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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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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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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街》连载

第三十一章 天下第一街

汉正街,乃古汉口之正街也。据史料记载,这条街迄今为止已有500多年的历史。自明成化十年(1474年)汉江改道从龟山北麓入长江,到嘉靖年间在汉江北岸形成了汉口镇。由长江汉江交汇处,尤其是沿汉江(又称汉水、襄河)一带的地域码头林立,汉水码头水运的繁荣,带动了商贸市场的形成,由于各地商贾纷纷前来聚集,推动市场向纵深发展,渐由码头发展到河街,又由河街发展成一条长街,生意日隆,更加的吸引八方商贾云集。沿街店铺林立,逐渐发展成了上至硚口码头,下至集家嘴的一条十里长街,西段以粮、油、棉、什业居多,东段以药材、参燕、金银、票号、典当为主,中段最为繁荣,密布百货、布匹、山珍、海味、纸张等大小商铺,逐渐成为汉口镇商业的中心地带。清初,汉水沿江码头形成以北岸为主的“八码头临一带河”的态势,“四海九州之物不踵而走,特形异物,来自远方者,旁隘露积”。清康熙年间(1662-1722)此地因设立汉口巡检司而成为汉口镇的正街,又称“官街”。 据清道光年间统计,这片形如卧帚的商业闹市,鼎盛时期有街三十二条,巷六十四条。二十世纪初,随着汉口开埠,租界设立与铁路的开通,汉口正街演变成了小商品市场,一时之间,交易兴盛,市场繁荣,被称为“江湖连接,无地不通,一舟出门,万里唯意。”不仅吸引四方商旅,还招徕八方游客,热闹繁华,盛极一时。

这里是万商云集、商品争流之地,历来号称“天下第一街”。汉口正街的诞生,与水运、码头、流通等有关,所以它的市场核心就是一个“活”字。历史上素有“货到汉口活”的说法,简单地说,“货卖天下,卖天下货”就是汉正街最大的特色。因其地处华中腹地,挟两江交汇,水运发达,历史上素有“九省通衢”之美称。再加上现代交通业的发展,这里形成了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公路铁路高铁,水里有船运的立体交通格局,全国各地的货物从四面八方快速地流向这里,又从这里快速地流向全国的四面八方,是华中乃至全国最为著名的小商品集散中心之一。

在物资匮乏年代里,由于多种原因,市场逐渐萎缩。一九七九年,汉正街恢复小商品市场,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起初,摆摊经营者多为待业青年和无业人员,只有一百零三户,其中不乏身体残疾者,“两劳”释放人员等,他们辛苦劳作,勤俭经营,创造出了不少致富发家的神话与传说。如今的这条街重又焕发出了欣欣向荣的青春活力,吸引得许许多多怀揣发财梦想的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聚集。

常常听人说汉正街满地是黄金,只要弯得下腰,捡到手的都是钱。这句话包含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只要你这个人勤劳肯干,不怕吃苦,不挑不拣,只要弯得下腰来,哪怕是挑担拉车卖苦力,也是一定能够赚得到钱的;另一层意思是说,在汉正街上一定得弯得下腰来,不怕求人,不要讲面子,在客户面前不怕装小,不能嫌弃利薄规模小的生意,只要肯做,积少成多,集腋成裘,财富自然就会滚滚而来,穷光蛋变富翁不是没有可能的。

有人曾经总结说,汉正街的第一代是勤巴苦做,第二代是拼命享受,第三代是流落街头。这几句话如果用武汉话来说还是挺押韵的。它说的是初到汉正街的人,做的是辛苦生意,赚的是微薄的利润,他们甚至连管教自己孩子的时间都没有。有很多人由于自己吃过苦,遭过罪,该享受的东西从来没有享受过,因此,就不想让自家孩子再走这样的老路了,就把自己想要得到而没有得到的某些东西,全都留给了下一代,结果是这第二代人养成了只知道享受现成的,不知道去奋斗积累的习惯,成了纨绔子弟;到了第三代人,他们更是只知道败家了,结果是败光所有的家产,最后只能是流落在街头靠乞讨度日,苟延残喘了。这说明任何财富都来之不易,却去之如流水。

