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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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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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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正街》连载

第四十章 覆水难收

到外地去拿货,也称“打货”或者“跑货”。表面上看起来,“跑货”应该比加工要轻松得多,也好玩得多,其实不然。首先是在投入上,“跑货”都得支付现金,有时候为了垄断货源,还要囤货,资金的投入量是要很大的,然而投入得越多,风险也就越大;其次是在产品的试错上,跟加工一样,有些时候自己看好的东西,不一定是市场认可的东西,所以就要试错,畅销品大多都是试错试出来的。所不同的是,加工试错可以适当地控制数量和品种,而跑货就很难做到这样了。因为打的货都是别人生产的,以他们的规模,其生产量是很大的,而且谈生意的时候都要尽量把数量夸大一些,因为量少了就得不到最优惠的价格,从而影响自己的利润以及销量。所以,往往打回来的货很多都成了滞销品。也因此,为了防止滞销,减少损失,必须从大量的市场产品中进行甄别,以便找到畅销的产品。这样,你试错得越多,成功率就越低,其损耗也就越大。所以,这就需要打货人具有独到的眼光,而且还要慎之又慎。跟做加工一样,一些生意眼光差些的人,以及没有资本、没有能力试错的人,就喜欢走捷径,跟加工一样仿版撵货,就成了最稳妥的事情了。

仿版撵货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很招人鄙视和不齿。孙红旗因为资质有限,又怕冒险试错吃亏,所以本性难改,只能是跟做加工一样,继续仿版撵货。只要是看到谁家有了畅销货了,他就去撵谁家的货,这次他撵的是李超英的货。对!这个李超英就是那个同乡的、还跟赵跃进谈过恋爱的李超英。兜兜转转的,她现在也来到了汉正街,做的也是服装生意,而且也来到了石狮打货,所谓无巧不成书,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的巧!由于凭借女性对时尚的敏感,她盘起服装来,自然要比那些对服装一知半解的人强上很多,特别是对像孙红旗这样的半吊子生意人,她的眼光不仅要独到得多,而且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来。况且她还是一个单打独斗的女人,所以,孙红旗跟在她的后面撵货,算是撵对人了,既不怕试错,又不怕她有能力来报复自己。

李超英不是那种吃了亏能忍受的人,这天,她在街上跟孙红旗碰了个面对面,李超英就没好气地对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撵我的货呢?欺负我是个弱女子,不敢把你怎么样是不是?你知道我为了这个畅销货试了多少错,赔了多少本钱在里面吗?现在好不容易才刚刚有了点儿起色,你倒好,早不撵晚不撵的,让我先前的那些投入算是白白地扔掉啦!这种事情只有你这种人才做得出来啊!”

孙红旗被一个弱女子数落,听了心里蛮不是滋味,于是蛮横地反驳道:“我这种人怎么啦?市场上的货谁都可以拿,难道你拿得,为什么我就拿不得呢?有本事你把它全都包下来,独家垄断经营啊!”

看得出来,他是拿定了李超英只是一个弱女子,谅她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的。可这李超英并非一般的弱女子可比,只见她眉毛一拧,讥讽地说道:“你一个大男将,自己没本事做生意,专靠仿版撵货才能够在汉正街生存,你有没有羞耻之心啊?要是换一个有点儿血性的人,早就跳长江去死啦!”

这话说得让孙红旗脸面上很有些挂不住了,内心的火气腾的一下冒了起来。他反唇相讥道:“你这话说得太不中听了。我一没偷人,二没养私生子,三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去跳长江呢?那个该去跳长江去的是你才对咧!”

这话可是句句都触到了李超英的隐痛处,就像刚结痂的伤疤又被人揭开了一样,那股疼痛的感觉真是撕心裂肺,令人无法忍受。顿时,眼泪从她的两只眼睛里喷涌欲出,她咬住牙关,强忍住泪水,心想自己打是打不过他的,只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反唇相讥道:“你是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因为你根本就做不成任何一件是人都做得出来的事情。从小到大,你说说你做成过一件什么正当的事情没有?不是我咒你,你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是一个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窝囊废!就指着捡点儿别人丢下的残羹剩饭苟且偷生去吧!”

