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创阶段的服装商户是十分辛苦的,由于受到资本的限制,往往一个人必须身兼数职,既是老板,又是采购,还兼设计、质检、送货等等,一个人得干几个人的活儿。
服装是从款式设计开始的,赵跃进因为没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不懂得怎样去设计,最初只能依样画葫芦似的做“仿版”。所谓“仿版”,就是从商店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找到一件自己中意的服装款式,拿回来让加工作坊里的师傅拆开,然后把衣片铺在硬纸板上面,依样制成纸板,接下来再按纸板划线,然后再开始裁剪、缝制。因为这些加工作坊里的人原来大都做过裁缝,所以他们生产出来的服装就跟原样衣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即使有一点儿走样,问题也不会太大,这就是所谓的“仿版”。
到后来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因为见识得多了,就会觉得市场上的很多款式再难入自己的法眼了,如果稍微地加以改动一下,效果就会更好一些,这就是从最初的“仿版”阶段进入到了“改版”阶段。改版比起仿版来要复杂得多,不过笨人自有活办法,赵跃进将它化繁为简,他通过大量的观察和实践,总结出了一些经验,即所有的服装上衣全都可以分解成五大片加两小片,即两片前片、一片后片、两片袖片,再加上衣领和口袋,由于前片及袖片、口袋等要讲究对称,所以一件衣服最关键的是要设计出三大片来,然后在衣领和口袋上略作文章,基本上就可以称为“改版”大功告成了。这个时候的服装设计,就是通过这样的改动完成的。具体操作是怎样完成的呢?这就需要一点儿技巧了,赵跃进的办法就是,把一大片分解成多片小片,或在上面绣花,或者镶嵌其他颜色,然后通过缝制把它们连成一整片,这就构成了一件衣服的前片。另外,在衣领和口袋的设计上,也可以改出很多的花样来,可以将尖领改成圆领,也可以把圆领改成方领,立领可以改成翻领,翻领也可以改成立领;再就是口袋的样式,可以把平面口袋改成立体口袋,也可把明袋改成暗袋,这一切的改动全都要看需要什么样的搭配了。这样一改,在款式上就有了许多的变化了,关键是要改得合理,改得巧妙,改出一个全新的款式来。其实这种改版的方法还是复杂了一些,需要有相当大的胆识和相应的专业知识的积累,否则就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了。不过还有一种最简单的改版方法,那就是同时找来几件样衣,摘取上面最中意的东西,可以把这一件的衣领配上另一件的口袋,再仿照第三件的剪切组合方式,加上绣花、拼接等,然后把它们组合在一起,这就成了一件与那三件都有些相似,而又不完全相同的服装款式来。这种相似而又不相同的服装设计,既避免了抄袭的嫌疑,又是一款全新的东西,只要搭配得巧妙,照样可以算是一款全新的设计,现在所谓的专业设计不就是按这个套路来的吗?版改完了只是完成了第一个步骤,还有更重要的步骤就是拿到市场上去接受检验,只有客户认可了,改版才算成功。所以,改版完成后,一开始只能进行小批量的试生产,避免造成损失,只有试销的反响好了,才能组织大批量的生产。反之就得立即进行重新改版设计,否则就只能转做其他的产品了,坚决不能做赔本生意。这就是所谓的船小好调头的好处吧?
