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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若兰带着春林从桐梓山下来后,原路返回耒阳。她俩长期走惯了乡间小路,健步如飞。二月兰从泥土中醒来,星星的紫色向大地蔓延,一朵比一朵热烈,像是天空报给人们春天的喜讯。黄昏时分,她俩到了一个村庄。伍若兰发现一棵新伐的大树,横亘在小道上。她下意识掏出双枪,警觉四顾。约莫两百米外,有三个团丁执枪冲了过来。伍春林胆小,心里有些紧张地跟在伍若兰身后。
伍若兰使个眼色,示意春林藏到路边树林。她纵身一跃,躲在一块巨石边。说时迟,那时快,三个团丁就要到跟前。伍若兰反身双枪齐发,一个团丁中弹倒地,另一个团丁胳膊受伤,枪支掉地。趁另外一个团丁退缩之际,伍若兰又是“啪啪”两枪,把受伤的团丁击毙。退缩的团丁吓得惊叫:“双枪女将!”掉头就逃跑了。伍若兰把双枪插入腰间,招呼伍春林出来。伍春林额头正在冒汗。刚才好危险啊。
伍若兰检查了地面两具尸体,捡起地面的长枪,递给伍春林说道:“这是龙来运家的团丁。长枪你拿着,等下交给游击队的同志。”
伍若兰继续走路。伍春林疑惑地问:“龙来运不是住在花石坳吗,他的人跑到南岭仙做什么?”
伍若兰说:“自从传闻朱德部队要来,土豪劣绅就惊恐不已,惶惶不可终日。驻守县城的敌人正规军都撤到衡阳去了。龙来运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估计他是派团丁进山搜集情报的。”
伍春林咬牙切齿地说:“龙来运坏透了,两面三刀!以前我们去他家搞宣传,他都是点头哈腰。去年国民党捕杀我们共产党人,他就耀武扬威,派团丁杀人放火!”
“是啊,这就是反动派的两面性。”伍若兰说着,脑海浮现出两年前参与搞农运的往事——
一九二六年初,驻湘军阀唐生智倒向广州国民政府,对日益高涨的工农运动采取包容政策。耒阳的农会规模迅速扩大,到十一月底建立九个区农会、一百四十多个乡农会,农协会员达一万三千多人,来势迅猛。耒阳县委抓住有利时机,在城西夏立庵成立县农民协会,选举产生了县农会领导班子,刘霞当选为委员长,徐鹤、黄龙飞当选为副委员长,刘乙然当选为秘书长。“一切权力归农会”的巨幅标语挂在农协会大院墙上,农友们奔走相告,扬眉吐气。为了培训农运骨干,县农会机关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以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为重点教材,并结合耒阳情况,自己编写了一套农民教育小丛书。伍若兰参与教材编写。她看到农会会员文盲居多,采取打油诗、民谣等方式宣传共产党的宗旨,通俗易懂,深受老百姓欢迎。
农协组织成立伊始,遭到土豪劣绅顽固势力的疯狂破坏。他们雇用一批无赖到处散布谣言,捏造北伐军在湖北打了败仗,吴大帅(吴佩孚)统军南下,凡农会会员都有杀身之祸等假消息,企图恐吓农民,瓦解农会。这些土豪劣绅还编写歌谣恶毒诅咒共产党人和农协会员:
“马牛羊、鸡犬豕,六畜成群,此六畜,人所食,杂种乱世。”
“刘泰、刘霞、刘乙然,杀人放火要花边(指银元)”。
为了打击顽固势力的嚣张气焰,县委指示各级农会主动出击,对土豪劣绅展开声势浩大的政治攻势。对民愤极大的地方恶霸,没收他们的财产,带上高帽游街示众。豪绅们掌握的祠堂公产,一律移交当地农会托管,贪没公产者加倍处罚。通过这个办法,狠狠打击了土豪劣绅的嚣张气焰。
很多地主土豪从事投机活动,囤积谷米,待青黄不接或出现灾情时,高价抛售,从中盈利,盘剥农民。耒阳县农会为了制止这一奸商行径,下令禁止地主奸商偷运粮食出境,查封私家粮仓,建立农会“社仓”。各田土拥有者一律按比例交纳捐谷。社仓为社会公有,所贮粮谷主要用于赈灾济贫,救民于水火。城南花石坳地主龙来运拒不交纳捐谷,还跑到县党部巴结驻军王团长。
花石坳龙家大院位于县城南面,距离县城十八里。那天上午,龙来运坐着轿子,让四个家丁抬到县党部。县农协会妇女部在县党部院子里挂牌,伍若兰和邱菊英、段子英、伍道清、谷芝英等妇女部人员在忙碌着。龙来运来到县党部,陪着王团长往办公室走去,商量公债募捐的事情。
龙来运说:“团长您为耒阳保驾护航,解决军饷是当地政府的责任。这次公债名正言顺,有省里财政厅直接下的公函,写明了发展矿业,增加防务,只是听说-----。”
王团长问:“听说什么?”
