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英在家乡投资办厂,再一次地搅动起了家乡父老发家致富的热潮,激发了他们渴望过上幸福生活的期冀。他们不仅可以就近打工赚钱,还可以做一些与之配套的商业活动,比如开一家小卖店,或者是弄点儿盒饭拿到工地上售卖,再有就是利用拖拉机帮忙运点儿建筑材料,赚点儿运费等等。可是这样的机会毕竟有限,他们就想到如果能在这里开办更多的工厂,那赚钱的机会不就多起来了吗?所以,他们就产生起自由联想来了,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家乡另一个有名的人物赵跃进,常常拿他和李超英来进行比较。在他们眼里,这两个人可算是家乡最有名的人物了,俩人同在汉正街闯荡,据说是都赚了不少的钱。可如今李超英有钱了,还不忘回报乡里,已经回来投资办厂了;而赵跃进呢?听说比她赚得还要多,怎么就看不到有任何回报乡里的动静呢?
在他们心里,最朴素的想法就是,任何家乡人在外面赚了钱,发了财,那是应该回报乡里的,也让大家沾上一点财气嘛!否则,这人就是忘了根本,就是为富不仁,就是泯灭了良心。因此,当他们再碰到赵跃进的时候,就对他说起风凉话来了:“听说你在汉正街是最早开信用社的,赚的钱一定‘海’了去了吧?如今连比你后开信用社的李超英都回来投资办厂,反哺乡亲们了,你怎么还不如一个女人,只顾着自己闷声发财,不想让我们也跟着沾一沾光呢?是不是觉得过去乡亲们亏待你了?或者是你根本就瞧不起这群家乡人啦?做人可别忘了根本哟!”
“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呀?连雀鸟都知道要反哺父母,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不懂吗?那我不成连禽兽都不如了吗?”赵跃进虽然口里这样应付着,可是心里却在想,你们可别拿我跟她比呀!她那是拿着从别人那里非法集资来的钱在做投资,你们以为她回来办厂是为了让乡亲们发财致富吗?她那是在利用家乡的资源为自己赚取利润啊!而资源是有限的,能落到大家口袋里的钱就更为有限了,等到资源耗尽的时候,再来幡然醒悟恐怕为时已晚了!再说她是拿着别人的钱在花,投到哪里都无所谓,自然是不会心痛的了。而我是在规规矩矩地做生意,本本分分地只赚我该赚的钱,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哪敢胡花乱扔呀?每花一笔当然是要掂量掂量了,还要看花得值还是不值呢!像她这样的投资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做了我会一辈子内心不安的。可是,这些话他能说出口来吗?说了别人会相信吗?别人听了又会怎么想呢?你这是不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呀?
父母也说:“我们不求穿金戴银,也不求锦衣玉食,住也只要有个安身之所就蛮满足了。每天粗茶淡饭的,身上粗衣布衫的,日子也过得踏实一些。要说求你的话,这辈子就只求你赚了钱莫忘家乡,回报乡亲。也不一定要做你多大的事情,尽你的能力,能够帮到实处就好。”
父母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其实,在赵跃进心里早就有要回报家乡,反哺乡亲们的想法了。只是因为,一方面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钱出钱进的十分热闹,可那里面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是少之又少,如果要做投资,或者实施某一项惠民工程的话,都可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另一方面,公司里的事务也确实是太多太杂了,让他一时难以抽出身来做这些事情,他本想缓一缓,等自己腾出手来再做这些的,可是现在大家竟然将了他一军,于是他就想,父母说得对,那就尽自己的能力,能做多少是多少吧!想到这里,他只得顺着大家的意思,就坡滚驴地说道:“大家放心吧,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要回报乡亲们的,投资办厂的事情我就不做了,由于资源有限,资源是不可再生的,我不想凑这个热闹,那就来给大家做点儿实事吧!有句口号不是说‘要致富,先修路’吗?为了大家能发家致富,我就来给大家修桥铺路吧!”
大家一听,连声称赞道:“好啊好啊!自古就有在外升官发财了,回家乡修桥铺路建学堂的,这可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呀!你做得太对啦!”