在汉正街上做服装生意的商户,后来发展到了多达几百上千家的规模,竞争的激烈程度已经达到了白热化,有些人自己没有设计能力,又不肯下功夫学习,更怕出错赔本,因此,抄袭就成了最轻松、最保险的,也最能见成效的捷径了。抄袭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不仅掠夺了他人的知识产权,还抢占了别人的市场,往往很容易引起纠纷。
当初来汉正街之前,赵跃进们三人就说好要相互照应,抱团协作,一致对外的。这样既可以在经营上相互间帮衬,又可以免受外人的欺侮。本来在赵跃进拿到第一个摊位的时候,他就问过孙红旗和田卫星,他们俩都嫌价格太高了,不愿意要,所以赵跃进就只能自己拿到手上了。可过不多久,他俩也觉得没有摊位经营不方便,于是赵跃进又四处打听,最后还是帮他俩在谦祥益也拿到了各自的摊位,只不过位置相对差一些,所以价格也相对便是便宜了一些。做生意就是这样的,如果摊位所处位置要差一些的话,那么做起生意来相对也就更要难一些了。特别是孙红旗的摊位,由于他手上钱不多,就只能买了一个处在很不起眼的角落上的摊位,如果他能够开动脑筋,经营一些独特商品的话,生意也不会至于差到哪儿去的。但是他不爱动脑筋,总觉得抄袭别人的东西可以走捷径,这就造成了往往即便是市场上非常俏销的产品,到了他那儿,不仅销量要比别人少很多,而且价格也要比别人低一些的局面。这个时候,孙红旗却不但不知道反省,反而是变本加厉地搞起了抄袭。因为这样不仅可以弥补自身知识的匮乏,还可以使自己免担风险,不用试错,也不用接受市场检验,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东西,自己轻轻松松拿过来就可以赚钱。更令被抄袭者气愤地是,抄袭者做出来的东西,不仅跟自家的一模一样,而且为了抢占市场,还故意的降低价格促销,不仅搞乱了市场行情,还让设计出这款服装的商户血本无归。所以,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被抄袭者往往都要找抄袭者讨个说法,甚至对抄袭者授诸武力,轻则打砸摊位店铺,毁坏抄袭产品;重则让抄袭者致伤致残,甚至一命呜呼。汉正街上为抄袭事件,经常是大打出手,甚至还有人因此而丢掉了性命。赵跃进就曾亲眼见到过抄袭者和被抄袭者两家打架,两家都找了很多帮手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刀,双方对砍,有人受了伤赶快往医院跑,还有一个受伤严重的,当场倒地不起,等120到来的时候,此人已没了生命征候。所以抄袭的人一是要尽量地低调,避免被人发现;二是在武力上要明显胜过被抄袭的人,柿子尽量往软地捏;再或者是自己有小团体帮护,在气势上压倒被抄袭者,这样被抄袭者只能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更遑论其他了。
按理说,他们这个“铁三角”联合起来对付外人,一般人都会惧怕三分,有这样的条件搞抄袭是很方便的。但是。孙红旗并不满足于抄袭外人,有一次,他居然抄袭起了赵跃进的东西,这就由外斗变成了一种内斗,这种情况处理起来相当的麻烦,弄得不好就会造成内伤不说,还会影响到以后事业的发展。
起初,孙红旗挂出来的是别的产品,却在暗地里销售抄袭赵跃进的产品,这就是所谓的挂羊头卖狗肉,而且价格还要比他家低很多。于是有老客户找到吴爱社看守的摊位上,要求她以同样低的价格销售,否则就要去拿别人相同的产品了。吴爱社心里老大不情愿,可是为了留住这个老客户,就按他要求的价格发了货,但是这一笔生意没有赚到一分钱的利润,因为自家的产品做得规矩,再加上前期成本,总成本自然要比抄袭者的高,这让她越想越生气。转念一想,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因为这款服装刚上市不久,而且为了防抄袭仿版还做了保密措施,再说外人都知道他们这个“铁三角”不好欺负,敢仿她版的人,不是新来的“愣头青”不了解她的底细,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她家叫板的。那么,到底是谁敢来招惹她家,抄袭她的产品呢?于是她满市场去打听,终于打听清楚了竟然是孙红旗在搞鬼!吴爱社没想到他居然抄袭抄到家里来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马上去找赵跃进说了这个事情,想让他去制止孙红旗的这种抄袭行为。他俩当时正好站在谦祥益门口的空地上,恰好正在说着这个事情的时候,未成想到被五毛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因为当时正好是他们“出摊”的时间,他立马接过话头来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欺负我家‘拐子’,不想活了吧?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我去帮你把他摆平。”
自从那次碰翻了“五毛党”的西瓜摊,赵跃进说要跟他交个朋友以后,又由于经常在谦祥益出出进进的,两人碰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每次碰面五毛都会主动的对赵跃进点头打招呼,赵跃进也会应付似的给他递递烟,或者站下来跟他闲聊几句。时间久了,赵跃进便跟他们熟识起来了。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礼貌,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得罪这些混混,避免给自己惹来麻烦。五毛经常称他为“拐子”,所谓“拐子”就是“老大”的意思,这是汉正街码头文化的一种延续,颇有一些痞子的味道。五毛常跟他说:“拐子,有事找我,汉正街上没有我出面搞不掂的事情。”
赵跃进总是说:“我一不跟人斗殴,而不跟人扯皮,没有事情会麻烦你的。”没想到来汉正街后,第一个找他麻烦的人居然是他的好兄弟孙红旗。当他听到吴爱社说了这件事情以后,心里确实有些气愤难抑,听五毛这样一说,就真想让他去帮自己出出气儿。然而当他想到一旦撕破了脸,以后恐怕就很难相处了,心里不免又有一些犹豫,于是他马上拦阻道:“你可别胡来啊,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事情闹大了可不好收场。”
五毛说:“世上哪有这样的铁哥们儿,对于这样的人你是不方便出面的,如果我不替你教训教训他,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呢!你放心,我不会让他致伤致残,更不想要他的命。总之我心里是会有分寸的,你这事儿就交给我啦!”
