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跃进手里有了一大笔拆借来的资金以后,主动权就比原来大得多了。在对外发放贷款的时候,他不仅可以照顾到企业,还可以照顾到个人了。有一天,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好朋友周丰收来了,在上大学之前,两人还是经常有联系的,就是在赵跃进跟吴爱社结婚的时候,周丰收也还来凑过分子。这个时候他想,现在大家都在想着发家致富,周丰收凭借他的木匠手艺,如果能开一家家具加工厂,不也是可以发起来的嘛!
周丰收现在是真正地干上木工了,他父亲去世前就是木匠,家里的工具都是齐全的,也许是耳濡目染,也许是基因遗传,他从小没事的时候就爱拿起工具来刨刨砍砍,上学的时候,老师还让他做过木工组的组长,现在他又拜了父亲生前的一个徒弟做师傅,经过几年的学艺下来,眼下已经是一个能够单独完成家具工艺的小师傅了,干的就是上门给人做家具的活儿。如果自己能在资金上支持他一下,给他点儿贷款,让他开起一家木工作坊来,专门加工生产家具,然后再拿到街上去卖,这要比单给人家做加工利润高很多。听说广东那边开家具厂的早已经成为千万富翁了,看来开工厂确实是一条快速致富的捷径,所以赵跃进有心想要帮一帮周丰收。
赵跃进主动去找到周丰收,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一说,他马上拍手称快道:“好,我早就想开一家家具厂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资金,所以现在只能上门给人做加工,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这下可好啦,有了你的支持,我一定要把家具厂红红火火地开起来!这么多年了,真没想到有好事你还首先想着我这个老朋友,你真不愧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啊!如果我也有发达的那一天,一定会加倍地回报你的!”
有了赵跃进提供的贷款,周丰收利用自家的大客厅,很快地就把家具厂开办了起来。开业后不久,由于他生产出来的家具,用的是真材实料,不仅款式新颖,还结实耐用,所以,一下子成了当地的抢手货。渐渐地随着利润的逐渐增加,他成了当地第一个带头致富的“万元户”。他真的说话算数,隔三差五地就要给赵跃进家送去一些地里长的东西,什么粮食啊,土产啊,等等。每次去外地回来,更是给吴爱社和小孩子买来一些衣服和玩具等,作为礼物送到家里来。当吴爱社要照价付钱时,他就说:“古话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就办不起这个家具厂来,也成不了这个‘万元户’。何况我和赵跃进是亲如兄弟的好朋友呢?这点儿小东西,只是我在外地看着好玩,就顺带着带了点儿回来,给你们的小孩玩玩,只想让你们开开心,你却还要付钱,这样是不是太见外了点儿吧?”
这样一说,吴爱社也不好再坚持说什么了。
没想到周丰收的榜样效应是如此之大,原先只知道只有企业才可以从信用社里贷款,现在私人也可以贷款了。所以有些人也来找赵跃进要求贷款,他就优中选优地给几家有发展前景的私人工厂,试着发了几笔贷款。谁知道这个口子一开,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特别是原先的那些同学、朋友,还有三亲四戚,一下子都来要求贷款了。有些人以得到贷款为目的,甚至不惜重金给他送钱送礼。这些人要贷款的目的真是五花八门,有的要开厂,有的要盖房,有的要搞养殖,有的要跑单帮,还有的就连娶妻生子还欠债都想用贷款,真正把个赵跃进当成了有求必应的观世音菩萨。赵跃进觉得这些人全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大都是些不靠谱的事情,再加上拿不出抵押物,也找不到担保人,赵跃进只能是一律地给予回绝了。可是无论怎样解释,别人都听不进去,还说什么“周丰收是你好朋友你就给他贷,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贷呢?等我发财以后,也可以像他那样,给你送很多很好的东西的。”
这样一来,不仅一时之间让他应接不暇,还让他难以招架,更可气的是,在别人眼中,他成了以权谋私,贪图利益的不肖之徒了。这让他心里很受伤,于是他不仅对周丰收提出警告,让他以后千万不要再给自己家里送任何东西了,还对那些送礼送钱的人冷面相对,给他们当面退回去。这样一来,人家就说他“不讲人情,一有权就翻脸。一点儿旧情都不认,良心被狗吃了。”赵跃进烦恼至极,不仅叮嘱吴爱社闭门谢客,自己还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好让自己清静清静,这真是无奈之举啊!自古以来只有躲债的,哪有像他这样躲礼的呢?
尽管千躲万躲,赵跃进还是没有躲过孙红旗的追踪而至。因为他从小跟赵跃进一起长大,对他的喜好、以及脾气和性情了解得一清二楚。再加上他跟吴爱社说是有要紧的事情找他,吴爱社没多想就告诉了他赵跃进躲藏的地点。自从从越南战场上下来以后,孙红旗因为违反纪律,尽管杀了那么多敌人,既没给他记功,也没给他授奖,只是让他脱下军装复员回了老家。现在已经在家里种了好几年的田了,眼见着原先的那些战友们一个个地不是提干,就是转业后安排在城里工作,那些被提干的战友们也是从排长升连长,又从连长升上了营长,看这势头,不久以后还有可能升上团长呢!他就再不能够安心地种地了。现在听说了赵跃进这儿能拿得到贷款,他就想着去做生意赚钱,也好在昔日战友们面前争争面子。可是他一没抵押物,二没做生意的路子,只是想到一定要去做生意,以为做生意是稳赚不赔的事情,这哪行啊?赵跃进听了他的想法,当时就一口回绝了他,提醒他做生意岂能是儿戏?首先得计算风险,你是不是承受得了?再说并不是人人都做得了生意的,也不是说做就能够做得成的,这不仅要有做生意的头脑,还要吃得起苦,受得起罪,而且还要选得准路子。否则,盲目去做那可是要吃大亏的哟!
