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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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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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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街》连载

第二十三章 心无烦恼一身轻

赵跃进告别家乡,暂别恋人,到省城里上大学来了。这是一所著名的大专院校,坐落在黄鹤楼下,红楼广场的旁边。红楼广场古时又称阅马场,是清朝时期练兵演武的校场。辛亥革命首义时,起义军政府就设在那座红楼里。学校背靠蛇山,南临紫阳湖,校园里巨木参天,绿树成荫,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能在这里学习和生活一段时间,那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赵跃进上的是财经专科,课程设置都跟经济金融有关系。他们这个班,因为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届,所以班上人员的年龄参差不齐,最大的是“老三届”,达到了三十多岁,最小的是应届生,却只有十七八岁。赵跃进二十多岁,在他们中间属于“中生代”。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机会来之不易,特别是那些年纪比较大的同学,更是抓紧一分一秒的时间,不管是课上还是课下,都是捧着书本专心致志地在学习。不仅如此,甚至还早起晚睡,上图书馆,做学习笔记,他们的口号是:要把“文革”中耽误的时间抢回来!那个时候,是少有抱着到大学里来混的态度上学的,学风也是好得不得了的。可是时间一久,多数人都开始松懈下来了。天天是寝室、教室、图书馆、食堂,四点一线,视觉疲劳,生活单调,不松懈才怪呢!古话讲,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有松有紧,才能提高学习的效率嘛。

这期间赵跃进也是废寝忘食,一心扑在学习上。正当他在心无旁骛、废寝忘食的时候,吴爱社突然写信来告诉他说她怀孕了,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还是在上学前的那段日子里,自从俩人确定恋爱关系后,彼此都对那段不多的时日非常地珍惜,恨不得天天朝夕相处,即使到了夜深人静也还是难分难舍,情到浓时把持不住,两人终于偷尝了禁果。后来赵跃进时间一到,就拿起行李上学去了,留下吴爱社一个人在老家苦苦思恋,寝食难安。可不久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不但月信没有按时到来,而且闻到油腥味儿就想呕吐。一开始她还能强忍着不敢声张,后来因为反应过大,还是让她妈妈给看出了端倪,问她是不是怀上了赵跃进的孩子。她一开始还否认,后来经不住她妈妈地反复逼问,只得承认了事实。

她妈妈毕竟是过来人了,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吃亏的多半都是女孩子。世上哪有娘不疼自己孩子的呢?她埋怨她说:“原以为你们只是像小时候那样,在玩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玩呢,哪知道你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怪只怪我还是太大意了啊!我的傻闺女呀,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哟?他在省城里潇洒快活,你在乡下吃苦受累,难道你没听说过男人都是负心汉吗?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到时候假如他一脚蹬掉你,再去另结新欢,我看你以后怎么过哟?”

吴爱社说:“我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还能不了解吗?我相信他绝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不讲良心,忘恩负义的人。”

她妈妈说:“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花花世界吗?何况那还是大城市,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男人哪里经得住那么多的诱惑啊?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在外的男人不变心的,即使他不变心,也保不准要逢场作戏呀!只有你这样的痴心女子才会相信那些海誓山盟,到头来只怕苦的还是你自己哟!是啊,跃进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我就喜欢他,长久的耳边厮磨,你对他有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但是,人心不可测,人的性情也是可以随着环境改变的呀!依我看,你要趁现在月份还不重,赶快到学校里去找他,一定要他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否则,他要是不想要你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哟?”

听她妈妈这样一说,吴爱社心里也慌乱起来了,她马上给赵跃进写信,说是自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还说她妈要她上学校里去找他。赵跃进收到她的信后,着实吓了一大跳,立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他想回去看看吴爱社,可是刚到学校不久,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借口请假。再说哪有刚上学就请假的理儿?那个时候学校里的请假制度是相当严格的,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就不能够请假,而女朋友怀孕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不能够拿到桌面上来说的,赵跃进只能是火烧乌龟——肚里急。他一面心不在焉地上着课,一面心急火燎地给吴爱社写信回去,除了发誓赌咒说自己一定会一辈子对她负责,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她。还让她千万别到学校里来,说你这一来,学校就会给我处分的。然后耐心地安抚一番,让她再等一等,自己只要一请好假,就会马上赶回去看她的。到时再商量怎么处理的办法。