家乡有一条连接省道,直通山边的土路,全长约有两千来米,这还是县委在这里蹲点的时候领导大家修的。当时因为车辆少,也因为条件有限,所以这条路只修了丈把宽,而且路面上只是简单地铺上了一些泥砂石,有些地方,甚至连弄平都没有弄平,完全就是一条泥土路,路面上下雨天的时候,人踩车碾,就成了一摊烂泥路,晴天太阳一晒,烂泥干后就成了锋利的锥刺,人根本就无法行走,也很容易刺破车胎。到后来,村里虽然组织维修过几次,也只是在路面的坑洼里填上了一些石头,可是因为施工简陋,再加上年久失修,不仅路面坑坑洼洼,而且还越来越窄。赵跃进每次开车回去,如果碰到两车相遇,都得提前找好一个宽敞点儿的地方等着错车。因此,他早就想把这条路修一修了,现在既然大家都有这个意愿,赵跃进觉得就顺从民意,计划把这条老路拓宽加固,然后铺上水泥,把它修成一条现代化的康庄大道。这实质上也是在给李超英做配套工程,因为她的饮用水厂建好后,就要源源不断地把产品运出去,路好走了,不仅可以提高效率,还可以节省成本。
听说要在家乡修路,孙红旗就自告奋勇地要求回去领衔做这件事情。赵跃进说:“才修一条两千来米长的水泥路,还用得着你亲自去做吗?那简直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啦!把它包给别人去做不就得了?再说,我这儿还暂时离不开你呢。”
孙红旗说:“什么大材小用不小用的?你这是抬举我了。原来没有我的时候,你不也过来了嘛?地球离了谁都会照样转动的。我这一辈子还没有真正的做成一件事情呢,你就让我去做一个监工吧,我也就是一个只能做监工的料儿。况且,为家乡修桥铺路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没有钱拿出来,就只能出出力气了,既然是为家乡做事,我也应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你放心,我保证不负你的所托,使出浑身解数,给你修出一条品质优良的水泥路来的!”
孙红旗主动要求回去修路,除了上述理由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因为五毛党逼赌债逼得紧,他拿不出钱来还,就想借机出去躲一躲。赵跃进听他这话说得在理,于是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想这样也好,让他回去做这个事情,自己就可以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处理信用社的事务了。
这修路看起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活儿,真正要修好它,也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首先是要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修路要占去一部分土地,这关系到政府对土地的控制,得找有关部门批准;其次,占地会影响到农户的利益,这就要配合村干部们,去协调那些被占地的农户了,为了大家,要牺牲掉一点自身的利益,自觉自愿地割舍部分土地供修路使用,修路本来是为了大家,还得要他们心甘情愿地拿出来,否则就会影响工程进度了;第三,修路还要有很强的专业知识,材料的配比率,路面的倾斜度,以及气孔的大小,还有热胀冷缩的预置等等,这都是些纯专业性的东西,要解决这些问题,除非自己有专业知识,否则就得聘请专业人员来做了;第四,路是人修的,修路就要有工人,虽然这些人可以就地招聘,而跟这些人打交道,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因为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这些想法聚在一起就免不了会磕磕碰碰。总之,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说不定会异常地棘手呢!
孙红旗领命回到老家来后,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怎样对付赵跃进的亲弟弟。
赵跃进的这个弟弟叫赵文革,比赵跃进小十一岁,是他最小的一个弟弟。他妈妈生下他后,因为怕耽误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而少拿了工分,就让刚上小学四年级的赵跃进辍学在家带他,他是真正地在家里“烧火带引伢,一抹带十杂”。这样在家呆了一年多后,小文革会走路了,赵跃进才又带着他重新回到学校里去上学。有一次,赵跃进在教室里正上着课,忽听得外面一声惊叫,心想不好,赵跃进立马就从教室里赶了出去,等他赶到跟前的时候,看到小文革正趴在一堵砖头码成的矮墙边,手里正抓着一只被他捏死了的小鸭仔,高兴得啊啊的直叫!这可是老师刚刚买回来的鸭苗儿,被他一下给捏死了,该拿什么来赔呀?这事儿又不敢回家跟父母讲,他怕他那个外号叫做“铁匠”的妈妈怪他没照看好弟弟,反而会给他一顿暴打。于是,他只好偷偷地从家里拿了几个鸡蛋赔给老师了事。
还有一次,赵跃进在为家里做饭的时候,一回头找不到小文革了,他到处找了一圈,连锅里的菜都全烧糊了,没想到他正坐在鸡窝里,拿着个生鸡蛋在吃呢!不仅把鸡窝里的鸡蛋全都打烂了,还弄得浑身上下糊满了蛋清蛋黄。为了不被父母责怪,赵跃进只得把鸡窝清理干净,然后帮他把衣服换下来洗掉。尽管他这个小弟弟给他惹下了不少麻烦,可兄弟俩感情一直很好,直到赵跃进到汉正街以后。有一次,赵文革忽然来找他哥,说是也想来学做生意,赵跃进想,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以他的能力,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老家种地稳妥一些。况且,父母年岁大了,也需要有人在身边照料,如果他能留在老家,自己在外打拼也放心一些。于是对他说道:“你还是在家种地比较好,在外面做生意你知道有多难吗?弄不好就会倾家荡产的呢!”
