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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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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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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街》连载

第五十三章 欠下“阎王债”

孙红旗终因公安机关找不到他谋杀云岫的直接证据,而本着疑罪当无的原则,因此被无罪释放了。云岫和孩子的死,被定性为一场意外事故,保险公司表态说要尊重法律,尊重法院做出的无罪裁定,依法给予孙红旗赔付了他应得到的巨额保险金。

保险公司赔付给他的保险金,总共有一百多万元,手上拿着这笔钱,孙红旗心里并没有一点点的喜悦,因为这是用两条人命换来的。现在他手里拿着这笔巨款,一时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赵跃进的信用社早就开业了,如果现在拿这笔钱去入股已经晚了,再去做生意吧?他孤家寡人一个,找谁做帮手都不太合适,也不放心。再加上连孩子也没了,他更加地觉得做任何事情都缺乏源动力了。他曾想过到工厂里面去给别人打工,可是他一没技术,二也年纪老大不小的了,做普通工人吗?如果去了,跟一帮小青年们混在一起做工,看年纪像师傅,可实际上只能做学徒,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做一帮小青年的学徒工,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搁啊?再说人家也只招小青年,他去试过,一看他的年纪,别人还以为他是来应聘管理职位的呢!可一听说他的名字,就不再往下问了。因为官司,他在汉正街的名声确实是太大了,谁都不愿意收留这样一个麻烦人物,更没有谁会相信手里握着百万保险赔偿金的富翁,能安心地给人家打工的。万般无奈之下,他想过去找一找赵跃进,让他帮忙给自己安排个饭碗,可是当他一想到当初他让他参股时,自己表现出来的暧昧态度,在他最需要自己入股的时候,自己没有加入,现在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放着那么好的股东不做,再去向他讨要一份差事,他觉得实在是有些难为情。再加上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一段官司来,他正春风得意,自己却灰头土脸,怎么还有脸去见他呢?他也想过跟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官司结束了,让他不要为自己担心,可又该怎样向他开口呀?如果他细问起来,自己又该怎样向他解释呢?所以拿起电话又只得放下了。

云岫死了,她活着的时候他有些嫌弃她,现在她没了,他还有点儿觉得家里少不了她了,毕竟有女人才有家啊!云岫和孩子都没了,他也就没有家了。所以,他只能整天无所事事,像孤魂野鬼一样地四处闲逛,然后是借酒浇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有天晚上,当他正在路边小摊上喝着“靠杯酒”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凑到他的桌边来了。武汉有种每天晚上摆在路边的小摊,弄点儿油炸花生米、卤鸭脖之类的小菜供人宵夜食用。来宵夜的人一般都会要上一壶小酒,有时是单独一个人,也有时是几个好朋友结伴而来,坐在路边,一边喝,一边吃,一边看,一边闲聊。看些什么呢?看行人匆匆而过,也看女人袅袅婷婷;聊的是闲话,有一搭儿没一搭儿的,看到什么聊什么,想起什么聊什么,既悠闲且自在。漫无边际地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地到了半夜了,付过酒钱,回家睡觉。还有喜欢热闹的,看到抄着二胡吉他三棒鼓等乐器来卖唱的,只要给她几块钱,她就会在你身边一边奏乐一边唱将起来,点什么唱什么,有流行歌曲,也有戏曲唱段,还有民间小调。喝酒的人一边听着,一边跟着哼唱,摇头晃脑,自得其乐。喝着唱着,一天的劳累全跑光了,这是体力劳动者的宵夜法。

孙红旗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同伴相约,也没有愉快的心情跟人闲聊,只是带着一脸的忧伤,就着小菜喝着闷酒。在他眼里,四周也没啥好张望的,那些匆匆而过的女人,好比远处的云彩,你看不看她,她都会轻轻地飘过。他一个人坐在酒桌边,一边喝着,一边闷头想着心事,一边哀叹着自己的命运,对自己该怎样来了却余生,心里真是茫然得很。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凑了过来,试探着问道:“你是孙拐子吧?才几天没见,你这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听说这几年做房地产赚了大钱,有好多汉正街老板拿了钱,都去做房地产生意去了,我原先还以为你们几个人早就做了房地产商,赚大钱去了呢!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心事啊?”

孙红旗醉眼朦胧地问道:“你是谁呀?管老子的闲事干什么呢?”

