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算来,赵跃进沉醉在李超英的温柔乡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到汉正街去了。有人说,女人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尤其是在男女事情上。也许是吴爱社听到了什么风声,也许是她对赵跃进这么久不回来起了什么疑心,所以她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最近生意滑坡得特别厉害,再这样下去就有关门之忧,要他立刻回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按往常规律,赵跃进每十天半月总要回去一趟的,可这段时间因为生意太差,发货量很少,赚的钱还不够去去来来的路费,所以他一直没有回去。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沉醉于温柔乡,自己确实没把全部精力放在生意上,因此心里不免有些发虚,他一接到吴爱社的电话,而且听她那口气好像还特别的严肃,心里禁不住吃了一惊。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可生意是大事情,他不得不扔下李超英,暂别温柔乡,立马从石狮赶回了汉正街。
赵跃进一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家门,马上就到市场上去转了一圈,再回到自家店里一看,一下子就找到了生意滑坡的原因了,那就是眼下正值服装换季时节,冬装未下柜,春装销量少,夏装还没有到季节,生意清淡也就在所难免了,根本不必为此而着急上火。他回到自家店里,跟吴爱社解释了生意滑坡的原因,吴爱社却说:“既然换季还早,你现在到那边去也是无事可干,不如就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也好帮我看看摊子,我去忙忙家务吧!”
赵跃进虽然心里非常地想念李超英,嘴上却不得不答应吴爱社留了下来。当时手机是那种“大砖头”似的,很沉,使用模以信号,经常掉线,效果很不好,而且价格还在三万以上,一般人很难消费得起,所以市场上就出现了一种寻呼机来做它的替代品。这种寻呼机只能在本地使用,分数字机和中文机两种,收到消息后就会BB地叫,所以大家又称它为BB机。数字机只能接收数字信息,比如电话号码和短语代码等,收到信息后得到处去找电话复机。中文机比数字机要方便许多,能接收三十字以内的信息,因此价格也要贵上许多,发信息的人就像发电报一样,每次都得字斟句酌,把标点符号也算上,不能超过三十个字。汉正街商户对商业信息非常重视,纷纷都用上了BB机,赵跃进也有一台中文机。
赵跃进回来后,天天把BB机挂在裤腰带上,只要一听到BB的叫声,他就马上拿起来看,生怕遗漏掉了任何重要的信息。不久,李超英也回到了汉正街,但他尽量避免和她见面,这是因为,一方面他不想把他俩的关系公开化,另一方面,他还要顾及到吴爱社的感受,他深知,这种事情弄得不好,就会后院起火,甚至引火烧身,所以他想把他跟李超英的关系掩藏得越深越好。可是,李超英却不会让他打这种如意算盘的,有一天,他的寻呼机突然BB地响了起来,赵跃进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信息是:“有急事要见你,李。”他知道这是李超英给他发的信息,为了避嫌,他不想去,同时又害怕这条信息被吴爱社看到了,只得马上删掉。可是到了晚上,李超英又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家里水龙头坏了,母女俩到现在还没吃晚饭,请你过来帮忙修一下。速来。李。”
这下赵跃进再也不能淡定了,一方面是因为他答应过她有事一定会帮忙的,另一方面他如果不去的话,李超英会继续一直呼下去,这样就很难逃得过吴爱社的眼睛了。再说,几天没见,他也有点儿想她了,于是他立即摁下BB机,起身就要出门去,吴爱社问他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到哪儿去呢?”
赵跃进说:“去公用电话亭回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吴爱社说:“什么电话不可以用家里电话回,还非得要去公用电话亭回呢?”