赵文革一听,心里顿时不高兴起来,说:“你就知道光顾你自己,真是自私得很!你晓不晓得我在家种地有多辛苦吗?一年忙到头,除了要上交的公粮,还要扣除化肥、种子、农药等开支,就只能落下一点儿口粮了,花钱只能靠到附近去打点儿零工。你宁可带着别人发财,都不肯带我一下,难道你跟别人亲些,反倒跟我疏些不成!”
赵跃进说:“这跟亲疏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带你是为你好,你一没本钱,二没经验,三能力也有限,要是做赔了怎么办啊?我还打算要是自己做赔了准备回去好投靠你的呢!你要是来了,假如我们都做赔了,那该上哪儿落脚去呀?”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怕我赔了?说白了,你就是不愿意我也出来跟你一样轻松地赚钱,好帮你就近照顾二老,让你自己在外面过快活的日子!你说我没经验,谁的经验不是边干边摸索出来的呢?还说我没本钱,我不可以卖房子吗?卖掉了房子不就有本钱了?”赵文革坚持着说道。
赵跃进本来还想对他好言相劝的,可是一听他说要卖掉房子,一下子就来了气,于是异常生气地对他说道:“房子是我留给父母的,这可是他们这一辈子攒下来的财产,经我翻修后留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有他们在世上,也是我们做子女的心灵归宿啊!你要是把它卖掉了,二老住哪里?我们回家回哪儿去呀?这房子绝对是不许你卖掉的!”
“真想不到你对自家兄弟是这么的绝情啊!你既然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了,小心有朝一日,你死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赵文革威胁地说道。
赵跃进一听,气得七窍生烟,马上起身抡起拳头就要揍他,赵文革吓得连忙逃走了。
赵文革后来不听劝阻,坚持要出来做生意,东挪西借地凑了一部分本钱,吴爱社生怕他们兄弟失和,于是又从中调和,偷偷地拿了一些钱出来,让他到外省去租了个摊位,然后再从自己手中赊欠服装去卖。结果,坚持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不幸就被赵跃进言中了,不仅赔掉了全部本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最后不得不还是回到老家种地去了。
这次赵跃进准备回老家投资修路,赵文革以“二老板”自居,他对孙红旗说道:“修路是我哥掏的钱,他的钱给谁赚都是赚,而我有优先权。你要把这修路的事情承包给我,你自己还可以落得个清闲,我也跟你相安无事,否则的话,我要你好看!”
孙红旗心里拿定主意要包给专业施工队,听赵文革这样一说,于是为难地说道:“我这次回来之前,在你哥赵总面前是立下了军令状的,一定要把这项工程做成优质工程,把善事做好,如果出一点儿纰漏,我在他面前都不好交代。所以,我不想落什么清闲,只要把事情做好了,我辛苦一点儿也是值得的。但是,我不能把这项工程承包给你,因为你们不专业,我也不好控制质量。但是,施工需要人力,你如果真的想赚这个辛苦钱的话,可以做一个工头,领一班人来帮我施工,你的薪酬也可以比别人高一些。不过,我得先跟你打个招呼,你只能带头把这个事情做好,因为这是你哥在为乡亲们做善事,只能做好,不能做坏,这是在给你们赵家脸上增光儿呢!你千万别给我做砸了,往自家脸上抹黑!这就叫做鸡蛋汤下面条——有(油)言(盐)在先,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在施工的过程中,有偷奸耍滑、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以劣充优的行为的话,就不要怪我抹脸不认人,给你难堪啊!”