来人说:“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啦?我是五毛的手下啊!谦祥益门口卖西瓜的那个五毛。来来,都是老朋友了,好久不见,今日个有缘,就让我来好好地陪你这个拐子喝几杯吧,一醉解千愁嘛!”

说着,五毛手下就在他的桌边坐了下来,自己要了付杯筷,又要来一壶酒,然后斟满酒杯,举起杯来就要跟他对饮。孙红旗眼睛红红的望着他,说道:“喔,你说的是那个在谦祥益门口冬天卖西瓜,夏天卖假皮服,专门讹人钱财的五毛啊?好久不见了,你们又鼓捣出什么宰人的损招来了呢?”

五毛手下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还死皮赖脸地说道:“孙拐子你可成了汉正街的大名人呢!谁不知道你官司打赢了,保险公司也赔钱了,你现在可是个百万富翁呢!像你这样的有钱人,怎么也会在这种地方喝靠杯酒呢?该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啊?能说出来给我听听吗?我也好给你排解排解,要不然我带你去找个好地方开心开心去呀?”

孙红旗喷着酒气说:“滚开去,老子要找女人还用你带吗?”

五毛手下说:“孙拐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带你去找女人,我知道找女人你比我内行,我是要带你去一个赌场,赌场里真是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啊!一个穷光蛋进去,出来的时候就变成百万富翁啦!一个百万富翁进去,出来就变成亿万富翁啦!你说这够不够刺激的呢?而且还很安全,赌场设在一个非常掩秘的地方,有车接送,还包吃包喝,困了有地方休息,累了有小姐按摩。那手法真是既轻柔,又撩人,撩得人心里直痒痒的。只要你一进赌场,一心只想着赢钱再赢钱,这样就什么烦恼都没有啦!怎么样,想不想去试试手气呀?”

孙红旗已经被酒精毒害得丧失了最基本的理智,他现在的思考能力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小孩子,听五毛手下这样一说,禁不住跃跃欲试,梦想着自己如果变成了亿万富翁的话,到那时候看还有谁再敢小瞧自己!想到这里他顿时豪情万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像要抵人的牛似的,他仗着酒劲儿大声地说道:“去就去,谁怕谁呀?”

孙红旗醉醺醺的,被五毛手下带着,东倒西歪地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车上还有几个衣着光鲜的人。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做着同样的发财梦,被五毛手下或诱或骗地上了车,一起去参赌的。面包车载着他们,东弯西拐地来到了一处郊外废弃的建筑工地,在一栋烂尾楼里,四周布有岗哨,路口有人迎接,外面黑咕隆咚,里面却灯火辉煌,男男女女的赌客们,兴奋得满脸绯红,手上抓着一把钞票,不停地边吆喝着,边下着赌注。

孙红旗初来乍到,一看到这么多人围在一张特大号的桌子前,口里不停地喊着“大大”或“小小”,将大把的钱押下,禁不住眼里也放出一股贼光来。他嘴里喷着酒气,头脑兴奋异常,立即凑了上去,想都没想,拿出钱来就押“大”,没想到第一把他居然赢了!第二把他又押“大”,又赢了!第三把还押“大”,还是赢!连赢三把,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没费多大的劲儿,一下子就赢了这么多的钱,高兴得他见人就撒钱,说要大家都沾一沾他的喜气。五毛是这家赌场的老板,这时他出来拦住他,要他见好就收。孙红旗一见到他,马上就说道:“今天手气这么好,原来你就是我的贵人啊!如果没有你的人把我引导到这里来,我哪能赢到这么多的钱啊!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五毛让他见好就收,其实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他知道凡是赌徒,都有一个共同心理,那就是赢了还要赢,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输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五毛趁着他的高兴劲儿,陪着孙红旗离开了赌场,把他送了回去,还在原来的路边摊上喝了一顿酒。孙红旗回家后兴奋得一夜无眠,总想着第二天自己会赢到更多的钱的,由此,他便染上了赌瘾。