“是石狮一个有业务往来的老板呼叫的,他说最近出了几个新款,想让我去瞧瞧。我去先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后再说,他说不好普通话,电话里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讲得清楚,在家里吵吵闹闹的怕影响孩子学习,还是到外面去回要好一些。”赵跃进撒谎说。
见他慌急火燎地出门去了,吴爱社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联想到听过的那些风言风语,猜想他这次出门必定没有什么好事情,于是也悄悄地尾随着他出了门。果不其然,赵跃进并没有去电话亭,而是朝着一条小巷深处急速地跑了过去。吴爱社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赵跃进没想到会被盯梢,直接就去了李超英的住处。吴爱社追到跟前,却没有看到人,只听见屋里有人在说话:“你怎么才来呀?水龙头坏了这么久,把家里地面都泡了,没有下脚的地方了,我只得找了根绳子把它绑上了,然后再往外舀水,忙到现在才把地上弄干净,母女俩连晚饭还没吃呢!”
吴爱社听是一个女声,而且这声音听起来还挺熟悉的,接下来说话的声音更熟了,那是赵跃进的,只听他说道:“嗯,真是水龙头坏了,那我出去买个新的回来换上吧。”
赵跃进说着,麻利地出门买来水龙头帮她换好了。然后就听见那个女声又说道:“留下来陪我们娘俩吃顿饭吧。”
吴爱社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声就是李超英的,看来传言是真的了,早就听说她也到汉正街来了,只是没见过面,看来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了。只听赵跃进说道:“我已经在家里吃过了。水龙头修好了,我得赶紧回去,晚了吴爱社会起疑心的。”
李超英说:“起什么疑心啊?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哪有不被一点事儿耽搁的呢?你还说要照顾我们娘俩的,现在让你坐一会儿都不肯!你放心,不会耽误太久的,既然吃过饭了,陪我喝点儿酒总该是可以的吧?”
赵跃进听她把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心想也对,就再没吱声。吴爱社在屋外将这一切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恨得牙直痒痒的,本来想一脚踢开房门,跟这对狗男女大闹一通,让他们以后再也无脸见人,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这样一闹开,等于是撕破了他们的脸,会使俩人颜面尽失。倘若他俩破罐破摔的话,就有可能逼使这俩人破釜沉舟,真正地走到一起去,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那我不是得留下来做个怨妇啦?处理这事一定得慎重,不能着急,她坚信,赵跃进本质上讲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只不过是受到了诱惑,一时被鬼迷住了心窍而已,只要自己耐住性子,对他循循善诱,讲明利害,他一定会回心转意,自觉自愿地走出这个泥潭,回到自己身边来的。想到这里,于是她决定暂时忍下这口气去,转身一个人独自先回家去了。
赵跃进在李超英那里呆到半夜,直到很晚了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家来,进门后就一头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吴爱社斜躺在床上,大半个晚上都没睡着,听到他回来了,也没看看她睡没睡着,只顾自己倒头便睡,她一想起刚才听到他俩说话的那一幕,于是就愤愤地想,如果听任其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不光生意要垮掉,就连自己这个家也会保不住了的!心里就越想越生气,她再不能躺着装睡下去了,索性一屁股坐了起来,决定要跟赵跃进掰开了摊开来好好地谈一谈。吴爱社忍住怒火,碰了碰赵跃进,说道:“喂,醒醒,我有事情想要跟你谈一谈呢!”
赵跃进此刻正在半梦半醒之间,随口应道:“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着呢。”
吴爱社说:“你听没听说过‘会玩的玩小嫂子,不会玩的玩小婊子’这话呀?”
赵跃进听了这话,心里猛地一惊,睡意立刻去了大半,想她既然说出这种话来了,必定已经是知道些什么了。但他又不好接话,只好打马虎眼道:“深更半夜的,你在说什么呀?快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吴爱社不依不饶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老毛病又犯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呀!孙红旗田卫星他们早就回来了,还偷偷地去找过好几次私人医生了,听说是得了什么性病,打一针得好几百呢!”
“他们得了性病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得。你用得着这样对我恶语相向吗?”赵跃进应付地说道,还想继续装睡。
吴爱社这时生气地说道:“别装睡了,你给我起来!你是没得性病,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得的是心病!因为你比他们聪明一些,也比他们会玩一些,你没玩小婊子,玩的是小嫂子!”
