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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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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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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街》连载

第七十章 好一个刚烈女子

赵跃进还没起床,电话就突然地响了起来,那是警察在李超英的手机里找到了他的号码,因为这个号码是她最后拨出又挂断的唯一号码,这样警察通过这个号码找到了赵跃进。一得到消息,赵跃进顾不了洗漱,立马就赶到现场来了。只见李超英脸面朝下的趴在地上,一条腿直伸着,另一条腿弯曲着,双臂微弯,手向前伸,仿佛匍匐前进的样子,可脑袋上摔开了一个大洞,脑浆汩汩地往外流了一地,身体下面满地都是红白之物,她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看到这幅惨景,赵跃进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料到,李超英会如此匆匆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她还不满四十岁,这真是一个异常刚烈的一个女子啊!回想起来,她在他的面前确实是说过几次‘死’字的,但在当时那种气氛下,他还以为她只是说说气话而已,等她冷静下来了,自然是会好好地想想他所提的建议的。可没想到,她怎么真的说死就死了呢?还以这样的方式,让事情变得没有了一点儿转圜的余地了呢?现在轮到该赵跃进后悔了,一是自己不该对她说那些冰冷的话的,现在看来,那些话确实是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了,如果能耐心地给她再摆事实讲道理,让她冷静下来,仔细的想清楚了,也不至于让她走到这一步的呀?二是当她说到死的时候,就应当及时引起警觉,有所防备,尽量减少她走向这一步的机会的;三是自己应该求助有关部门,出面阻止那些人的打砸抢行为,以争取时间,尽快转手她的那些投资项目;四是不该为了怕引火上身,让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面对那些愤怒的储户们的,如果有自己在她的身边,让她真切地体会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全都是为了她好,那她也不会绝望到如此地步的……

赵跃进自责加悲愤,顿时一股气如硬物般的梗在了胸口,使他感到一下子有些透不过来感觉,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在他看来,这个女子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女人,不仅异常的刚烈,而且还是说到做到的,干脆得很啊!这个女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奋不顾身,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惜生命;她曾经吃过一般人都没有吃过的苦头,也承受过普通男人们都无法承受的压力;她比任何人都有魄力,也比绝大多数人有能力;她敢爱敢恨,也敢拼敢闯。但是,浮躁的心态和不择手段的做事风格,真正地害了她,致使如花盛开的生命,在四十岁的门槛前戛然而止,真是令人无比唏嘘又无比地惋惜啊!

这时,吴爱社也赶了过来,当她看到李超英的这副悲惨景象的时候,禁不住地悲痛万分,泪流满面。她嚎啕大哭道:“你怎么这么傻呀?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财产没了就没了嘛,何必连自己的生命也不珍惜了呢?俗话说的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如果还活着,就还有翻本的机会呀!你这一死,什么机会都没有啦!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

她一边哭着,一边为李超英整理着衣服,忽然从她的怀里找出了一封信来,这大概就是她的遗书吧?于是她顺手就交给了赵跃进,他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这样写道:

“老公: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的称呼你好不好?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恐怕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阴阳相隔,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

首先,我要感谢你,因为和你在一起的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乐、最开心的日子。虽然是那么的短暂,却让我如此地刻骨铭心!原本以为,到了我这般年纪,早应该是心如止水了,可没想到,自从跟你重逢的那一刻起,我表面平静的心湖上,就如扔进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激起了冲天的巨浪,你可能以为我骨子里就是一个风骚的女人,当我一见到你,心里实在是难以自禁啊!

真的是令人难以想象啊!那时候仿佛是时光逆转,我们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我坐着花轿,你骑着竹马,我们欢欢喜喜地拜堂成亲。当客人们走后,只剩下我和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内心里是那样的舒畅,只想着这辈子有你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要向你撒娇,向你使性子,要你为我去做这做那,我是多么的幸福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干柴遇到了烈火,一点就着,我们是那样的和谐,又是那样的水乳交融;我们仿佛已是多年的夫妻,而又比普通的夫妻富有激情;我们又像孪生的兄妹,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那些天,我一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想见到你,不见你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时常想恋你的音容,想恋你的笑貌,即使是短暂的分开,都能让我手足无措,身无所傍,简直到了须臾不可即离的地步。就如明代书画家赵孟的夫人管道升所做的《我侬词》一样,‘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此生最大的错,就是这辈子不该错过你,好希望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来生啊!如果我们真的能在来生相遇,我会紧紧地抓住你坚决不撒手的,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一辈子相濡以沫,一辈子生死相许,一辈子永不分离!

