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流水易逝。转眼间,三年的紧张大学生活就快要结束了,就在赵跃进面临毕业分配的前夕,吴爱社跟她妈妈一起找到学校里来了。
她们是在觉察到了一些异常情况之后,才匆匆赶到学校里来的。按说,吴爱社当了这么多年的团支书,应该说是颇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了,她如果单独一个人来学校也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是这次却领着自己的母亲一起来找赵跃进,看来她已经料到了这件事情会是很有一些棘手的,还可能是考虑到了有些话从自己嘴里很难说出口,那让她妈出面来说就比较合适了。
其实,吴爱社和赵跃进虽然一个在省城,一个在乡下,远隔几百里,她却能对他的思想动态了如指掌。起初,赵跃进刚上学那会儿,学业虽然繁忙,但是他只要一有空儿就会给她写信。信上那些肉麻的思念话语,让她看了都不免脸红,这恰好说明了他的心思全部都在她这儿。可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来信渐渐地稀少了起来,原以为他是因为学业太紧张了抽不出时间来,还有就是因为先前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现在词穷了,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就连最后的一个寒假他都没有回去,整整有一年的时间都见不到他的面,这就不得不让吴爱社起疑心了。都说是痴情的丫头无情的汉,难道自己当初真的是看错了他吗?
吴爱社的妈妈更是眼明心亮,当初她就凭借自己的经验警告过女儿,只是因为她当时意志是无比的坚定,认准了赵跃进是她这辈子的唯一,她相信他是绝不可能做出那种有负于她的事情来的。这样一来,觉得再跟她多说也是枉然。可是现在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内心的焦急,以致一天天地憔悴,她猜测到两人的关系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于是她对她旁敲侧击道:“最近我看他给你的信是越来越少了,是不是他忙得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啦?不是都快要毕业了吗?毕业论文也该做完了,应该抽得出空来了吧?怎么还不给你写信呢?最近他还在忙些啥呀?”
吴爱社忍不住流着泪说道:“妈妈,看来当初你说得是对的,这世上没有一个不变心的男人,他可能真的是要变心了。”
妈妈一听这话,急忙说道:“那你还等什么呀?还不赶快到学校里找他去,问问他当初是怎样承诺你的?你为他打掉了孩子,还天天想念着他,他倒好,说变心就变心了。那咱娘俩一块儿找他去,有些话如果你不好说,就由我来说。他就是头犟牛,我也要把他给你拽回来,要不然真等他走了,那时你哭都来不及啦!”
这次吴爱社没有再犹豫,跟她妈一车就搭到省城里来了。娘俩一到学校就直接找学校领导表明了身份,并且开宗明义地说赵跃进在老家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她还为他做过“人流”。现在来找他,就是要当面问问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人无信不立,他原来说得好好的,怎么现在要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来呢?娘俩同时还表示,只要他能信守承诺,答应毕业后跟吴爱社结婚,我们母女俩不闹也不吵,更不要影响他的前程;另外,她们娘俩已经打听清楚了,听说他在跟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出双入对地谈恋爱,请学校领导一定要主持正义,还我们一个公道,决不能让这种负心郎轻易得逞!对这种喜新厌旧,抛弃现在的未婚妻,而去另结新欢的人,绝不能姑息纵容,要对他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如果让这样的人走上社会,那就会造成极坏的影响。他要是不思悔改的话,可别怪我们毁了他的前程!
领导表示,教育学生本来就是学校的责任,请你们在他回心转意之前,千万别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来。再说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不是不辨是非的小孩子,孰轻孰重,相信他自己心里一定会掂量得清楚的。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我们对每个学生的行为都要负责,对他的前途也要负责,相信他也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都要遵守承诺,诚实守信,古人讲人无信不立嘛,这个道理他应该懂得。还有,生活作风关系到一个学生的品质问题,学校教育学生就是要他们绝不能放任自流,为所欲为。您娘俩尽管放心,我们系领导会出面找他好好地谈一谈的,所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教育他也是为了教育大家,以儆效尤。如果他还执迷不悟的话,就别怪我们没给他悔改的机会了!