汉正街把结过婚的年轻女性统称为“小嫂子”。赵跃进听了这话,顿时睡意全消,猜度她可能都知道一些什么了,于是想到,果然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自己本以为在石狮做的那些事儿本来是尽量避人耳目,满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她耳朵里去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他不想跟吴爱社闹僵,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再隐瞒下去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于是就坦白地把自己怎样看到李超英挨打,怎样送她去医院,后来又怎样住到了一起,全都说了一遍。吴爱社讥讽道:“这还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想不到你们两个旧情人,在异地他乡旧情复燃,都搭伙成家了!”
赵跃进说:“她说过不会影响我的家庭的,更不会要什么名分,我之所以跟她在一起,就是看她一个人可怜巴撒的。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有时也是难免想要满足一下生理需要的。”
吴爱社说:“生理需要?你以为就像医生扎针一样,只要一拔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告诉你,女人一旦被招惹上了,她就会缠上你不撒手的呀!”
“她可不是那种死缠烂打,抓住不撒手的人。”赵跃进狡辩道。
“一开始都这样,男人们都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认为一切自己全都搞得掂,结果呢?有哪个不是被搞得焦头烂额,不好收场,最后只得舍财免灾,你见过有几个是全身而退的?”吴爱社说。
“她不会要我的钱的。因为她的生意做得不比我们差。”赵跃进还想继续狡辩。
“是啊,她要的不是钱,而是你这个人!你多有魅力呀?你也不仔细想想,如果当初她要是要你这个人的话,怎么又会跟你分手呢?即使当初她对你动过那么一点点的真情,说得难听一点,那也是在骑驴找马,只有在真正找不到马的时候,她才回过头来找你这头驴,你充其量只是她的一个备胎而已!你还在那里沾沾自喜,自认为有男子汉魅力,自以为得意呢!”吴爱社条分缕析地说道。
“看你这话说得,就像我一钱不值似的。”赵跃进沮丧地说道。
“你以为你能值多少钱啊?不信你放秤上称称,顶多也就值个块儿八毛的!在外面久了,不就是为解决生理需要吗?玩什么小嫂子呀,你还不如像孙红旗他们一样去玩小婊子呢!那样的话,玩完给点儿钱就完了,还省得有后顾之忧呢!”吴爱社气咻咻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去玩小婊子,你把我说成是什么人啦?”
“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自己最清楚!你以为你玩小嫂子就比他们玩小婊子高尚吗?还不一样都是个下流坯子!你该醒醒啦!看你最近把心思都用在哪儿啦?发回来的货全都成了积压品,那得赔掉多少钱呀!这都是我们一分一厘赚来的血汗钱呐,你心不心痛啊?更可恨的是,你不仅没把心思用在生意上,而且还没用在家里面了,深更半夜,扯谎撩白,说是出去打个电话,其实是去陪人家母女俩吃饭喝酒,吃完喝完就该回来呀!你倒好,就跟公狗赶了草狗的骚似的,蔫头耷脑,精疲力竭地回来倒头便睡,精力透支了吧?别以为你们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心里还有这个家没有?你还有我跟孩子没有?依我看来,与其像这样下去被你弄得倾家荡产,像这样心在外面,还不如咱们现在就收手不做生意了,回老家种地去安稳一些呢!”吴爱社怒目圆睁,伤心得眼泪直掉。
赵跃进无言以对,一是觉得自己确实有愧于她,二是她说到了自己的痛处。她说得对,自己本来一穷二白,虽然上过大学,现在连工作也丢了,在别人眼里成了无业游民;现在虽然说是赚了一点儿小钱,过过小日子没问题,可是离大富大贵还差得很远,离自己的理想差得更远。这样看来确实没什么好自鸣得意地,除了发奋图强,把全部心思用在生意上,努力地多赚钱,努力地维护这个家庭,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否则,假如有一天,一个风浪打来,不仅生意难以为继,就连在汉正街上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恐怕就只有回老家去种地这一条路可走了。想到这里,他歉意地对吴爱社说道:“原来只是看她孤儿寡母的十分可怜,一个女人在外面跑生意也十分的艰难,所以就善心大发,想尽自己的能力来帮帮她的。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跟她旧情复燃的,只是到后来没有把持得住,做出了苟且之事。既然你把这事看得这么严重,那我从今以后悬崖勒马,再不跟她有任何的来往,一心一意地把生意做好就是了。”