龙来运说:“现在县政府还要听农协会的意见,县咨议局也有几个乡绅坚决反对,说是时局多难,民生不易……”
王团长满脸横肉,眼露凶光:“这些动不动民生社稷,满口道德文章的废物。”
他俩的话,正好让伍若兰听到了。伍若兰故意把长长的木牌从他们眼前扫过,逼得两人紧贴着墙躲避。
龙来云气得眼睛鼓鼓地,指着对面墙上的“一切权力归农会”标语,对王团长说:“您看现在这些泥腿子,不光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像您这样的团座都不放在眼里,真让他们有了权力,这世道还不翻了天!”
几个女孩子听了,相视一笑。伍若兰指挥大家将县妇女部牌子挂在办公室门口。
刘霞和徐鹤走进县党部,门口正与龙来运相遇。
龙来运朝他俩点头哈腰:“刘主席、徐主席,您们现在是大忙人啊。”
刘霞没有搭理龙来运,直接走了过去。龙来运僵持着脸跟徐鹤聊天。
刘霞径自走到妇联会门口,问伍若兰:“农协会妇女部成立了,有什么动作啊。”
伍若兰报告:“现在耒阳工会农会都起来了,就是妇女工作落后,女子职业学校还在教三从四德的修身课,我们妇女部要把女子夜校搞起来。”
刘霞说:“好啊,我们县农会全力支持你们办夜校!”
刘霞是坪田人,字竹寒,在北京大学读书期间,受李大钊的影响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三年夏,刘霞因经济拮据辍学回乡,以教书为掩护从事革命活动,在坪田创办了全县最早的农民夜校、最早的乡农会。两年后,中共耒阳地方执行委员会建立,刘泰任书记,刘霞任农运部长,伍中豪任宣传部长。耒阳民间流传歌谣:“刘霞和刘泰,身上挂红带,背起梭标和鸟铳,打倒反动派”。
龙来运走后,县党部开会,桌旁坐着县长欧阳谷,王团长,邓宗海,刘泰,刘霞、徐鹤、伍若兰。王团长拍着桌子大发雷霆:“饭桶,都是饭桶!蒋总司令亲率军队在前方流血牺牲,北伐胜利指日可待。现在军队需要粮食军饷,你们县政府都是干什么的?管不管正事!有省政府的手令募款你们捐不上来,现在工会、农会破坏商业打击经济你们也管不了!”
县长欧阳谷让王团长骂得不敢作声。邓宗海打断王团长的话:“王团长,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农民自己不够吃,农会决定首先要向地主、商人征粮募款。”
伍若兰正色道:“王团长,减租、减押、禁止高利贷、反对苛捐杂税这可是湖南省农民协会的议定。”
刘霞盯住欧阳谷,故意抬高声调说:“现在很多地主豪绅表面同意,暗里破坏,两面三刀!龙来运就是典型,不但不减租、减押、还放高利贷,工会、农会必须用革命手段对付他们!”
王团长看着邓宗海、伍若兰和刘霞,又盯着不说话的欧阳谷,语气缓下来,却更加狠毒:“你们县政府管不了,我们驻军就要管了!”
欧阳谷赶紧表态:“是,是。鄙人一定尽力完成。”
王团长拂袖而去。欧阳谷狠狠盯了邓宗海和刘霞一眼,说声“散会”,灰溜溜地回去了。
到了次日,伍若兰和段子英带着六个赤卫队员,悄无声息地走到龙来运粮仓门口。七八个家丁在门口巡逻,看到伍若兰不让进。屋内走出一个满头癞子的管家,朝伍若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伍若兰大声说:“我们要检查全县所有的仓库。”
管家说:“这是龙家的地方,我不能让你们进!”
