔,他们就弯下腰来,从旅行袋里拿出丝袜来套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等他们再次直起身来的时候,这些人手里还拿着枪,就跟电视电影上的劫匪一模一样。为首的劫匪举着枪,然后大声地喊叫道:“抢劫!怕死的都给我原地趴下,不许动,谁动老子就给他一枪!”
起初,因为有保安经理孙红旗在场,人们还以为这是保安部门在搞反抢劫演习呢!本想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看看往下怎么演,于是有很多人便嘻嘻哈哈地凑起趣来,有的人大声地喊道:“喂,你这枪真的假的呀?放两枪我们看看!”有的人还举起手机准备拍照,没想到那人却真的朝着天花板上砰砰地开了两枪,射出的子弹击碎了天花板上的吊灯,灯上的玻璃罩碎片向人群的头上身上散落下来,有人的脸上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鲜血从口子里沁了出来,这时人们才知道那枪不仅是真的,连射出的子弹也是真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演习,而是真的抢劫!大家马上从心里感到了恐惧,立即乖乖地趴在了地上,由于人太多了,有些人甚至直接就趴在了别人的身上,所有的人都用双手抱住头,生怕惹恼了劫匪,给自己来上一枪,那可就没命了!
孙红旗自始至终都像一个木头人似的,脸上毫无表情的冷漠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实际上,这伙人之所以要把孙红旗挟持到这里来,并没打算让他帮忙抢劫的,他们只不过一方面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来分散别人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嫁祸于他,让他来给他们做挡箭牌,给警方布下迷魂阵,障眼法,好让他们有时间逃跑。
这伙抢劫者一共有五个人,两个人背靠背的站在大厅中间,手里举着枪,监视着周围的人,一个人挟持着刘红旗,那是为了不让他逃跑或是做出对他们不利的事情来,另外的两个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锤来,猛击柜台上面的隔挡玻璃。玻璃是钢化的,有点儿费劲,他们花了不小的劲儿,才把玻璃敲碎了,那两个人撑开旅行包,放在柜台上面,用枪指着里面的营业员,让她们把靠墙壁堆码着的,十万元一捆捆扎好了的现钞往旅行袋里扔。不大一会儿,那两只旅行袋都装满了,他们就押着孙红旗开始往外面冲,哪知道这装满了现钞的旅行袋实在是太沉重了,背着它行动就特别的迟缓,其中一个人就把一个大旅行袋背在了孙红旗的身上,然后两人抬起另一只旅行袋推着他往外走。孙红旗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可还是在他们的推搡下往前踉跄了几步,然后他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了,跟推搡他的人较起了劲儿。就在冲在最前面的劫匪即将出门去的一霎拉,孙红旗突然伸开双手,一把拦住了他身后拿钱的那两个人,大声地吼道:“不许走,这些都是储户的钱,你们休想拿走,统统给我把钱放下!”
劫匪们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的,不仅挡住了他们逃跑的去路,还延缓了他们逃跑的时间。心里一慌,手劲一松,旅行包里的钱撒了一地。劫匪们又气又急,抬起手来对准他的后脑勺砰的就开了一枪,只听见噗的一声,子弹从孙红旗的后脑进去,又从额头前穿了出来,留下了一个黑洞,鲜血立刻从洞口四溅开来,吓得周围的人啊的一声惊叫起来,更加地一动都不敢动了!可是孙红旗却抓住劫匪的手,依然说什么也不肯放松开来,身子却像一堵墙一样,直挺挺地朝地面轰然倒了下去。