吴爱社看出他已经有了一些悔意,猜度他已经开始有一些回心转意了。但是,容易好的伤疤就容易忘记疼痛,对于这样的人就得趁热打铁,让他狠狠地痛一回,痛得永远记住这个教训,以免再犯,迷途知返,彻底地断了那份念想。她用异常沉痛的声调说道:“人家说,响鼓不用重锤敲,聪明的男人不用女人闹。在我心里,你不是什么响鼓,但非得要用重锤来狠狠地敲一敲;你更不是什么聪明的男人,就用得着我来跟你讲明是非利害了。请你放眼瞧瞧,从古至今,凡是有了外心的男人,哪个得到过好下场?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你看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了?想想我原来是多么高傲的公主啊,自从跟你结婚以后,我就变成家庭主妇了,孩子由我管,家务归我侍弄,我才多大年纪呀?现在都变成黄脸婆啦!你倒是轻松,在家里做甩手掌柜,百事不管,只顾在外面风流快活,所谓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这日子过得真叫享齐人之福,舒服惬意得很啊!你那时一穷二白,两手空空的时候,是谁在为你看店子?为你一分一毛地赚钱?在你生意眼看就要垮掉,手上连生活费都快断顿的时候,是谁在陪你着急,是谁在陪你上火,是谁陪你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你现在日子才刚刚好过了一些,心里就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就觉得这种生活过得太平凡了,就嫌弃起我这黄脸婆来了,想要学人家搞外遇了!你良心被狗吃了!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你想过你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没有?你想过我们娘俩也会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了吗?你看人家孤儿寡母可怜,你就不怕我们孤儿寡母可怜?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我对你死心塌地,为你忙了外面忙家里,到头来只落得一个让你一脚踢开去的下场,你于心何忍啊!老实跟你说吧,我们娘俩是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地抛弃掉的!我生是你赵家的人,死了还做你赵家的鬼。你要敢抛弃我,我到阴曹地府做鬼,都还要缠你一辈子的呀!”
都说女人的杀手锏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赵跃进是一个最见不得女人哭的人,女人一哭,他就什么辙都没有了,只得举手投降,败下阵来了。现在吴爱社声泪俱下,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只得痛声地对着吴爱社发毒誓道:“从现在开始,我要是再跟她有任何的来往,让我出门被车轧死!过桥掉水里淹死!吃饭噎死!喝水毒死!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对,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希望,我对不起你对我的一片痴情,我不配做一个父亲!不配做一个丈夫!让我不得好死!”
吴爱社听他发出了如此的毒誓,不免心头一震,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既然都说出这种话来了,那必是真心地想要悔改的了,她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她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继续说道:“一想起你们在一起做那事我就恶心!你可别上我的床,去去去,去把你身上的脏东西洗洗干净,别在家里洗,也别用我的毛巾。你到外面去洗干净了再回来,最好是到大江里去,在那滚滚流动的江水里,使劲地泡,使劲地冲,使劲地搓,把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脏东西统统洗下来,让水冲走。洗得干干净净的再回来,千万不要把别的女人身上的味儿再带回家里来啦!”
听了吴爱社这话,赵跃进心想,看来自己这次确实是伤了她的心了,她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原谅自己的,与其在家里呆着听她继续絮叨下去,还不如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躲一躲呢。于是,他装出一副听她话的样子,嘴里应着去江里洗洗,起身出门,真的来到了江边,坐在坡岸的石阶上,一个人在那里想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