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江中的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有一个人影在踟躇徘徊,时而往前,时而往后,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时而坐下,时而又站起,一副心事重重,心神不宁的样子。他就是几天前流落来此的赵跃进。
自从挤兑风潮再次汹涌袭来,自感到再也无力回天之后,他就启动了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破产倒闭的程序,上级鉴于当时那种危机的情势,马上指派了一家国资银行对长江信用社进行债务及资产清算,以便向挤兑的储户交底。赵跃进自知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这一清算,原先的那些猫腻,那些不合规范的小动作,那些擦边球似的操作过程,肯定马上就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马脚来了,看来自己这一次肯定是在劫难逃的。
眼看着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大厦顷刻间就要倒塌,他心如刀绞,悲痛欲绝!他不愿意亲眼看到自己创立的长江信用社,在自己的面前倒闭清算、土崩瓦解的那种惨状,他也不想这么快地就被送进监狱里去,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想先躲避一段时间以后再说。乘大家不备,赵跃进偷偷而迅速地逃离了汉正街,几经辗转,他来到了这座荒无人烟、平时只有渔民会在上面歇脚的小岛上。
自从来到小岛上以后,他已有几天没有规矩的吃过饭了。上岛前,他买了一大包食品和瓶装水,为了躲避别人的视线,他坚持风餐露宿,并以一天换一张电话卡的方式,来逃避警方的追踪,他一面跟吴爱社联系,以便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最新的情况,以及警方的动静;一面紧张地思索着,他要权衡利弊,还要选择对策,以便让自己尽量处于主动的位置。他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只有由自己来承担责任,躲是躲不脱的,逃也是逃不掉的,迟早是会落入警方手中的。尽管他知道这样是无济于事的,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他只是想利用这种方式,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拖延一天是一天,尽可能地多拖一些时日而已。
所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他懂得这个道理,可是他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啊!眼看着经由自己一手创立的长江信用社就快要破产了,当初在创立的时候他从未曾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也未曾料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一败涂地的。先前在长江信用社热闹红火的时候,他没有心思思考这些,在应对挤兑的紧张时刻,他也没有反思的时间,现在他身处这座空旷的孤岛之上,这里再没有了往日喧嚣和嘈杂,也没有了往日的紧张和烦恼,这里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和跟他毫不相干的忙着捕鱼的水鸟。现在在这种环境和气氛下,他有的是时间和心思来思考一下这些问题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起,他就在想方设法的要改变自己不公的命运。一开始,那是因为社会环境以及政治因素强加在自己身上许多的不公,这验证了一句话,那就是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你的家庭,你的阶级地位,决定了你在这个社会中的生存地位,也决定了你这一生的命运,为了改变这种由出身给自己带来的不平等,他不得不在人面前装孙子,卑微进了尘埃里,处处低调,时时提醒自己做人要谦卑,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深埋在心底。他拼命地吸取知识养分,那是为了积蓄力量;假装地顺从权势,那是害怕会被剥夺机会;梦想着有一天能与其他人站上同一个平台,梦想着有朝一日凭借自身的能力,能够出人头地。可是这些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被认为是一种极其普通的现象,以他的个人之力,那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只能像父辈们那样,一辈子辛勤劳作,一辈子默默无闻,出生在土地里,终老在土地里。没想到时来运转,他幸运地遇上了改革开放,旧的社会秩序被打破,压在他身上的重负也得到了消除,所以他才有了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凭借高考的手段,纵身一跃跳出了“农门”,不仅有了上大学的机会,毕业后还有了一份好的工作,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这可是他原先梦寐以求的啊!如果他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或者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在那个岗位上浑浑噩噩,混吃混喝,饱食终日,不思进取,他这一生也许会过得平稳,安逸,运气好的话,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但是,他是不可能放弃任何机会,安安稳稳地,碌碌无为地度过自己这一生的,他有一颗不安定的心,有一个渴望进取的理想,有一份拼搏的精神,有一种不走寻常路的劲头儿,这就注定他这一生要在大风大浪中搏击,在大起大落中才能够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要的就是心跳,要的就是这种不平凡!但是,最后的这种结果却是他绝对不想要的。
客观地说,汉正街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人生平台,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上升阶梯,可对于那些没有靠山,没有资本,只能依靠自己的勤劳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的人来说,再没有比这儿更低的门槛了,也没有比这儿更能公平竞争,不论资排辈,不欺负弱小的地方了,它为所有的人提供了一个同等的平台,也为所有的人提供了同等的机遇,只要你肯吃苦,只要你踏实肯干,过上富足的生活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你如果有野心,想要进入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去施展更大的抱负的话,那就需要过人的胆识和超前的眼光,去冒更大的风险,去经历一些普通人没有过的经历,去承受一般人承受不了的磨难!