“别……”其实,赵跃进内心里是很想给孙红旗一点教训的,可又觉得撕破脸皮会很难堪。就在他还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五毛却已经领着一群人,风驰电掣般地去把孙红旗的摊位给砸了个稀巴烂。孙红旗不服气,他知道自己在武力上明显是斗不过五毛的,于是就自认为这是赵跃进指使他们来干的,就马上去找赵跃进进行报复,他黑不说白不说的,一口气不仅把赵跃进的摊位也砸得稀巴烂了,还把摊位上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致使被来往行人踩踏损坏,还被人趁机偷拿走了不少,这一下让赵跃进损失惨重。要不是吴爱社躲闪得快,说不定她人也会受到伤害。
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赵跃进虽然心里怒火中烧,恨不得让五毛再去将他弄伤甚至弄残才让自己解恨。可是一想到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再加上带他来汉正街时的承诺,心想,如果这个小团体散了,今后在汉正街打拼不仅会更加的艰难,而且还更容易受到外人的欺侮。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继续这样闹下去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于是他想到了让五毛出面来为他俩从中调解说和,以免结成了死结。
这真是一种悖论,事情是五毛惹下的,最后还得请五毛出面来调解。五毛是汉正街上的混混,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除了在这条街上摆西瓜摊讹人钱财以外,还带帮人打架斗殴,出头闹事,平息纷争,调和矛盾等。而这些“业务”都是有偿“服务”的,“五毛党”就靠这些手段在汉正街上攫取钱财,所以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平日里就希望别人闹矛盾,别人闹矛盾了,他们就有事可干了,因为他们没有做其他正当生意的能力,只有这样才是他们来钱的路子。
那天五毛接到赵跃进这笔“业务”以后,立即派手下将俩人分别找到了一家餐馆里,分成两边坐下,他自己坐在中间,他的手下坐后面,田卫星作为见证人和和事佬坐在对面,每人面前摆了一杯盖碗茶,这颇有一点儿四川人吃“讲茶”的意思。在汉正街上,人们既痛恨这帮“五毛党”,又害怕这帮“五毛党”,有时候还要利用这帮“五毛党”。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横行霸道,许多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但是也有一些势单力薄的人,试图借助他们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赵跃进这次找他们出面调解,实属无奈之举,因为除了这帮“五毛党”,再没人能镇得住他孙红旗了。就像开会发言一样,五毛让赵跃进先说,他也不客气,开口质问孙红旗道:“汉正街上有那样多的货可撵,你却偏偏不去撵,为什么单单只撵我的货呢?还有,你撵货就撵货吧,为什么还要杀价,害得我赚不到钱,难道你就能赚得到钱吗?你还不问青红皂白,你的摊位被砸了,也不问问是不是我让他们去砸的,就去把我的摊位也砸得稀巴烂。毁坏了不少衣服,损失惨重不说,要不是跑得快,你还差点儿伤到了人。说好到汉正街要相互扶持,相互照应的,你说,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啊?你要这样对待我呢?”