从孙红旗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他这次从内心里是真想把这件事情做好的。因为他自我感觉得到,一贯以来,他在别人心目中的评价历来都不是很高的,他想通过这件事情,来改变人们对他的看法,得到别人的肯定评价。要不然,自己这一辈子就真的是一事无成的了。
赵文革听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领了一帮人来施工。修路首先是要铺路基,那个时候机械少,只得靠人力,先用石头、沙子、石灰和土按比例混合拌匀后,再用铁锹撒开来铺平,这些活儿全凭经验和眼力才能完成得好。所以,孙红旗日夜都得督在路上监督。
一开始,赵文革领着人大家还都觉得是在给自己修路,都能够自觉自愿地严格按照比例,搅拌均匀后,再按规定的厚度铺开。可干了一段时间以后,渐渐地就松懈下来了,大伙儿一是觉得干这活儿太累了,天天这么重的活儿全得靠人工来做,那不是在把人当牛马使吗?二是觉得无所谓,拌不拌匀,厚点儿薄点儿不都是一样的吗?这些本乡本土的种田人,他们除了一年两季忙种忙收的农忙以外,平常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麻将桌上度过的,他们不愿意出外打工,也吃不惯这样的苦,本以为这次来参加修路施工,可以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轻轻松松地挣点儿外快的,没想到,这工作做起来还真有点儿让人吃不消。时间一久,腰酸背痛手发软,哪有坐在麻将桌上安逸自在呢?所以,大家都不想下力气干活了,只在那儿磨洋工,人在心不在,出工不出力,混完一天拿一天的工资。这样干出来的活儿质量不仅不合格,还浪费了许多的建筑材料。孙红旗一见,心里便着急起来,说出口的话就不大好听了:“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来给你们修路,你们倒好,怎么连偷奸耍滑,偷工减料,这种在旧社会对付地主资本家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呢?瞧瞧你们干的这活儿,自己看得过去吗?你们要搞清楚,这是在给你们自己干呢!干成这样,你们这是自己在坑自己呀!”
赵文革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很不高兴,含讥带讽地反嘲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们在这儿累死累活的,你却在那儿叽叽歪歪,什么这不行那不行的。花钱修路那也是我哥掏的腰包呀,他那钱都是轻轻松松赚别人的,浪费点儿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你又没掏半分钱出来,为啥总要跟我们过不去啊?”
孙红旗觉得这话很不中听,于是黑着脸说道:“你这话说得可是一点儿都不凭良心了,你以为我们在外面的人,都过得很容易吗?我们吃过的那些苦,遭过的那些罪,你一样都没有受过。现在你哥赚钱了,他拿出来给你们做善事,你们反倒好,不但不领情,还要替他胡乱糟践!做人可得讲良心啊!”
赵文革脸一垮,立刻抢白道:“你在说谁不讲良心呢?开口闭口我们你们的,自己要搞清楚了,你和我哥不是平起平坐的,充其量你就只是我哥养的一条狗,只会在他面前摇尾乞怜,在我们面前却要装大尾巴狼,有本事你自己也拿钱出来修条路让我们看看啊!”
孙红旗听了这侮辱人的话,再也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了,他忍不住一把抓住赵文革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简直是太难听啦!今天我要不替你哥好好地教训教训你,我就不是娘生父养的!”
说着举起拳头作势就要打下去,这赵文革也不是什么善类,一转身举起手中的铁锹,就朝着孙红旗的头顶迎面劈了过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已经当上小学校长的曹老师,骑着自行车刚好来到了他们跟前,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只见他来了个紧急刹车,一头横在了俩人中间,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
赵文革由于用力过猛,劈向孙红旗的铁锹一下没收住手,不偏不倚地正朝着曹老师的头上砍了过来。曹老师头一偏,锋利的锹口在他的额头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顿时鲜血直流。好在赵文革手中的铁锹落下时不仅减了力,还向旁边偏了一点儿,锹口只是在曹老师的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要不然一定是会出人命的。两个人一见曹老师流了血,这才赶忙停下手来,七手八脚地帮他止起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