这下可掀开了孙红旗的老底儿,他一下子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来,用力地朝李超英的头上猛砸了过去。顿时鲜血迸溅,一阵眩晕袭来,李超英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孙红旗扔下李超英,不顾她的死活,竟转头扬长而去。这时却有个人,一个箭步地飞奔了过来,这个人就是赵跃进,他当时就站在离他俩不远的地方,对他俩的争执看得一清二楚的。见到孙红旗拿砖头的时候,他还喊了一声,试图来阻止他,可是他却不管不顾地不仅打了李超英,还扔下她转头就走,赵跃进只得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李超英,用手捂住她头上的伤口,想帮她止住血,可是怎么捂也止不住,血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外直冒。赵跃进一时情急,来不及多想,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就送她到医院里去了。

经过医生的一阵紧急处理,止血,缝针,包扎,当李超英被推出手术室来的时候,整个脑袋被绷带缠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医生交代说,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暂无大碍,只是脑袋有点儿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让家属仔细地看护,千万不要让她乱动,否则会落下后遗症的。

在医院的病房里,李超英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绷带,双眼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儿。当她和赵跃进四目相对时,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人,此时突然地出现在了眼前!心里该有多少话要对他说啊!可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嘴唇颤抖着说道:“真想不到救我的人会是你,谢谢你啊!”

“这有什么好谢的呢?只不过是恰好被我碰到了,顺便送到医院里来了而已,微不足道。”赵跃进恬淡地说道。

“你身上怎么也流了那么多的血啊?还不快去找医生处理一下去。”李超英看到他身上有血,关切地说道。

他扑哧一笑,说道:“这哪是我的血啊,我这身上全都是你流的血呢!你流了那么多的血,止都止不住,我都快被吓傻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啊?”

李超英轻轻地摇摇头,说道:“疼倒是不疼了,只是脑袋有点儿发晕。当时你在哪儿?怎么能在第一时间赶来救我呢?”

赵跃进说:“当时我在市场上转悠,正好转到了那儿,忽然听说有人打架,回头一看,见是孙红旗在打一个女人,我本来是打算上去准备劝架的,哪知道还没等我赶到,你就被他砸到躺倒在地上了。看你满头是血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怎么止也止不住,只好连忙往医院里送咯。医生说你有点儿脑震荡,自然会感觉头晕了。不过不要紧,静养一些时就会好的。”

“十几年没见面,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跟你重逢啊!”李超英说。

“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是你来,看到你满脸流血,为找到伤口止血,我擦掉了你脸上的血,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你呀!心里顿时吃了一惊,你怎么也到汉正街来了呢?十几年没见,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变得不认识了是吧?”

“是变得不敢认了!”

“难道我变得比原来难看了不成?”

“不是,是比原来漂亮得多了。”赵跃进老实地说道。

“哈哈哈!瞧你那不好意思的傻样儿!不知有多少人早已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啦!哎哟!”李超英由于刚才大笑,扯疼了头上的伤口,她立即用手捂着轻声叫唤了起来。