所谓“撵货”和“杀价”,这都是汉正街的口头语,“撵货”就是抄袭、仿版的意思,“杀价”是为了抢生意,故意降价销售的意思,这是一种不良的竞争行为。孙红旗听了赵跃进的话,不但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还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撵你的货了,那又怎么啦?难道别人撵得我就撵不得?相互扶持,相互照应,说得好听,你的生意那么好,而我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你就是这样照应扶持我的吗?撵你一点儿货都不让,你还说要我去撵别人的货,我到哪里去摸别人的信息呀?整天跟你在一起,就知道你家的货卖得俏,不撵你的,还去撵别人的不成!其实我不撵你的货别人也是会撵的,凭什么便宜别人就不能便宜我一下呢?我砸你的摊子,那是因为你先砸了我的摊子。还有,你一向以来都有点儿瞧不起我,虽然你帮过我不少的忙,但在我看来,那就好像是在对我的可怜和施舍。我承认在许多方面是不如你,但我们是‘铁三角’,好哥们儿,不是其他外人。你这样对我,良心上过得去吗?”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都认为错在对方,说着说着火气就大起来了。到最后两个人都压不住火气,差点儿要动起手来了。就在这时候,五毛抬手让两人打住,说道:“你们俩人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今天都说出来了,该撒的气也撒完了,给我一个面子,今日个哪说哪了。赵拐子是我的拐子,以后我要是听说有人再找他的麻烦的话,可别怪我对他不客气!我是说得到就做得到的。”
这话说得挺带有威胁性的,让人一听就觉得有些拉偏架的意思,这就是五毛在汉正街上处理纷争的方式,帮一边,压一边,因为畏惧他的势力,被压的一边还不能不服。可孙红旗不是肯轻易服输的人,他正要开口,这时,田卫星也做起和事佬来,他说:“就给五毛拐子一个面子吧,跃进你的能力强,以后就多关照扶持一下卫星;卫星你撵货也要先征得跃进的同意是吧?他让你撵你就撵,不让撵就别撵了,害人利己的事情是不能做的。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还是‘铁三角’,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的在一起喝酒,一起做生意,一致对外。你俩说,我这话说得对吧?”
赵跃进说:“就听五毛拐子的,这事儿就这样了了,今后我该扶持的扶持,你该帮护的帮护,我们这个‘铁三角’是不能够拆开的,一旦拆开了,受损失的就只能是我们自己。”
请有势力的人处理纠纷,互相称呼对方“拐子”,这都是汉正街码头文化的一种延续。孙红旗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好再坚持下去,这时也转弯说道:“那好吧,这次就听五毛拐子的,往后再也不闹了。”
五毛见俩人都点头同意了,于是发话道:“孙拐子那摊子是我领人砸的,你要不要我赔啊?”
孙红旗因为惧怕他的势力,所以连忙摆手答道:“不要不要。”
他哪敢要他赔啊?只要以后少让他找自己的麻烦就烧高香了。五毛接着说:“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不要我赔的啊!但是你把赵拐子的摊子砸了,那损失可不小啊,我看这样吧,以他的为人,赵拐子也说不出要你赔偿的话来,和气生财嘛!这个主我替你们做了,你就不用赔啦。赵拐子同不同意呀?”
赵跃进只想快点儿结束,连声说道:“同意同意,只要以后再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行啦!”
本以为这场纠纷就这样解决了,你不用赔我,我也不用赔你,两人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可没想到,五毛这时伸手指着孙红旗,继续说道:“不过,是你有错在先,虽然赵拐子大人大量不要你赔偿,我今日可要主持一下公道,对你做出一点儿小小的惩罚,今天这酒席钱由你来付怎么样啊?”
孙红旗也想快点儿结束,连连点头道:“应该应该。酒席钱我来付,大家尽管吃好喝好。”
“另外还有,我手下这帮兄弟还要养活,今天为了你俩的事情耽误了我的生意,你得给我一点儿补偿,也不多要,就一撇钱吧。你看怎么样啊?”
“一撇钱”就是一千元的意思,孙红旗一听,心里虽然是老大的不情愿,可又畏惧忌惮他的势力,犹豫了一下,最后不得不点头同意。这时,五毛像东道主似的,手一挥,让酒家上菜。然后高举起酒杯说道:“喝下这杯和气的酒,以后双方还是好朋友。”又说:“感情深,一口吞;感情浅,舔一舔,现在就看你们俩怎样表现出诚意来啦!”
赵跃进平常喝酒就很豪爽,即使没有他这句话,今天这种场面上,他也会是一口吞的了。
孙红旗也一掫酒杯,二话没说,一口吞下了。
两人的纷争就这样化干戈为酒肉,算是了结了。仔细想来,赵跃进觉得像这样闹内讧是很不划算的事情,自家兄弟都受了损失,得便宜地倒是“五毛党”这些不相干的外人。古话讲,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后要接受教训,像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要发生了才为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