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言,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恰遇顶头风,真正的是世事难料,祸不单行。正当李超英投资不顺,还需要大量后续资金继续投入的时候,有原先的储户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她把他们的钱全都拿出去做投资打了水漂,投资的工厂入不敷出,面临倒闭,血本无归。于是,就有人想来要回自己的钱,结果被田卫星以各种理由,不由分说地挡了回去。
田卫星在幸福信用社里,可说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李超英去做投资他插不上手以外,信用社里的所有事情全都由他说了算。他在心里常常有些自鸣得意地想,你看,我说我其实不比赵跃进差吧?当初从长江信用社退股出来,确实是一个明智之举,要不然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就只能一直在他手下做个办公室主任而已,哪有如今这样一呼百诺,出人头地的份儿?任何人只要抓住了机会,一样都是可以功成名就的!
随着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田卫星的想法也越来越多起来了,他想,看如今这种发展势头,这李超英是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亿万富豪的,而这里面只有自己的贡献是最大的,到时候如果论功行赏起来,恐怕自己应该得到的是头一份儿。这样,只要顺利地跟张爱英离了婚,看李超英那意思,嫁给自己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到那时,这一切不都全是我的了吗?一想到这些,田卫星浑身都来了劲儿,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在为自己干,因此干得更带劲儿了。所以当有人前来鼓噪,想要拿回存在这儿的钱的时候,他当然要倾尽全力为李超英挡驾了。
可自从有人开了这个头以后,消息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有许多人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纷纷要求退还被李超英用高息揽储的方法,拉到这里来的存款。一开始,田卫星还能尽量耐心地跟大家做一些说服解释的工作,他对那些人说:“存款还没到期,况且我们已经付出了利息了,如果提前支取,那就是半途毁约,毁约就要付出代价,你们这样做是会损失很大的啊!”
人家说:“半途毁约,提前取款是我们的错,受点儿损失我们也心甘情愿,只要你能把我们存进去多少本钱,全都还给我们就行了,你们已经付给我们的利息,就当是提前还给我们的本金,你可以从中扣除,我们只要自己实际存进去的那些本钱。你还给我们了,从此我们就两不相欠了,也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好说歹说,可人家根本就是不听他的这套说辞,坚决要求退还存款,不然就到主管部门那儿去告状。这下田卫星可顶不住了,只得给这些人退还了部分本金。还说余下的要等李总的投资收回本来了再还。这些人见没能达到自己的全部要求,于是就去鼓动更多的人来闹事,都说要求退还本金,这一下,田卫星再也抵挡不住了,只好如实地向李超英作了汇报。李超英听了这话,心里异常地气愤,她说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呀?我已经付给他们那么高的利息了,他们也接受了,就表示合约已经形成,哪能半途毁约,提前支取呢?这些人真是太没有契约精神了,太不讲规则了!当初又不是我拉着求着让你们来存钱的,拿利息的时候一个个喜笑颜开,现在倒好,突然间说不存就不存,说毁约就毁约了,岂有此理?”转头又对田卫星骂道:“你真是一头猪呀!别人要退你就给他钱,明知道那些钱全都被我拿出去做投资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本儿,你退一个,就会有更多的人也来要求退的,那怎么招架得住呀?听我的,一分钱都不给退,钱在我们手上,我们就有主动权,看他们能怎么闹!”
为了按下这股挤兑的苗头,田卫星只得暗地里唆使一群地痞流氓,把那些带头来闹事的几个人,抬上汽车,开车把他们拉到了远郊去,然后再把他们驱赶下车,甩下他们,开车一溜烟地跑掉,让那些人在那里上不挨村下不着店的,只能一步步地步行往回走。
他原以为这样可以让那些人吃点苦头,知难而退,事情就会不了了之的。可没想到,这一下更是激怒了那些来这儿要取存款的人,于是他们在幸福信用社的门口拉起了横幅,上面写着“幸福信用社的高息揽储是一个大骗局!”“李超英必须归还我们的血汗钱!”“请政府出面坚决制止李超英非法集资的违法行为!”
不仅如此,他们还封了幸福信用社的大门,让信用社不能够正常营业,他们找不到李超英,就限制住了田卫星的人身自由。田卫星只能躲在办公室里一边跟他们对抗着,一边用电话向李超英讨要对策,可李超英哪有什么高招呢?她只能让田卫星继续抵抗。有时候他实在是抵抗不住了,心一软,就想要李超英再拿出一些钱来,把那些带头闹事的人打发一下算了,免得他们天天在这儿闹得人不安宁,大家也没办法做任何事情。可是李超英坚决不肯,她说:“有一就会有二,你如果把这帮人打发了,那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来闹,闹来闹去的,哪来那么多的钱才能够打发得清楚呀?何况,现在我手上的那些投资项目还需要往里投钱,那是能够拿来打发这些人的吗?现在唯一能对付这些人的手段,就是拖,拖过一时是一时,拖过一阵是一阵了!拖得越久,我们就越有取胜的把握!”