这时前面的劫匪回头催促道:“快,快走啊!”后面的劫匪这才使劲地挣脱开孙红旗的手,慌忙地拿起地上的旅行袋,急匆匆地往里面装进去了几捆钱,然后慌慌张张地从孙红旗的身体上跨了过去。几个人一边盲目地开着枪,一边飞快地朝着多福路上冲了过去。路边这时正好有一辆拉脚手架的汽车停在那里装卸,有个民工这时扛着一根钢管准备装车,钢管口转过来,恰好对准了迎面而来的劫匪,冲在最前面的劫匪立刻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用枪口对准了他,连忙抬手就是一枪打了过去,子弹在钢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幸好钢管很长,子弹从钢管上反弹后,擦着民工的耳朵边飞了过去。民工顿时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子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三分钟,如果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做形容的话,一点儿都不为过。被吓傻了的人们待劫匪们走远了,这才醒悟过来,柜台里面的人按响了报警的警铃。当铃声大作起来的时候,歹徒们已经在多福路上逼停了一辆正好从这里经过的出租车,司机被他们用枪逼着一把拉下车来,几个人迅速的上了车,然后一溜烟似的往沿河大道的方向逃了过去。慌乱之中,将路边小吃摊上的铁锅都给撞翻了,锅里的沸水泼了一地,幸亏当时生意清淡,周围没有人,要不然就会有人要被烫伤了。
当警察接警后,全副武装地赶到长江信用社里来的时候,歹徒们已经驾驶着抢来的出租车,经晴川桥,到汉阳龟山下的树林里,换乘上了另外一辆事先藏在这里的车,不知了去向。人们这才想起来看看孙红旗,只见他静静地趴卧在地上,头上的枪洞里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水,再试试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孙红旗这是为了维护储户的财产,保卫信用社的利益,英勇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劫案发生的时候,赵跃进正在北京刚刚面见了行业协会的会长,他一得到消息,来不及细问,马上就乘飞机赶了回来。经过清点,因为孙红旗的阻拦,劫匪们慌乱中只带走了一只旅行袋,另一只旅行袋因为被孙红旗紧紧地抓住,而没有被劫匪们带走,被抢劫走的现钞大约有二百多万。这些钱全都是刚刚从储户们手上收存进来的营业款项,储户们自己拿在手上的钱,因为还没来得及存储,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失。因为当时歹徒们只是冲着那些已经紧紧地捆扎好了的,十万元一捆,暂时堆码在墙边,还没来得及入库的“钱砖”,认为捆扎好了的钱,比那些散钞不仅要好拿一些,而且还可以尽量地拿得多一些。所以,他们对那些储户手上零散的钱钞,根本就不屑一顾。
这二百多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它可能是一个汉正街商户勤勤恳恳,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才能够积攒得起来的全部身家,更有可能是很多的汉正街商户奋斗了一辈子,还远远达不到的一个数目。这些钱可全部都是刚刚从商户们手上收存进来的存款呀!大家心里肯定会这样想:这么大的一个窟窿该由谁来补上呢?为了消除大家的顾虑,赵跃进当场表态道:“被劫匪抢劫走的钱,全部由股东按比例分摊,我们会一分不少地补上的,保证不会让储户的利益遭受丝毫的损失!为了保持当天账面上的平衡,这笔钱由我本人先行垫上。”
信用社遭劫,储户们虽然未受任何损失,但心头免不了要罩上一层阴影,如果这次危机公关处理不好的话,不仅会影响到广大汉正街商户对长江信用社的信任,还将影响到长江信用社的顺利发展,甚至将会影响到长江信用社的生死存亡!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赵跃进认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决不能掉以轻心,于是他一面修复吊灯和玻璃,将破坏的痕迹消除干净,一面发布安民告示,加强安保工作措施,还在门口派了荷枪实弹的双岗,营业大厅内还有全副武装的安保队员巡逻,为客户提供免费的武装接送服务,还恢复了以前由营业员排队恭迎储户的程式,尽量多地制造出一种温馨、安全、让人放心的氛围来,不仅一切业务全部照常进行,还在原来堆码“钱砖”的地方,堆码起更加高大的现钞墙,进一步地强调不仅一切如旧,还用这样铁的事实来告诉人们,信用社是有实力、有能力的,通过亡羊补牢,逐步改进,一定会比以前做得更好、更完善的!