那个时候,学校领导掌管着学生的一切生杀大权,学生们的档案由他们填写,毕业后要由他们来分配。如果在档案上填上一句不利的话,他就得一辈子都背上污点,如果毕业后不分配的话,那他就成了一个无业的游民,后果严重得很!母女俩听了领导的话,一面感到满意,一面又为赵跃进担心,只得反复表示,只要他肯回心转意,兑现承诺就行了,学校领导就不要为难他,以免影响到他的前程。
从领导那儿出来后,娘俩直奔赵跃进的寝室而去。当时,赵跃进恰好呆在寝室里,一个人躺在床上,边看着书,边在心里想着心事儿。是啊,眼看着就要毕业分配了,自己到底要取谁舍谁、何去何从呢!娘俩的突然到来让他吃了一惊,不知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怕她们看出了自己的心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置若罔闻地装睡。吴母见他这样,只得轻轻上前摸摸他的头,柔声地说道:“孩子,这么大白天地躺在床上干嘛呢?你是不是生病了?跟我说说到底是哪儿不舒服啊!”
赵跃进见这架势,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躲是躲不过去的,再装睡已没有了意义,于是只好顺坡下驴,牙痛似的嘶嘶地吐着气儿,说:“我头很疼。”
吴母说:“这就怪了,不烧不热的,怎么就光是头痛呢?我儿怕是用脑过度了吧?来来,我陪你上医院去让医生检查检查,可别耽误出大毛病来啦!”
说着就要拉他起来,他却用手一拂,身子一挺坐了起来,悻悻地说道:“我没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倒是您和她,这个时候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瞧你说的,我们娘俩好久没见到你了,蛮想你的。你不回去,不兴我们来看看你了吗?”
“我可没什么好看的。”赵跃进带着情绪说道。
吴爱社看他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顿时生了气,她这时也没好气地接过话头,说道:“看起来你确实是病得不轻啊!是得给你好好地诊治诊治了。也不用去医院了,我就能给你诊断出个大概来,你是在为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发愁头痛对不对?你这得的是一种心病啊!俗话说得好,心病还要心药来治,依我看来,你这病根儿可不浅哟!告诉你,治这种病我手到擒来,只需良心半斤,黄连二两,外加大枣一颗,茴香适量,枳机草一把,高龄老鳖一只,核桃果一枚去壳;再用猛火煎熬,还要找一根折断的旧琴弦做药引子。一日一剂,连服三日,包你药到病除,神清气爽。这副药方的名字就叫做‘用心良苦,找回自己,告别过去,斩断情丝’!”
赵跃进苦笑着说:“你怎么比镇上卫生院里那个‘戴剐皮’还要心狠手辣啊?下的药又猛又狠,难道你就不怕把我药死了?”
“重病还要猛药医嘛。我对你还不了解吗?这点儿药是药不死你的!”
“只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哟。”
“即使脱层皮也算不得什么,经‘戴剐皮’医治过的人,脱了那么多层皮,到最后不是全都好了吗?可跟我比起来,你这要好得多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都死了几回了。过去有出老戏叫《王宝钏与薛仁贵》,讲的是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载,终于等回了夫君薛平贵的故事。我就像那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你就像那平步青云的薛平贵,我天天等啊盼啊,不说要见到你的面了,就是连见到你的信都是多么的艰难啊!看来我当时说得对,现在的你早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你了,你不想做薛平贵了,而是想做陈世美呀!你可要扪着良心问一问,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呀?对得起爱你想你盼你的我吗?对得起给你喂过奶为你换过尿布的我妈吗?对得起你对我发下的那些海誓山盟吗?难道你的良心被狗吃啦?”