公平地说来,他创办信用社是借了信托基金的壳儿,也做了一些小动作,违反了某些规定,但客观上极大地方便了广大的人民群众,也促使同业间形成了竞争的机制,为汉正街商户提供了更优质的服务。虽然他的某些做法是现行政策和法律所不能容许的,其实相比起那些靠父辈的权力收钱,靠“官二代”的关系网和影响经营致富,不择手段,罔顾国法,拼命捞钱的那些人来说;比起那些“富二代”靠雄厚的资本,靠坚强的后盾,高高在上,只知榨取别人劳动的剩余价值,没有一颗悲悯之心,不知道回报社会的人来说,他的那些做法和手段,还应该算是比较温和,比较顾忌的,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打打擦边球而已,如果没有人来追究,或者说不是挤兑风潮把他逼到了墙角,这根本就算不得多大的事儿。试问那些亿万富翁们,谁又没有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呢?谁的钱又比谁的干净多少呢?他只不过比别人的运气差了一点而已,如果能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把公司做成了上市公司,手里攥着大把大把的,而且还不用还本付利息的股民的钱,去投机取巧,去赚取更多的资本,那还有谁还会去追究他的钱是怎么来的呢?然而,你违反了法律制度就是违反了社会规则,并不能因为你违反的程度比别人的低,就可以不惩处你,也不能因为别人没有得到惩处,你也可以逃脱掉法律的处罚!
不能说他是一个没有畏惧之心的人,在某些事情上他一直是小心翼翼,生怕违反了某些规则制度;不能说他不是一个谨慎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讲,他其实可以算得上是思维缜密,防微杜渐的;也不能说他是个好高骛远的人,其实他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苦干地一路走过来的;更不能说他是一个没有危机意识的人,其实他早就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也预料到了李超英迟早会连累到自己,他也在采取一些措施,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危险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以致他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之前,让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也让他的那些搏斗给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幼稚可笑!
他也不该不听宋忠的,如果能及时加入商业银行的话,也不至于这样一败涂地的。归根结底,他的心胸还是太狭隘了一点,他也没能彻底地摆脱掉与生俱来的、残存在骨子里的小农意识,太为自己所取得的成绩而沾沾自喜了,也太看重自己所取得的地位而不肯舍弃了。如果不是这样的画地为牢,何至于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呢?
他现在真的是能够理解李超英,为什么敢决绝地从老三镇十六楼的楼顶一跃而下了,一个人要是没有了事业,没有了前途,没有了希望,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了,实在是生无可恋啊!虽然现在在别人看起来,会以为他真的会和李超英一样,是在自寻短见,但这恰恰是错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像她那样地自寻短见,也从来没有打算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他觉得自己还会有翻本的机会的。
在这里逗留的这几天,他已经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因为自己没有像李超英那样拿储户的钱去做投资,也从来没有乱花过一分钱,所以他自信信用社是不会出现亏空的,那些储户的钱也是可以全部还得上的。他之所以现在暂时躲避在这里,只是想赶在被警方抓住问话之前,把自己这一生所走过的路和所做过的事情,仔细地捋一遍,反思一遍,以便一旦面对警察,不至于手足无措,一方面可以清楚地陈述出自己过往所做过的一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量让自己的陈述对自己更有利一些,或许能让法官给自己少判几年也未可知?通过这几天的反复思考,现在他终于理出来了一个头绪,逐步的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即使到了警察那里,他也能保持头脑冷静,条理清晰,逻辑清楚地做到有问必答,答必有度了。他想,总之是该自己负的责任绝不推卸,不该自己负的责任绝不揽责,态度诚恳地去面这一切。
望着眼前这大好的景色,他根本没有心思欣赏,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留恋的,只见他这时拿出手机来,拨通了110,说道:“是110吗?我要投案自首。”
后来赵跃进因为虚假注资罪和超范围经营罪,被法院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拉到监狱里服刑去了。
吴爱社领着李超英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她在汉正街上摆起了一个小摊,像刚到汉正街时那样,一边赚钱养活自己和孩子三人,一边等待着赵跃进服完刑后再回来。
她每天生活得非常充实,每天忙出忙进的,不是进货,就是卖货,她常常禁不住地想,如果还能回到从前的日子该有多好啊!可是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田卫星离开了汉正街,在广东的一家服装厂里给人家打工。后来跟一个同工厂的女孩子混在了一起,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这下他和张爱英再没有了复合的可能了,俩人这次谁也不再为难谁了,很快顺利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可是,办完了离婚手续的田卫星并未能如愿地跟那个女孩子结婚,因为她扔下孩子一个人偷偷地跑掉了。田卫星一个人带着孩子,既当爹,又当妈,不能够好好地打工,所以当孩子生病的时候,他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后来只得把孩子送进了孤儿院。
张爱英带着孩子回了老家,耕种了几亩土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烦恼,也没有牵挂,只想着一个人把孩子抚养成人,考上一所好一点儿的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她也就老有所依了。她事事顺着孩子,唯一坚持的就是不许孩子跟田卫星有任何的联系,只当他死了一样,永远不指望他,永远忘掉他。只有被伤透了心的女人,才会如此做的。
有道是:
滔滔东去长江水
奔腾到海不回头
驰名天下汉正街
多少人物竞风流
白手起家,从无到有
多少人为了梦想
不停地打拼奋斗
不屈不挠,冬夏春秋
都明白一个道理
富贵荣华险中求
英雄不走寻常路
成功从来无坦途
勇敢者一往无前
不畏艰险不退缩
愿赌服输,成王败寇
跌倒了再爬起来
不需要任何理由
商场战场,进攻退守
只要留得青山在
壮志未酬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