初到汉正街,赵跃进们一群人不免有些像所有刚进城的农民工一样,肩上扛着大捆的行李,手里拎着锅碗瓢盆,身上穿着廉价西服,脚上鞋子沾满泥巴,两眼好奇地四处张望,嘴巴闲不住地议论纷纷。只见在这宽不过丈余的街道两边,高楼林立,商店摊铺鳞次栉比,街道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这些人大都是来打货的外地人,他们肩挎大号帆布包,风尘仆仆,来去匆匆。赵跃进一行人边走边看,时不时地被来往人群挤得打个趔趄。这样挤挤走走的,刚来到谦祥益的门口,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响,赵跃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茫然四顾之际,忽听有人大声地喊叫了起来:“喂喂,那个扛行李拎包包的,你在找么事呢?走路为么事不带眼睛呢?把我的摊子都撞翻啦,还冒看到啊?这西瓜都撒了一地,你看该怎么办咧?”

赵跃进循声回头一看,这是一个用支架和木板搭起来的临时简易摊子,看起来有些头重脚轻,而且还霸道地摆放在人行道的正中间,上面摆放的是切成一瓣一瓣的西瓜,行人一不小心就会碰翻在地。而西瓜又是一种经不住摔的东西,只要一摔到地上,西瓜不是摔得稀烂,就是沾满了灰土,这下可闯下大祸啦!这是一帮汉正街混混专为外地人,特别是那些背包客们预备的,目的就是为了讹人钱财。这帮混混专趁政府管理人员下班,管理松懈之机,外地来客人多之际,占道摆摊。有时确实是别人无意间碰翻的,更多的时候则是摆摊人自己故意掀翻的,因为他们成群结伙,手拿长刀,领头的人叫五毛,所以大家都叫他们“五毛党”。他们在汉正街上横行霸道,强买强卖,由于他们和政府管理人员打游击,躲猫猫,实现“敌驻我扰,敌进我退”的战略战术,因此这伙“五毛党”为非作歹,造成了管理人员无法管理,普通人又无人敢招惹的局面。每当碰到这种时候,外地客人都自感人生地不熟,势单力孤,加上身上带有大量现金,自忖与其被搜被抢,不如自认倒霉,赔钱脱身了事。这帮人就是瞅准了外地人这种不敢惹麻烦的心理,常常是屡试不爽,屡屡得手,专门靠此来诈取钱财。此时,赵跃进看到满地摔得稀烂的西瓜,连忙赔礼小心道:“真是对不起呀,怪我只顾着走路,没看到您在这儿摆摊子,不小心碰翻了,我这就给您捡起来拿水冲一冲,帮您重新摆好,您再接着卖怎么样啊?”

那人用手上的西瓜刀朝他一指,只见寒光直闪,赵跃进吓得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只听那人大声地说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西瓜全都被你摔烂了,你还要我捡起来再卖,卖给谁去?今天我谁都不卖,就单卖给你了!”

这时,走在后面的吴爱社对赵跃进说:“别理他,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那西瓜摊根本就不是你碰翻的,而是他自己故意掀翻的。”

田卫星和孙红旗这时也围了上来,一个说:“明明是你自己故意掀翻的,却偏要赖在别人身上,这是一种讹诈行为。”

另一个说:“自己故意掀翻了还要赖别人,未必我们就好欺负些?”

看到这幅场景,混混知道自己难敌三人,只听一声呼哨,忽然从街边的小巷里立刻冲出来了五六个人,手里全部拿着二尺来长的西瓜刀,寒光凛凛的,将他们团团地围在了中间,其中有一个人恶狠狠地说道:“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五毛!汉正街是我的码头,在这里碰翻了我的西瓜摊,想不赔钱就走的,我还没碰到过。你要是乖乖地把这些西瓜买下,我跟你好说好散,如若不买,今天你是走不出这条汉正街的!”