说着说着,吴爱社声泪俱下,把赵跃进弄得脸红脖子粗的,哑口无言。半天,赵跃进才嗫嚅着说道:“你们弄错了,其实我跟她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吴母接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你就别鳝鱼死了嘴巴硬了,男子汉敢做就敢当。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如今上了大学,地位提高了,是有身份的人了,不比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了。但是你别忘了,那时候你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是谁在照顾你,又是谁在帮助你呢?为了帮助你入团,我们家爱社是伤透了脑筋,得罪了不少的人;为了让你不丢掉文化知识,我们家爱社又是找书记,又是求队长,给你谋了个办墙报,当记工员的事儿来做。你以为那是他们爱惜你这个人才,那是在重用你的吗?这种事儿是个人都能做,做好做坏是水平问题,让谁做不让谁做,可是个态度问题哟!这些事儿爱社从没跟你讲过吧?其实我们也从没问你要过什么回报,因为我们觉得你在本质上确实是个好孩子,值得我们去帮助。后来,我家爱社对你好,跟你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反对,只有她对你有信心,说你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自己相中的绝对是一个讲良心、重情义、守诺言的男子汉。孩子,你要拿得起,放得下。你胳膊上跑得马,肚子里撑得船。你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好男儿,可不能为了这种事情,毁了自己的前程啊!当初我家爱社怀孕的时候,你承诺会对她的一辈子负责任的,她还说相信你是一个能说到做到的人,跟了你她一辈子都会感到幸福的。所以我信了她的话,我也相信了你是一个一诺千金,说到哪里做到哪里的男子汉,这才走后门到医院给她做了刮宫手术,让你没有了后顾之忧,能够安安心心地在大学里学习。如果当时我们硬要逼你娶了爱社,或者是向学校领导反映了你的问题,你说那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呢?你还能继续在这里上这个大学吗?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去找女同学谈恋爱吗?现在倒好,没成想到,我们呕心沥血养出来了的,是个白眼狼。你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想甩了我家爱社,没门!我还要提醒你,在来你这里之前,我们已经去找了学校领导,领导已经答应我们了,如果你回心转意,一切都还好说;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那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现在是蚂蝗搭上鹭鸶的脚,甩都甩不脱了的。只要你今天给我写下一份保证书,保证你大学毕业以后,马上就跟我家爱社结婚,并且从今以后再不拈花惹草、招蜂惹蝶,我们是绝不会影响你的前程的!”
这时,学校领导也来找赵跃进谈话了,他说:“作为一级组织,我们来找你谈话就是为了挽救你,希望你能认清形势,悬崖勒马,改正错误。在我们这个国家里,任何人都不得无组织无纪律。你既然是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人了,就应该一心一意地对待她,不要和别的女同学勾三搭四的,那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哦!好好想想你马上就要面临毕业分配了,我们可不希望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背上个什么处分,影响到你的毕业分配。那样的话,你这几年的大学就算是白上了!你自己可得想想清楚了,为了一个女同学断送掉自己的前程,你看值得不值得呢?”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赵跃进气愤地想,自己本来跟秋同学没事,被他们这样一说,倒好像真的有起事来了,还弄到了如今这般境地。看来自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如此看来,是得好好地想一想了。当天晚上,赵跃进为了让自己好好地静一静,想一想,一个人来到了院墙边。可刚坐下不久,秋同学这时也悄然地来了,并依偎在他的身边。她低声地问他道:“听说你丈母娘和未婚妻一起来啦?”
赵跃进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就别提这事儿啦,我都快被他们闹得心烦得要死掉了!”
秋同学温柔地说道:“有什么好心烦意乱的?我如果是你,就会快刀斩乱麻,明确地告诉那娘俩,你现在不喜欢她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啦!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这比你现在这样自寻烦恼岂不爽快得多吗?”
“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如果我就这样跟她说了的话,以我对她的了解,说不定等不得回去,半道上她就会去自寻短见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做事情就不能干脆利落点儿吗?尤其是对待感情的事情,是绝不能像你这样犹豫不决的!你现在喜欢我就是喜欢我,不喜欢她了就是不喜欢她了。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这样说了,在内心里会觉得特别地对不起她呀?因为他为你做过‘人流’?其实,我也可以为你怀孕的,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来,你赶快要了我吧!”