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了头一天上车的地方,还没等五毛来接的车停稳,就一下子冲了上去,迫不及待地要别人送他去赌场。到了赌场上,这次孙红旗再没有了前一天的好手气了,他一下子输掉了几十万,这下可把他惹毛了。第三次再去的时候,他拿出全部家当全押了上去,想一下子把前一次输掉的本钱全部都扳回本来,结果是输了个精光!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越想越不服气,他不相信自己像第一天那样的好手气再也不会回来了!总想着一把把输掉的钱捞回来,他不知道,第一天让他赢钱,那是人家在向他下钩子,能让他输得精光,那是人家在向他使手段,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五毛手下又一次地来找他了,问他还想不想再去参赌?也好把输掉的钱再赢回来。孙红旗说他现在已经没有本钱了,五毛手下说,如果他想去的话,他可以借钱给他翻本,其实他这就是在“放码钱”。所谓“放码钱”,就是过去说的“印子钱”,按天计息,利息高得不得了,欠了“码钱”的人,这辈子都还不清,有的家破人亡,有的被剁去手脚成了残废,还有的一辈子东躲西藏,居无定所,活得还不如一条野狗。可是孙红旗这时已经完全地失去了理智,一听说能够借钱给他翻本,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二话不说,立马又跟着他去了赌场。可他这次不但没扳回本来,反而还欠下了几十万的赌债!

五毛手下押着孙红旗回到家里来的时候,屋里屋外翻遍了,也找不出半分钱来,他们原以为他可能在家里藏了钱的,没想到他竟然分文无有。这让他们非常失望,只得放下狠话来说道:“限你三天时间,如果不还清全部欠款,就要剁了你的手和脚,让你一辈子做个残疾人,像野狗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孙红旗到哪儿去找那么多的钱来还清这笔阎王债呢?到此时他才明白,那赌博公司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欠了他们的钱就是欠了阎王债!想想这都是自己自找的,怨不得谁,老婆孩子没了,保险公司赔付的保险金也输光了,房子是租的,家徒四壁,现在连吃饭的钱都分文无有,可是那码钱却在一天一天地往上加,打着滚儿的越变越多,这怎么还得清啊?他知道这“五毛党”是说得到,做得到的,是一伙心狠手辣的家伙,如果没钱还,就只能等着被那帮恶人剁手跺脚,后半辈子做个残疾人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呢!一想起这些,他就后悔极了,悔不该当初听信五毛手下的谗言,什么穷光蛋变百万,百万变亿万,这些都是骗人的鬼话!可现在悔之晚矣。

就在孙红旗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赵跃进终于找到了他。赵跃进见面就对他说道:“你出来这么久了,都到哪儿去啦?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到你原来住的房子里去找过,房东说你搬走了,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我们都还以为你拿着那么多的保险赔偿金,远走高飞到别的地方发大财去了呢!可怎么倒弄得跟个叫花子似的呀?住在这么偏又这么远的地方,要不是五毛告诉了我,天知道你住在这种地方呀?”

孙红旗沮丧地说:“别提了,原来的房东说人死在他的房子里了,不吉利,强行要我搬家。为了躲清闲,我只好搬到这里来了。如今这种样子,我是真的没脸见人了呀!当初如果不是我想七想八的,老老实实地跟着你开公司,就不会遭受后来这么多的灾难了,这就叫现世造的孽现世报啊!现在我是老婆死了,孩子也没了,连保险公司赔的钱也被我全都输光了,还欠下了五毛他们赌博公司好几十万的 ‘码钱’,他们限我三天还请,不然就要剁掉我的手脚,让我后半辈子做个残疾人。你说我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呀?真想死了算了!”

赵跃进劝他说:“怎么过?慢慢地过呗!赌博公司是要钱不会要人命的,只要人还在,债是永远都不会烂的。你真是糊涂啊!明知道那赌博公司是陷阱,你为什么还偏要往里面跳呀?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正式邀请你到长江信用社来工作,我们这个‘铁三角’哪能少得了你啊?安保部经理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你快跟我回去吧,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做个坚定的‘铁三角’,三个人同心协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他的事情就暂时不要多去想它了。”

孙红旗没有想到赵跃进这个时候还会来找自己,还让他到长江信用社去工作,给他留着保安经理的职位。看来他心里确实是把自己当兄弟看待的,确实是对我这个兄弟做到了仁至义尽啊!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什么时候都不会嫌弃自己的,在自己的生死关头还能出手相帮,还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哥们啊!亏得自己以前还经常跟他闹别扭,要不是他大人大量,我真是会死在外面,就像死了一条野猫野狗一样啊!想到这里,孙红旗除了对赵跃进非常地感恩戴德外,他还在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痛改前非,只有认认真真地工作,才能回报得了他对自己这比亲兄弟还亲的情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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