那伙人也助威似地齐声吼道:“走着进来,抬着出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一幕好似在哪个电影镜头上见过的一样。吴爱社据理力争道:“大冬天的,谁会买西瓜吃呀?看看你这西瓜还倒了瓤,别说买啦,就是白送我都不要。你们这样强买强卖,是违法犯罪的行为!难道不怕坐牢吗?”

话音刚落,只见那伙人将刀锋一齐指向了吴爱社,刀刃发出冷冷的寒光。那自称五毛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你在说谁违法犯罪呢?老子就是从牢里才出来的,跟老子讲这些,你不想活了吧?”

一见这阵势,血性的农村汉子哪能容忍一群男人欺侮一女人啊!再加上这个“铁三角”此前还从来没怕过谁,孙红旗和田卫星两人捋起袖子来,就要跟他们拼命,眼看着一场混战即将爆发,赵跃进连忙伸手拦住了他俩。他心里想的是,这要在老家,他们这个铁三角是绝对不会吃亏的,可这里毕竟不比在老家,什么事儿都有说理的地方,这儿是人家的地盘,俗话讲,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何况对方手上还拿有长刀,己方却是赤手空拳,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己方,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可不想刚来汉正街就挨上几刀。于是他对那群人说道:“各位老大,不就是几块西瓜吗?至于这样动刀动枪的吗?我全部买下来不就得啦!你算算这要多少钱吧。”

他称他们“老大”,大有拜码头的意思。听他这样一说,原先那个混混捡起地上的西瓜,胡乱的称了一下,说道:“这西瓜一共是十斤,一斤两角,一共是两块钱。赶快给钱吧!”

赵跃进一想,不就是两块钱吗?何必要跟他斤斤计较的。马上掏出两元钱来递了过去。没想到那混混不断不接,反而还讥讽他道:“真是乡里人哟,你有点儿苕吧?我们这儿说的两块钱,就是人民币二十元。你得给我二十元,懂了吧?”

“哪有这么贵的西瓜啊?你这分明是金瓜嘛!我们那儿的西瓜才卖八分钱一斤,二十元可以买一板车。”孙红旗不服气地说。

谁知那混混根本就不讲理,反而奚落他道:“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种的那种土西瓜吗?看清楚了,这可是海南岛的特产西瓜,金贵得很呢!你说这么好的西瓜,从海南岛运到这里来,有几千里的路程呢,加上运费,收你二十块还是蛮客气的!”

吴爱社也知道事情闹大了没好处,于是跟他们讨价还价地说道:“就算你这西瓜是从海南岛运来的,可是都已经发霉变质了,分明就是烂西瓜嘛!哪有烂西瓜卖这么贵的呀?我给你还个价,十块钱行不行?”

“不行!”混混见他们软了下来,口气越发地强硬起来,说道,“二十块钱一分不准少,少一分就剁你一根指头下来。怎么样?是愿意给钱呢?还是愿意剁指头呢?二选一吧!”

不愧是“五毛党”,说出话来句句是威胁。赵跃进为了赶快脱身,抽出二十元钱来递给他,然后说道:“各位老大,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钱是身外物,就算交个朋友吧!往后都在这条街上讨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说这些剁呀杀的话呢?说不定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得很呢!”

“好说好说,就冲你这句话,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以后在汉正街上如果有任何人敢找你的麻烦,尽管来跟我说,只要我出面,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五毛摆着手说道。

赵跃进在心里说,躲你还来不及呢,有事找你摆平,那不是身上没有虱子咬,却偏要去找个虱子来挠吗?还是离你远点儿的好。等他们刚一转过身去,那帮混混又把西瓜摊支了起来,只是用刀把西瓜上的灰土随便地刮了刮,接着又摆了上去,不知道下一个挨宰的又将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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