吴爱社收到了赵跃进的回信,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她相信他说的全是实话,说话也是算数的,他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现在暂时不能回来,那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请假理由。当她妈再次催她去省城找赵跃进的时候,她就说:“你这不是要让我丢人丢到省城里去吗?我要是去了的话,不仅丢了我的人,还要丢他的人,更严重的是他还会受到学校的处分的!像这种让他在同学们面前丢面子,让他抬不起头来的事情,我可是坚决不会做的!他来信说了,现在学习抓得非常紧,请假就会耽误他的学习。而且他还说学校里的请假制度非常严,没有恰当理由根本不会批准。他说等他一段时间,只要一请好假,他就会立刻回来的,让我不要着急,我就在家里等他好了。”

“已经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在为他着想呢?自古就有痴情女子无情汉的说法,你真是傻啊!到头来只怕受伤害的总是你哟!就算你能等,可你肚里的孩子是等不得的呀!”

“等不得我就自己去找关系处理掉算了。”

“你这个傻女儿啊,你怀的又不是什么‘私孩子’,得要自己去偷偷地打掉不成?”所谓的“私孩子”是指跟自己丈夫以外的人的孩子。她妈妈这样说,是含有把赵跃进完全当成自家女婿来看待的意思的。

吴爱社听她妈妈这样说,于是坚决地说道:“因为我爱他,所以我可以为他做出任何牺牲。”

“你这样做是会后悔的哟!”

“我绝不后悔!”吴爱社咬着牙,坚定地说道。

她妈妈也拗不过她,只得去帮她托关系找路子做流产手术。那个时候要做流产手术可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首先得要单位开证明盖公章,其次得有《结婚证》,还要夫妻二人同时到场,填写《登记表》,表示是合法来做的。这些东西吴爱社全都没有,因为她不可能让这件事情张扬出去的,她只能托关系去找人偷偷地做掉。好在她当了这么久的团支书,在社会上还有一些熟人,于是“走后门”偷偷地去做了流产手术。

当她把自己做手术的消息再次告诉赵跃进的时候,他还在挖空心思地想着请假的理由呢!这下可好了,麻烦没有了,他心里对吴爱社真是感激得不得了,觉得这才是值得自己真正喜爱的人。他把她的信纸当成了她的脸,拿起来亲了又亲。他马上给她回信说,这次多亏她能够体谅自己,要不然麻烦就大了。等暑假时学校一放假,我就立马赶回家去,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他同时在心里想,自己以后可要对她更好一点儿,这样才不至于亏欠了她,也好让自己的良心更安一些。

他怀着对吴爱社的感激之情和思念之情,暗暗地下定决心,要多学知识,用更好的成绩来作为回报,决不能辜负了她对自己的一片痴情。

真是心无烦恼一身轻啊!从此后,赵跃进除了上课和泡图书馆外,还参加了学校里许多社团的活动,用以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改善一下单调的生活。可是时间一久,整天只有学习,这样的生活也让人确实有些腻烦。于是他和班上的同学们开始了三三两两的聚会,有时是去逛街,有时也去游览。这时候,还有的同学已经开始到外校去联系老乡,更有胆大的男女同学成双成对地溜出去,偷偷地在学校的院墙外面谈起恋爱来了。这些都对其他同学产生着影响,赵跃进虽然有些不屑,但也挡不住自己那颗向外的心。

班上有一位姓陆的同学,是个“老三届”,已经三十多岁了,他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因此大家都称他为“老陆”。老陆在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工作好多年了,按照当时的政策规定,他在上学期间是可以继续领取原来的薪水的,这叫“带薪上学”。因为年纪大,阅历多,所以他跟班上那帮年龄小的同学们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特别对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同学们尤其反感,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愿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因为嫌叽叽喳喳,太闹人了。无论是思想的成熟度,还是为人处世的态度上,他们跟他都相差了很大的一段距离,相互之间存在着非常明显的“代沟”。在所有的同学中,他只觉得“中生代”的赵跃进还跟他搭得上话。有一次,老陆拉着赵跃进要他陪自己去逛街,说是要他帮忙去参谋买件衣服。因为班上的同学们都笑他穿着老气横秋的,就像是有谁带了家长来上学似的,所以他就想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形象。