田卫星既要想办法对抗储户,又要挨李超英的骂,真是两头不讨好,两头都受气,一时急火攻心,嗓门嘶哑。他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么大的压力,他现在开始后悔起来了,后悔自己不该有非分之想,还想跟张爱英离婚,跟李超英结婚,这李超英还真不是一般人对付得了的;后悔自己如果继续在赵跃进那儿干的话,碰到了什么压力,那都是他扛着,跟自己毫不相干的,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所有的压力只能自己一个人来扛;他在心里骂道,这个女人真是太不地道了,有好处她全部拿,有了难处她就躲得远远的,连个面都不照一下,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着急为难。当初真不该听信她的鬼话,跟着她干的,以后再不能做这样的傻事情了!
就在田卫星怨天尤人,坐卧不宁的时候,李超英其实也没闲着。她想这样久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何时才能了结啊?拖得越久,那些人恐怕会闹得越凶的。于是她偷偷地溜回老家去,想再一次地低下身段去找姐夫谈冬至,让他再帮忙筹些钱来给自己渡过这次难关。当初李超英从谈冬至那儿拿了四百万回来,连同自己的钱,一共五百万,本来准备学赵跃进的方法,骗个执照来开办正式信用社的,结果被人挡了回来,她不甘心,才冒险无照经营的。既然那四百万用不上,她一分钱都没动,放在手上还要付利息,于是她马上连本带息地把钱还了回去。可是,现在的情形已是今时不同往日,谈冬至的农机厂只是一个镇办小厂,原来只能生产或者是改装一些小型的农机具,由于不能适应市场竞争,现在已经面临倒闭,连工人们的工资都快要发不出来了,只能依靠政府的点滴贷款勉强度日,慢说是他现在再也筹不到任何款项,即使能筹到,以他的规模和那点儿能量,凑个几百万对李超英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哪里填得起她挖下的那么巨大的一个坑呀!
这谈冬至现在已经看明白了,李超英这种搞法迟早是要垮台破产的,因此他就想,我不能被她拖下水,这个时候如果被她拖下了水,那是一辈子都爬不起来的;他还想,她早一点儿破产才好呢,如果她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会回来找她姐了,也就是来找我这个姐夫了,到时候自己就有机会了,说不定还可以像先前那样享齐人之福呢!而且他还心里一直有个结,那就是他怀疑李超英的那个孩子是他的,于是,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以前帮过她的大忙,现在她又有求于自己,于是趁机跟她讨价还价起来,逼问她说出孩子是不是他的。李超英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见他趁火打劫似的触到了她的伤心秘密,于是恼怒地正告他道:“你就别痴心妄想啦!求你帮忙你不帮不说,还尽想些好事儿,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那孩子是局长家傻儿子的,跟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这是最后一次求你帮忙了,今后即使遇上了天大的事儿,再也不会来求你啦!你想帮就帮,不想帮拉倒!别拿这事儿趁机来要挟我,你不帮我我还可以去找别人!”
李超英在谈冬至那儿没能筹到钱,还惹了一肚子的气回来。她知道即使从他那儿弄个仨瓜俩枣的,也根本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她只不过是想找点儿心理安慰罢了,没曾想到这挨千刀的居然没有一点儿帮她的心,反倒还趁机要挟她,这逼得她不得不去找那个她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了,这个人就是赵跃进。现在她心里真是后悔极了,想当初,自己如果听了赵跃进的话,他开信用社,帮助自己做实业,就不会有今日这种结果了;即使是后来听了他的话,让他吞并自己的幸福信用社,自己去专心致志地做好那些投资,有他给自己顶着,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地焦头烂额,四处碰壁了。可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这次能帮自己渡过难关,以后就全都听他的了。当她找到他,说要他出手相救的时候,赵跃进问道:“你到底要我怎样出手救你呢?”