伍若兰正色道:“这是农会的命令,更是欧阳县长的命令,不管谁的地方我们都可以检查!”
双方在门口开始推搡起来。
争吵中,龙来运带人走了出来,看见是伍若兰,就给守门家丁说:“打开门,让她们看看!”
伍若兰带人走了进去。她发现,仓库里面空空如也,显然龙来运昨天从县党部回来就把粮食转移了。伍若兰知道上当了,转身对段子英和赤卫队员们说:
“走!”
龙来运拦住伍若兰问:“听说伍部长您是金南私塾伍先生家的?”
伍若兰不解地望着他:“我是金南伍家的,我更是妇女部长、共产党员!”
龙来运奸笑:“伍部长既然来了就得送你们一个礼物。”
说着拍了拍手,从二楼垂下一块大红布,上面写着:马牛羊、鸡犬豕、六畜乱世;阳气衰,阴气炙,乾坤倒转”。
赤卫队员们要上去扯下红布,被龙来运手下人拦住。
龙来运质问赤卫队员:“在我家里,我的布,你们还要管?”
伍若兰指着布上的文字正色道:“龙来运,乱世的是欺压中国人民的帝国主义,是剥削工人农民的地主阶级。我们就是要把这专制不平等的乾坤倒转过来!你觉得我讲得对吗?”
“这,这……”龙来运一时语塞,算是领教伍若兰的厉害。从那次以后,他只要看到伍若兰,表面装得客客气气的。
2
伍若兰回忆到这里,回想刚才打死龙来运两个家丁,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最近,宜章年关暴动的消息传到耒阳,吓得县长李清河躲到新市街了,国民党正规军也撤回了衡阳,剩下县团防总局的挨户团龟缩在县城不敢出来。土豪劣绅也收敛了凶恨本性。现在朱德部队要来,耒阳马上解放了,她打算重新恢复夜校。
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伍若兰悄悄去了县城东面的金南九眼塘看望父母。去年马日事变以后,她为了不连累家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老百姓家,或者隐蔽在山间。偶尔有两次回村,差点让敌人抓获。
母亲刚刚弄好晚饭,一家三口坐在桌前吃。气氛有些凝重,大家都没怎么说话,父亲伍懋惠面前放着一杯酒。母亲首先发话打破沉默:
“若兰,你读了这么多书,就帮着爸爸打点学堂的事吧,不要还在外边冲冲杀杀了。”
伍若兰说:“我与子英、芝英、道清她们商量好了,我们要重新办女子学校,这也算是入世济民吧?”
伍懋惠说:“大丈夫可以在外闯荡,入世济民。你是个女子,又是乱世,回乡继承父业耕读传家吧!”
伍若兰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半杯酒,站起来给父亲敬酒:“爸,男子可以是个懦弱的小女子,女子也可是堂堂大丈夫。古代还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呢!”
伍懋惠看着女儿,不高兴地回敬道:“我还没老朽得如同废物,不需要你替父从军。你不喜欢旧式学堂,可以要哥哥介绍你去县里的女子职业学校教书,总比现在风餐露宿强百倍!你这样跟着共产党闹下去,迟早会闹出大事的!你看你二哥在县府当差,多稳当!”
伍若兰说:“爸,你就莫瞎操心了,人各有志,二哥有二哥的道路,女儿有女儿的选择!放心,我尽量少回家,不牵连二老!”
母亲看着父女两人话里火药味儿越来越浓,赶紧劝慰:“吃饭吧,莫争论了!”
三人吃完饭,伍母去房间整理床铺,借机劝慰女儿:“别跟你父亲斗气,学生都去新式学校上课了,他学堂里的人越来越少。”伍若兰乘母亲背对着自己不注意,悄悄从箱子里拿出从学校带回来的新式衣服,迅速穿好,站在后面。母亲回头惊奇地看着女儿。伍若兰跳起《玩偶之家》里娜娜的舞蹈。
伍若兰问母亲:“妈,好看吗?”
伍母不悦地说:“不好看!这可不像个作先生的!”
伍若兰又问:“先生得什么样?”
伍母说:“跟你爹一样!”