其实班上像赵跃进这样的“中生代”占了一大半,老陆之所以独独只拉上他去逛街,是因为他在班上从来没有取笑过他,对人非常的诚恳。而且,他给人的意见和建议也往往都是比较中肯的,平常无论是在班上,还是在私下里,他都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他相信有他帮忙作参考,自己一定是能买到合适的衣服的。另外,他还想借助他的那副伶牙俐嘴,好来帮忙侃侃价,以免自己太老实吃了亏。

赵跃进因为生在农村,现在上学还得靠父母养,身上除了生活费外很少有余钱,所以平常他很少去逛街买东西。今天被老陆拉着,说要帮他参谋买件衣服,在商场里面转了一大圈,还真让他开了不少眼界,没想到他身上的潜能也被意外地开发了出来,这也成了日后赵跃进转战商场,经营服装的肇始。

那时候服装的款式和品种还都不是太多,颜色也只有黑白灰三种,可供选择的余地就非常的有限。老陆挑了一会儿,不是嫌中山装太老气,就是嫌学生装太没品位了。所以挑来挑去,总也选不到一件令他中意的,弄得那个女营业员一脸的不耐烦。到后来,弄得连老陆自己也没了购物的好心情了。正欲离开,赵跃进就在这个时候发话了,他说:“大家都知道,在远古的时候,人类是以裸露为美的;只有到了封建时代,人们才用遮挡来防羞;到了秦代开始,人们又以穿着来区分人的高低贵贱。从穿着来以貌取人,这种低俗的坏毛病一直流传至今,就很有一些让人无奈了。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如今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是一个承先启后的时代,也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时代,而人的审美标准是跟时代与时俱进的。所以,依我看,从穿着方面来讲,既要继承前段时期以遮得严实为文明的光荣传统,又要开创审美标准之新风。这就要从服装的作用上谈起了,人类穿衣服的作用不外乎有三,其一是保暖,其二是遮羞,其三才是给人看,这就是所谓的人以衣贵。但是,现在的人们总爱把穿衣和打扮这两个词语组成一个动宾词组,把穿衣的本来用意给忽略掉了,更有一些人把顺序也颠倒了过来,好像穿衣就是为了打扮给人看似的,自己的感觉倒可以忽略不计。这就需要用《矛盾论》里的方法论来解决问题了,怎样才能使对立变成统一呢?如果用理论结合实践的方法,我觉得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那就是把中山装和学生装同时都买下来。在你要品味的时候,就穿上中山装,在你需要年轻感觉的时候,就穿上学生装。想象一下,你不觉得这样做既可以两全其美,又可以免去你目前所面对的烦恼了吗?”

老陆听后一拍自己的脑袋,茅塞顿开地说:“对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说的真是有道理极了!你这个办法真是绝了,我就依你说的办。”

其实,在赵跃进心里,是对那些在任何事情上都犹豫不决的人,很不以为然的,尤其对一个大男人在穿衣问题上,都要举棋不定更是反感,所以就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本意是想跟他恶作剧一下,让他多掏点儿钱出来,也是对他犹豫不决作出的一点儿小小的惩罚。哪知道他却不以为意,反而还欢天喜地地掏钱把那两件衣服同时全都买了下来。离开的时候,连那个一直都对他们横眉鼓眼,冷面相对,爱理不理的营业员,也换了一副甜咪咪的笑脸,并主动地来欢送他们俩。还对赵跃进说:“你不当营业员那真是整个商业界的最大损失啊!”

赵跃进接过话头,忍不住也对她暗讽道:“你当这个营业员,那可是历史犯下的一点儿小错误。刚才要是让老陆走掉了,就会被你损失掉了整个商业史上最伟大的一笔交易呢!”

当老陆高高兴兴地拎着衣服,一路上说笑着往回走时,直夸赵跃进今天这个参谋当得实在是太好了的时候,赵跃进的脸上露出的却是一股坏笑表情。他心想,等老陆回到了学校里,那股新鲜的劲儿一过去,他就会明白过来,自己为了买回这两件衣服,至少要啃两个月的馒头咸菜了。因为他虽然是带薪来上学的,在同学们中间要算是“富翁”了,但是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全都要靠他那点儿薪水来养活。这一下子就把这月的生活费全花光了,他老婆说不定只会埋怨,不会再给钱的,那他这个月剩下来的日子,就只能靠馒头咸菜度日了。

这只不过是赵跃进给老陆同学,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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