“我不能这样做,我已经伤害过她了,不能再来伤害你。”
“你不能伤害我,也不愿意伤害她,那你是情愿只有伤害自己啰?”
“是,我只能伤害我自己。”
“别啊,何必这样呢?你受伤害我会心痛的。唉!与其这样三人都受伤害,不如只伤害一人,你干脆跟她挑明了,毕业后跟我回哈尔滨去吧,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跟你去哈尔滨?这不就是要我不服从学校的分配吗?不服从分配,就拿不到档案和学校的介绍信,没有档案和介绍信就转不了户口,也分配不到工作。那样的话我不就成‘黑人’了?”
“没关系,到了哈尔滨就什么都好办了,我父母是医生,在那儿有一些社会关系,到时候找人替你解决户口和安排工作,绝对都是没有问题的。再说,即使暂时没有户口和工作,大不了我来养你嘛!这个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我们家就我和妹妹两个女孩子,你干脆到我们家做上门女婿得了。我爸妈特别希望家里能再有个男孩子,你去了他们肯定会把你当成宝贝儿似的。”
赵跃进听到这里,连忙打断她道:“别别,我可不做吃软饭的小白脸。我父母把我从小养到这么大,还供我上了大学,我就这样丢下他们,去做你们家的上门女婿,那他们会怎么想?不骂死我才怪呢!”
秋同学马上一转念,说道:“要不干脆把你父母也一起带过去,这不就让你少了后顾之忧啦?”
“他们俩老农民,说的是家乡土话,吃的是粗茶淡饭,到了那边怎么过得惯呢?况且还要扔下我弟妹一大帮子,这不行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何去何从,你现在可得要马上想清楚,当机立断啊!”
赵跃进顿了顿,然后对秋同学说:“我现在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能跟你去哈尔滨。谢谢你的好意,我既然承诺过她,就一定要给她一个交代的。我想,一个人既然要有所坚守,那就得有所放弃。难道你愿意我做一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请你原谅我吧,好妹妹,我俩这辈子注定是有缘无分的,但愿我们下辈子能够早点儿相遇,到那时候,我一定要和你再续前缘,生生死死地相守一辈子,永远都不分开!”
真是晴天霹雳呀!秋同学拉住赵跃进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眼泪顿时唰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直往下掉落。她真是伤心到了极点,哽咽地说道:“你这个狠心的人啊,明明知道我听了这个结果会接受不了的,你却偏偏还要把它告诉我,难道我是上辈子跟你结下了仇,你要在这辈子来报复我吗?真是让我伤心欲绝啊!我要用一辈子不结婚来报复你,让你这一辈子良心上都不能安宁!”
赵跃进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也哽咽着说道:“别别,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做啊!你如果这样做了,那比在我心上捅一刀还要让我难受呀!你要活得好好的,你能得到幸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说老实话,我也是真的不忍心这样做的。”接着他把吴爱社母女俩以及学校领导对他说过的话全部给她学说了一遍。
秋同学听到这里,抹掉眼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了解你所承受到的压力,既然爱你就不能够强求你,你能得到幸福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你说得对,你千辛万苦地考上了大学,你身上承载着几家人的希望,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而白白毁掉了你的前程。那就按照你的决定去做吧,这样也好,你也可以得到解脱了,我也可以丢掉痴心妄想啦!我想过了,如果我抓住你不放手的话,只会让你背一辈子思想包袱的。那样的话,你不快乐,我的快乐从何而来呢?一切顺其自然,只要无愧我心。但愿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我俩各自珍重吧!”
夜幕下,两个泪人儿像藤缠树般的缠了许久许久。尽管是难舍难分,难离难弃,可最终还是不得不分开去,各走各的人生道路,只能是在彼此的内心深处,留下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