赵跃进连忙说道:“你别动,刚刚才处理完伤口,现在可能麻药醒了,动作大了会很疼的。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下,有话咱们以后再说吧。我去给你准备一些生活用品去。”赵跃进说完,帮她拢了拢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李超英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过去的时光,觉得他跟过去相比,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那样善良,还是那样富有正义感,只是比原来成熟稳重了许多,似乎更有男人魅力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眼前的这个赵跃进,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小男生了,看他现在那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样子,对生活对事业该是多么地有信心啊!反观自己,这么多年来坎坎坷坷,吃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生活得真够艰难的。正所谓时也命也!现在终于跟他重逢了,那么他会怎样看待我的生活,又会如何评价我的过去呢?在他的心目中,我恐怕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心高气傲,一心想要攀高枝、脱离农村的那个骄傲的“小公主”,而是一个被人嫌弃,遭人不待见的“灰姑娘”了。我该怎样来向他讲述自己以前那段不堪的往事呢?他有耐心听我述说这些吗?想到这里,她内心里面便生出了一丝的忧虑来,被孙红旗打伤的时候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此时终于禁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她任由泪水和着内心的憋屈,轻轻地无声地往外流淌。

不久,李超英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待她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看到同病房的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吃着亲人送来的饭菜,那香味直朝着她扑鼻而来,这时,她的肚子也不自觉地咕噜噜叫唤了起来。她确实是饿了,只是早上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一直到现在连口都没打湿过,她真想这个时候坐在桌前大快朵颐啊!她试着想爬起来,可是头昏沉沉的,浑身无力,只得重又躺了下去。心想,这个赵跃进该不会是恨我以前对他冷淡了,现在要记我的仇吧?就这样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医院里,不管不问、没吃没喝的算什么嘛?难道他就是这样来报复我的吗?他说有话以后再说,这明显是在敷衍我嘛!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样的小气呢?即便你心里对我有气,那也应该等我伤愈以后再说啊!李超英这时心里真是痛悔极了!悔不该当初自己漫不经心的一个主动,伤得他如此之深,以致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还对我不冷不热的,我的命真苦哟!要怪那就只能怪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气太高,门缝里瞧人看扁了他。早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呢?现在躺在这里,是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想自己动一下也动不了,那能怎么办呢?就只好强忍着了,等明天好转一些了再说吧。我的命真是苦啊!

就在她漫无边际,胡思乱想的时候,赵跃进手里拎着一些洗漱用品,还有一罐热腾腾的鸡汤,急匆匆地一头闯了进来。眼睛望着李超英歉意地笑着,一边放下东西,一边对她说道:“饿坏了吧?想吃什么东西呢?都怪这出门在外的真不方便,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只是听说老母鸡煨天麻能治头疼头晕,我就到处去找,又找地方煨了这罐鸡汤,紧赶慢赶着总算赶了过来。你赶快尝尝吧,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吧!”

赵跃进说着把鸡汤盛进了带来的小碗里,轻轻地吹了吹,随着鸡汤冒出的热气,一股浓浓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里顿时充满了鸡汤的香气,径直地扑鼻而入,惹得李超英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赵跃进把鸡汤送到了她的面前,李超英心急得就要自己动手,赵跃进本能地挡了一下,说:“小心烫着,别扯疼了伤口,还是我来吧。”

说着拿起汤匙,舀起汤来先吹吹气,然后再一口一口地喂她。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尽心地伺候,心里不禁充满了幸福感,脸上满是一副陶醉的模样。同病房的人羡慕地赞扬道:“你老公对你真好啊!真是令人心里羡慕哟!要是我老公也能这样对我好的话,要我为他做任何事情,我都会心甘情愿的呀!”

听到这样的夸赞,赵跃进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这只是很自然地在对待一个受伤的病人,没想到却引起了人家这样的误会,有心想要解释一下,可刚开口说了半句“不,不是……”就被李超英抢过话头去,对那人说道:“谁说不是呢?你看我老公的脸皮有多薄啊!别人一夸他脸就红啦!您可别见笑哟。”然后对赵跃进撒娇道:“老公,你就别不好意思啦,我们两口子好久没有这样亲热过了,要不是我受伤了,住到医院里来,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再现这温馨的一幕呢!”又转过头去对别人说道:“有这样好的老公在身边这样照顾着我,别说是为他做任何事情都心甘情愿,就是为他去死,我也会毫不迟疑的啊!”