赵跃进这样说,本来是为了他好,可孙红旗却根本不领他的这个情,认为他这是小瞧自己,不肯帮自己,凭什么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怎么还没做呢,你就说我吃不起那个苦,受不起那个罪呢?嘴上说的都是一些搪塞自己的话,说白了就是不肯帮自己,让自己白白地失去了赚大钱、做富翁的绝好机会。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率性而为的人,他没有拿到贷款不说,还听了他的一顿数落,肚子里不免一时气愤难平,一气之下,他就写下了一份所谓的检举揭发信,给赵跃进安上了所谓贪赃枉法,索贿受贿,吃拿卡要,贷款不公等一些罪名,寄到他的顶头上级,县支行那里去了。
在赵跃进以及全体信用社职工的努力下,到了当年年底决算的时候,信用社的盈利,比有史以来的总和还要多。这些成绩都是大家努力工作的结果,自然是要论功行赏了。除了赵跃进当仁不让地拿到最多以外,其他员工的工资和奖金,也一下子比原来翻了好几倍。大家手里攥着从来未见到过的大把的钞票,全都喜气洋洋,满面春风起来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赵跃进顺应改革的历史洪流,干得风生水起,刚刚取得了一点成绩,大家满心高兴,希望来年能够更进一步的时候,一股暗流却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向他袭来。正应了三国时期魏人李康所作《命运论》里的那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股暗流的源头来自信用社原主任那里。自从上次竞聘败给赵跃进以后,俩人的位置立刻调了个个儿,赵跃进成了经理,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则接过了“农贷专员”的职位,不仅没了原来的威风,还要听赵跃进的指挥,每天都往下面跑,坐办公室的时间几乎被压缩没了,这让他很不适应。特别是赵跃进改革“农贷”发放的方式以后,不仅加大了他的工作量,还对他的工作指手划脚,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他就想寻找机会扳倒对方。他曾经暗暗地用心仔细检查过赵跃进的所有账目,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贪污的嫌疑;他也想抓住他受贿的证据,可除了他的好朋友周丰收送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以外,其他人送钱送物全都被他推挡回去了。想来想去,唯独可以拿这个“农贷”转“商贷”的事情来做做文章了。
凭良心说,原先门庭冷落车马稀,职工人心浮动,账上无积累,半死不活的一个单位,现在被赵跃进弄得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不仅业务量翻了几番,而且账上的积累也多了起来,连职工们的薪酬和福利更是水涨船高地翻了好几倍。这不能不归功于赵跃进,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人,不仅专业知识丰富,业务能力也特别地强,这点让他不得不佩服。虽然这些都是摆在桌面上的成绩,但是,尽管如此,不懂政治却是他的软肋。就拿“农贷”转“商贷”来说,这件事情本来是一件利社利民的好事情,单从经济方面来讲的话,应该可以说是对改革开放的一种大胆尝试,因为他既没有耽误农时,又完成了上级布置的任务;既提高了资金的利用率,同时还为本单位增加了收入,提高了职工的工资和福利水平。然而,政治和经济从来就是密不可分的,任何事情只要一上升到政治的高度,那就成了大问题了。“农贷”的政策性强,上级三令五申要求准时足额发放到位,体现政府对农民的体恤及关怀,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其意义重要不言而喻,可他却阳奉阴违,将一次性发放的贷款,改为分期分批发放,尽管在农民需要用钱的时候,按时发放到了位,可是如果哪个环节稍微出现一点儿纰漏,就会出现大问题,不仅违背了政府的美好的初衷,更要耽误农时,这可是影响国策的大事情啊!错就错在当初把农贷转作商贷的时候,他既没向上级支行请示,事后也没做汇报,他就凭着自己的一股子热情,胆子也真是太大啦!原主任凭借他多年的经验判断,上级站在国计民生的高度,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他认为自己已经触到了赵跃进的软肋,抓住了赵跃进的把柄,于是决心利用这个机会把他扳倒。他将自己的想法,再加上一些群众的议论,添油加醋,罗织罪名地写成一份材料送了上去。
上级领导收到这份材料,和孙红旗等人的所谓举报材料以后,一看,觉得他们反映的问题,特别是农贷转商贷的这个问题,还真是不能忽视的,如果不及时纠正的话,恐怕会弄出大的乱子来的。于是很快就派出调查组来到了信用社里,专门调查赵跃进“农贷”转“商贷”,以及到底有没有贪污受贿等问题。调查组一到,便宣布了上级决定,暂停赵跃进的经理职务,接受审查,其职务由原主任暂行代理,以便调查组开展工作。
这一来,许多原来计划好的工作和正在进行的事情全都被迫停了下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就这样夭折在了起步阶段。真是令人十分的惋惜和万分地痛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