李超英说:“你不是说过让我把幸福信用社合并到你的长江信用社里来,要我只做实业的话吗?现在我想通了,还是听你的,再也不做信用社了,把我的资产全部合并到你的信用社里来,我只想专心专意地做实业,你支持我,给我贷款,我用那三大投资做抵押,行不行啊?只要你能帮我渡过这次难关,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赵跃进说:“你就算了吧,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听我的,收手不干了,不觉得太晚了一点儿吗?我早就劝过你,可是你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顾你自己一意孤行。现在遇到难处了,就想到要合并,让我给你贷款,即使我能答应,那些股东们也决不会答应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一个无底洞吗?我哪能不顾公司的死活,拿着大家的身家性命往里填啊!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过不去的火焰山,能救你的唯一只有你自己,我还是那句老话,赶紧关闭你那个所谓的幸福信用社吧!清算清楚账目,收进来了多少,投出去了多少,还剩下来多少,三下里平账亏空多少,把账目全部都公布出来,向大家交代清楚底细,跟人家好好的协商,让大家稍等时日,然后再想办法筹钱还给大家。你已经投出去的项目,我去想办法找下家来帮你接手,尽量给你要一个好价钱,看收回来的钱能抵多少就抵多少,剩下来欠人家的好好说,许个大概的日子,逐步来还清。我想,大家也是通情达理的,只要你诚恳的道歉,再加上踏实的措施,这才是你能够渡过难关的唯一正确选择。”
李超英一听,暴跳如雷地说道:“你说什么?要我关闭信用社,还要我转手投资项目?想都别想!你这完完全全实在置我于死地呀!信用社我可以不做了,但这三大投资项目是我千辛万苦打拼得来的,他们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要是转手了,那不等于是将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了吗?你这种馊主意我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我宁可舍掉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舍弃这三大投资项目的啊!只要有这三大项目还在,我就会有翻身的那一日!如果没有了,我也就不活啦!”
赵跃进看把她急成了这个样子,也不好再拿话来刺激她了。于是,缓了缓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但是请原谅我现在无论如何不能按你的方式来帮你,我只能按我的方式来帮你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实跟你说,你扯下的那个窟窿,可不是小数目能够填得起来的,仅凭我一家信用社的财力,恐怕连垫底都不够。况且你这一出事,有可能很快就会殃及我的,我马上就会自顾不暇了,哪还救得了你呢?你听我一次吧,赶紧关门清算,有多少还多少。不然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的!”
“那你就这样忍心看着我孤苦无助地死去,而不出手相救了吗?”李超英悲愤地说道。
“我不是见死不救,因为我自顾不暇,现在确实是无力相救。如果我现在救你的话,那不光是我们两个人都死掉的问题了,而是整个长江信用社和幸福信用社都将会同归而尽的!”赵跃进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我一个人去死了,就不会连累到你了;我的幸福信用社垮掉了,那你的长江信用社就能够平安地活下去了?对不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铁石心肠啊!你不仅不出手相救,还要落井下石,我真是恨啦!恨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呢?”李超英悲愤地说道。
“要不然你出去躲一段时间看看?这样或许因为找不到你本人,那些要钱的人们鼓噪的分贝就会渐渐地消减下来了呢?”赵跃进试探地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死算了!”李超英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超英没有找来钱,那些储户们可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他们合起伙来,先是搬走了幸福信用社里的办公用品,说是为了给自己减少损失,能拿回一点就是一点儿。后到的人见办公室被搬空了,于是大家就一起找到李超英投资开办的厂子里去,这时候,听到风声的甄生卷起厂里的全部现款,一溜烟地逃跑了,这给了李超英又是重重的一击。甄生跑了,厂里无人管事,四门洞开,那些人直往厂里冲,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那些人就如入无人之境,有的搬走了工厂里的办公设施,有的搬走了仓库里的成品半成品以及原材料等,还有的人开始拆起了机器设备,引发得工厂里的工人们害怕自己拿不到工钱,也参加到了拆除机器设备的队伍中去了。顷刻间,犹如“文革”中的打砸抢一样,偌大的一片工厂车间里的机器设备,全被拆得干干净净的。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望着空空荡荡的厂房,李超英心如刀绞,现在工厂里面空无一物,即使想转手恐怕也再无人愿意接手了,李超英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谷底,她忍不住失声地号啕痛哭起来。
当天晚上,不知道李超英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也不知道她下了何等的决死之心,最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绝望地爬上了老三镇十六层大楼的楼顶,在那儿徘徊了很久,很久,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到了她,耐心地加以劝解,是有可能让她把生命留下来的。可以看得出来,她的求死之心是有过犹豫的,对自己的生命也是有过留恋的,然而,正常人哪会深更半夜地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发现她呢?看来除非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已经下了决死之心的人,才会趁夜深人静,不给别人相救的机会,然后才能毫无阻碍的一跃而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一片天昏地暗之间,仿佛有人在向她招手似的,李超英便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楼顶的边缘,突然纵身一跃,一道美丽的弧线划过夜空,最后如重物落地般的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她的身体就像自由落体般的停落在了多福路的马路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