李超英一边说着,一边还朝着赵跃进飞了一个媚眼,这样更令他不安起来了,他慌忙低下头去,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可是李超英的话,久久地萦绕在他的耳畔,赵跃进心里感到很有一些不自在起来了,虽然说自己和她曾经有过一段情,但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现在自己为她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出于本心,在尽一个老乡之谊而已,如果这样做引起了她误会自己的话,那就必须要跟她把话说清楚才好,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可是当着外人的面,暂时还不好把话挑明了让彼此尴尬,只有等到了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能把话挑明。但这事又不能久拖下去,拖得越久,恐怕误会越深。于是他趁同病房的人出去散步的时候,赵跃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有些急不可耐而又轻言细语地对李超英说道:“请你别误会,我不是来跟你重温旧情的。你受了伤,我来照顾你只是出于内心的一种善意,假如受伤的不是你,是任何一个旁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出于本心,我也会出手相救的。所以请你以后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下,千万不要再引起别人的误会了。本来是怎样的,就把实情告诉人家,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说清楚了,难道人家还会笑话你不成!”

李超英听了他这话,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凄凉。她想,自己千辛万苦地想要跟他重逢,他倒好,用一句“出于本心”就把我打发了。原来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要怪就只能怪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可叫我怎么能放得下呀,你毕竟是我的初恋啊,而且是我这辈子唯一动过情的男人啊!其实当时受伤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内心里就把你当成了我的老公了!再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别人一脸羡慕地夸耀你,我要是说你不是我的老公,那别人会怎么猜疑,我又该怎样向人家解释呢?就算我脱口而出,承认了你就是我的老公,那也应该是情有可原的嘛!至于你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我吗?尽管我曾经确实是伤害过你的感情,可是你想过没有,我现在是多么地想要对你作出弥补啊!我宁愿当初受伤害的是我自己,也不愿意是你呀!你现在要我对你做出什么样的补偿,才能消除你对我的怨气呢?想到这里,李超英有些悻悻然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就算我当初伤害过你,现在有什么怨气你就冲我来出吧,别这样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不好?让人看了心里真是难受死啦!”

“你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俩既然没那层关系,何必非要那样说不可呢?如果这话传回去,传到吴爱社的耳朵里去了,她又会怎么想呢?你这样做不是让我为难吗?”赵跃进义正词严地说。

李超英想了想,觉得他这话说得也是有道理的啊,他现在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了,说话做事肯定会考虑到那个人的感受,这才是一个对家庭负责任的好男人应有的表现。如果他是那种对家庭毫不负责任,背着自己的女人在外面胡作非为的男人,扪着良心自问一下,这样的男人我还会喜欢他吗?是啊,他说得对,如果这种话真的传到吴爱社耳朵里去了,那自己不就成了给他添麻烦的人了吗?如果他的日子不好过,我心里也不会好过的。于是,她平心静气说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对不起,我先前那样说,只不过是怕引起别人的无端猜疑,因为我刚刚受过伤,身体不舒服,就不想跟人家做太多的解释,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请你放宽心好啦!我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如今我是连你的脚指甲都配不上的一个人了,说出那种话来是太不费思量了,如果硬要把你跟我联系在一起,恐怕会玷污你的名声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要怪就只怪我太粗心大意了,如果能早一点想明白这些的话,也就不会给你造成这种尴尬的局面了,我现在真是后悔极了,你放心,等明儿个,我一定会找机会跟人家解释清楚这件事儿的!”

赵跃进摆摆手,苦笑着说道:“瞧你这话说的,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小气的人吗?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只要把话说清楚了,我这心里也就安定了。也许是我对你说话的语气重了点儿吧?才让你有这样的想法,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你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还真有些叫人于心不忍啊!算啦,也怪我这人太较真了点儿,我现在也想通了,就当是说笑话吧,也没必要跟人解释清楚什么了,说出口的话,就像是覆水难收一样,以后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我也不会再当真跟你计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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