处理完这场危机,赵跃进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安葬孙红旗了,他一直不让别人插手,就是为了能够亲自安葬他。他对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俩人差不多前后脚出生,从小就在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长大,除了孙红旗去当兵的那段时间,和赵跃进上大学的那几年,他俩不在一起以外,其余的时间他们几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然他俩的家庭出生不一样,成长的环境也不一样,所受到的教育更不一样,因此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也相差甚远,对人对事物的处理,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因而免不了时常会产生一些矛盾和冲突,导致他们一会儿分,一会儿和的。但是,尽管如此,他们之间却没有真正地仇恨过对方,许多事情过去了也就相安无事了,甚至还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对方。这是一种胜过手足的兄弟之情,是一种剪不断的纽带关系,是支撑他们这个铁三角稳定的力量。
以赵跃进对孙红旗这么多年的认识和了解,可以说孙红旗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坏人,由于受家庭的影响和教育的缺位,他只是流民习气重了一些,动不动就爱武力解决纠纷;自我约束能力也差了一些,经不住诱惑,爱放纵自己;对待事情缺少冷静的思考,对事情的利弊也缺少分析和权衡,甚至分不清楚事情的是与非;脾气也急躁了一些,遇事从不冷静对待,总喜欢率性而为,不考虑任何后果,以至一生走来坎坎坷坷,一事无成。最为严重的是,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不仅断送了老婆和孩子的性命,还不辨良莠,跌入陷阱,输掉了用他们性命换来的保险赔款。更为要命的是欠下了五毛党的“码钱”去赌博,竟然落得个被逼受辱,挟持抢劫的悲剧来收场!
孙红旗还不到四十岁,回望他这短暂的一生,除了早期因为政治气候的原因,有过一段趾高气扬、志得意满的短暂时光以外,中后期大多数的时候可以说都是不顺心、不如意的,一路走来总是坎坎坷坷、跌跌撞撞,跟着了魔似的,特别是在生意场上,没有做成一桩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生意,由于这种人生的不如意和不顺畅,这让他的一生很是气馁,因此他也经常产生出一些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却又不知道从自己身上去寻找原因,秉性如此,能力所限,失败在所难免,真是令人唏嘘,可悲可叹啊!但他能够在关键时刻为了维护公众的利益,为了保全集体财产,面对歹徒的枪口,不畏强暴,置生死于度外,勇敢地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牺牲的精神啊!又是多么的令人可歌可泣啊!可以说,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谱写出了自己人生最炫目、最闪光的一页篇章!鉴于此,谁又还能嘲笑他的人生不顺畅,事业不成功呢?
孙红旗的牺牲,客观上不仅让赵跃进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一个好兄弟,也使得他们这个铁三角缺少了一根支撑,这令他在内心里感到十分的不舍和万分的悲痛!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他只能给他选上一块最好的墓地,以兄弟之情来隆重地安葬他,以慰他的英灵,和自己对他那股复杂的感情了。
不久之后,这桩抢劫案子终于被警方侦破了。警方通过营业大厅内设置的监控录像,认出了五毛及其同伙。这是赵跃进上次被绑架后,听取警方的建议,率先在营业大厅内安装上了监控探头。再加上警方一直在追查绑架赵跃进的罪犯,又从五毛的同伙中认出了租房人,进而并案侦查,一举擒获了这帮歹徒。古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五毛他们原以为拉上孙红旗做挡箭牌,不仅可以分散警方的注意力,还可以嫁祸于孙红旗,警方即使能找到他们的线索,也是要颇费一番周折的。由于风声太紧,在他们还没有找到恰当时机逃跑之前,正在旅馆里躲着观风,自鸣得意之际,忽然被警方包围一网打尽了。
从警方的破案记录里可以看出,五毛这伙劫匪是非常狂妄的,所谓无知者无畏,他们在抢劫完后,故意地把警方的视线吸引到了汉阳的郊外去,自己却打了一个转后,又回到了汉正街,住在一个离长江信用社不远处的一家私人客店里,静观警察的动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是天下最聪明绝顶的抢劫犯呢!他们之所以暂时还不愿意远走高飞,一是认为自己手段高超,有孙红旗做挡箭牌,警方肯定会被他们兜晕了,想要抓住他们绝非易事,他们想要跟警方玩玩老鼠和猫的游戏;二是由于受到孙红旗的阻挡,致使抢劫到手的钱比他们理想的数目还少了很多,如果仅靠这点钱是过不了多久的。因此他们想在原地寻机再做一次大案,以抢劫到更多的钱,足够他们下半辈子花了以后才肯离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在他们做着白日美梦的时候,突然神兵天降,被警方一举擒获。
这就是歹徒作恶的可耻下场,真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