其次,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真的是非常的对不起啊!如果没有我的任性,如果我不是那样的爱争强好胜、一意孤行,如果我不是那样的肆无忌惮、胆大妄为,如果我当初听了你的话,不做非分之想,不和你赌气,不想着和你一较高下,也许我现在真的成了汉正街上最大的服装老板了;如果我按照你指引的路走下去,说不定我们还有重聚的那一天呢!我有一千个、有一万个的不甘心呐,如果再给我两三年的时间,我做的那些投资,一定会有好回报的,那些投出去的钱,一定是可以全部都收回来的,到时候不仅可以还清储户们的存款,还会有丰厚的结余的。结果呢?真是世事难料啊!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多点儿耐心,多给我一次机会呢?

现在这些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事已至此,我虽然没有能力来左右大众,但我可以左右自己的生命,后悔的话说得再多也毫无用处,世上没有后悔药,但愿我的死能警醒大家,能让那些闹得凶的人平静下来;也但愿事情到我这儿为止,不至于影响到你和你的信用社,影响到你的事业向前发展。在此我要拜托你的是,我死了之后,留下来的烂摊子请你帮我善后,收拾残局,我做的那些投资,虽然已经难以为继下去了,但那些厂房还能值点儿钱,土地的租期还有那么多年,请你替我把它们处理掉吧,能收回来多少是多少,然后把这些钱全部都还给那些集资户们吧,能还一点儿是一点儿,能减少多少损失是多少损失,我只能为他们做到这一点儿的事情了,但愿他们因此能对我减少一些内心的仇恨吧!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托付给你,我这辈子最放不下心来的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我和她相依为命,在我最孤单最无助的日子里,有她在身边陪伴着我度过,我就会信心倍增。现在我不在人世了,她就成了孤儿,托付给谁我都不会放心,除了你。自从我跟傻子离婚以后,我就带着她四海为家,吃尽了苦头,看尽了白眼,过着四处流浪的日子。现在生活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了,可是我又不在了,我对她亏欠得实在是太多了,我对不起她,我把她生了下来,可是没能把她抚养成人,这成了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不过我现在可以宽慰的是,有你这个可以让我托付的人,我郑重地把她托付给你,相信以你的能力,是能够达成我这最后的一个愿望,会将她抚养成人,出人头地的!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孩子其实是姐夫谈冬至的孽种,当时我是怀着她嫁给局长傻儿子的,就为这事我跟傻子离了婚。谈冬至曾经多次地试探过我,问孩子是不是他的,都被我矢口否认了,说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傻子,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要让他一辈子感到内疚,一辈子良心都将受到谴责,一辈子不能父女相认。这就是他轻薄我应该付出的沉重代价!

请你一辈子都要帮我严守住这个秘密吧!不要让他知道真相,也不要让孩子知道真相。因为这样对孩子来说,确实是有些太残忍了。但是这件事我即使死了,也是要坚持到底的,我不能让她认贼为父。我曾经骗她说过,你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孩子常常问我,说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呢?我就告诉她说,你的爸爸出远门去了。后来她又问我,说爸爸怎么老不回来呀?我被逼无奈,只能撒谎说,其实你的亲生父亲就在你眼前,你每天都可以见得到他,他就是你的赵伯伯呀!孩子问我,那他为什么老不回家来呢?我就说是因为生了你后,他又跟别人好上了,有了一个新家,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家里来了。看得出来,她对你是既失望,又存有几分依恋的,她内心里充满了忌恨,但又感到万分的欣慰,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一个比其他人出色得多的爸爸,不仅有着崇高的追求,还有傲人的事业,她虽然不能去找你,却在内心里以你这个爸爸为傲。说句心里话,我这样骗她,只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安慰,给她一个交代,但事实又是那么的残忍,让她知道了她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爸爸,而又不能够与你相认,她该是多么的失望啊!这对你来说又是极大的不公平,把本不与你相干的事情,硬栽到了你的身上。我也是被逼无奈,没有别的办法啊!只能自欺欺人了。其实这样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自我解脱,我终于对孩子有了一个交代,让她的内心有了一个依靠,一旦我不在了,她还可以去找你。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孩子的一番苦心,相信你是大度的,是能够理解我的难处的!我跟孩子这样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可以去找你的亲爸爸了,他一定会接受你的。你的吴妈妈也是个大好人,她是不会嫌弃你的,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大度、最善良的人。还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私心,原谅我在这件事情上的自作主张,之前从来没有跟你商量过。现在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请你就真的如我所愿,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替我把她抚养成人吧!我在地下为你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另外,我给孩子秘密地在银行里存了一百万,开户名是她的名字,密码是她的生日。在她未成年之前,你可以支取其中的一部分来抚养她,剩下的我希望在她成年之前不要告诉她,等到她长大成人以后,再交给她自己去处置吧!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她留下的一点儿东西了,请你替我把这个心愿了了吧。

最后,我还想请你帮我说服所有的那些储户,请他们原谅我,原谅我给大家造成的伤害,原谅我给大家造成的不可挽回的损失。我想了很久,自己酿的苦酒只能由我自己把它喝掉,我要以死来求得大家的谅解,要以死来向大家谢罪!希望我的死,能够结束这场纷争,能够了结大家的仇恨,能够终止这场风波,能够还大家一个平静的生活环境。

到此,千头万绪,我说了这么多,终归是心乱如麻,词不达意。我们来世再相见吧,亲爱的老公啊!我走了!”

看到这里,赵跃进情不自禁,潸然泪下。这封信虽然没有具名,但是可以看得出来,这是李超英临死前写给他的遗书。他看完以后,又默默地把它递还给了吴爱社,他想让她看看李超英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她接过来也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心里有些泛酸地对他说道:“看来她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啊!可惜她已经不在了,既然这是她的临终嘱托,她又是这么地信任你,我看,我们就依她所说的去做吧,为她处理好后事,为她严密地保守住这个秘密,替她把孩子抚养成人。这样才能不负她用自己的生命所做的嘱托啊!”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李超英的女儿,她才刚刚上高中,在学校里住读,肯定还不知道发生了如此惨烈的事情。于是,她去到李超英孩子的学校里,把孩子从学校接了回来,然后带她来到了这里。吴爱社心里想,让孩子看到这幕惨景也许是残忍的,但她有权利知道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李超英的孩子一看到她的尸体,就失声地号啕痛哭起来,嘴里叫道:“妈妈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要这样狠心地丢下我呀?你有什么难处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们来共同想办法渡过去不就好了吗?你现在突然就不在了,也没给我个交代,那我以后该去依靠谁啊!”

赵跃进这时来到了她的跟前,将她一把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泪流满面,嘴唇哆嗦着对她说道:“孩子,别太伤心了,伤心过度会伤身体的。你妈妈再也起不来了,你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吧!我就是你的亲爸爸,以后你就来依靠我吧,有我就会有你的一切的!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以后就放心地跟着爸爸一起过生活吧!”

这时,站在旁边的吴爱社也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三个人拥成了一团,她一边替她抹着眼泪,一边对她说道:“孩子,别哭了,你还这么小,哭多了会伤身子的。你亲生妈妈虽然没了,但你还有亲爸爸呀!你赵伯伯就是你的亲爸爸,你以前不敢靠近他,是因为怕我阻拦你。现在我再也不会阻拦你了,以后如果你愿意,我来给你当妈妈好不好?”

她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赵跃进,问道:“您真的是我的亲爸爸吗?以前妈妈总不让我来找你,说是怕你会不高兴的,因为你已经有了新的家了,还怕吴妈妈不高兴。现在她不在了,我就真的可以叫你爸爸了吗?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老不回家呀?”

赵跃进牵着她的手说道:“等处理完你妈妈的后事,咱们就一起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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