突然,楼下有异响,她们从窗户往下看,一条黑影翻墙而出。母女二人赶紧跑下楼去。只见一个小包袱被一把匕首钉在墙上。伍若兰上去把匕首从柱子上拔下来,打开包袱,里面有一张纸,一把锋利的小小谯猪刀。拿到灯下,见纸上面写着:你讲气节,我们成全你,让你成为太史公第二!……。
伍若兰望了望父亲房间刚刚亮起的灯光,想起去年六月那天下午,父亲正在私塾上课,龙来运带着几个军人来威胁募捐。
龙来运说:“伍先生,我们奉王团长、欧阳县长之命请你在公债募捐上签字。”
伍懋惠国字脸一沉,不悦地说:“募捐书上说是自愿捐款,端着枪搞自愿……”
“并不是要大家自掏腰包,而是你们乡绅和县咨议局的议员同意把部分税款用在防务和矿业发展上。”
“这部分税款从来都是要用在修缮寺庙和新建学堂上。”
“现在盗贼横行,匪患不断,王团长驻军维护一方平安,没有军饷怎么办?”
“现在世风日乱,最重要的是收拾人心,从根本上稳固圣人之学。”
一个军官不耐烦地吼道:“那伍先生就是不愿签这个字?”
伍懋惠毫无惧色地说:“我不能签!实在要签,喊犬子来签!”
伍家公子在县政府任职,伍若兰又是农会领导,龙来运不敢对伍懋惠怎么样,只有假装好言相劝:“伍先生,你要是签了,我保证……。”
这个军官威胁说:“伍先生,你想过后果吗?”
伍懋惠笑了笑:“屈夫子为了不同流合污而投身漓罗江,太史公为了真相敢于谏言而遭宫刑大辱,身虽不幸,道德文章却彪炳千秋!小生不才,却一刻也不敢忘却先贤的榜样。请回吧,不要让刀枪污染圣贤之地。”
龙来运只好带着军官灰溜溜走了。
伍若兰晚上回家,听母亲提起这件事,对父亲钦佩不已。父亲虽然反对她搞革命,但算是一位有骨气和正义感的知识分子。
3
月色如洗。城南龙家大院,张灯结彩。马上过元宵节了,佣人谷嫂从侧门走进龙来云大院,来到后杂园,拿着长长的竹扫帚在扫地。
谷嫂二十五六岁年纪,名字不详,大义乡人,自幼父母双亡,让伯伯带着。八岁那年被狠心地伯母卖给当地一户谷姓富农家庭,给二儿子做了童养媳,是个蠢子,十八岁了还不会说话。童养媳的命运都是悲惨的,其实就是男方家中的女佣,一生都被奴役在凄苦的生活中。十六岁那年,她跟蠢子男人圆房,两人过着无法交流、毫无感情的日子。两人在一起三年没有生育孩子,婆婆怪罪她是“吹蔸绝后”的女人,把她痛打一顿赶出了家门。“吹蔸绝后”就是断子绝孙的意思。
谷嫂流落乡间,四处乞讨,半年后流落到九眼塘伍家。伍若兰暑假回乡宣传革命,听说她老家是谷芝英村子的,出于同情收留她,在父亲的私塾做杂活。谷嫂勤快、善良,深受伍母喜欢。可是,伍懋惠觉得家里本来就经济不宽裕,伍若兰的弟弟幼小,伍若兰在读书,靠他教书赚的粮食勉强维系着全家生活,家里养不起女佣。谷嫂就去了龙来运家里做佣人。
龙来运六十开外年纪,平素喜欢舞刀弄枪。院子里摆满了刀枪剑戟,他打完一套拳,满头大汗。癞子管家看到后,示意屋内的奶妈谭嫂,递给龙来运一条毛巾。龙来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把毛巾递给谭嫂,看到蹲在地面捡垃圾的谷嫂,眼露淫光。这表情让癞子管家和谭嫂看到了,他俩很默契地发出奸笑。
谷嫂尽管穿着粗布衣服,但掩饰不住丰乳肥臀的性感,正是龙来运最好的一口。自从谷嫂来到龙家大院,他就动了色心,只是苦于夫人的泼辣和五房姨太太的嫉妒,迟迟不敢下手。现在,夫人带着五个小老婆去南岭仙寺庙烧香了,正是下手的机会。
癞子管家看出了老爷的心思,走过来耳语。龙来运点头,瞟了一眼谷嫂,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谷嫂端起台阶上的婴儿衣服,打算去外面的溪水边洗。癞子管家走过来,叫道:“你去灶屋把洗脚水给老爷端过去。”
谷嫂望着一大盆衣服,说:“今天的衣服特别多。”
癞子管家说:“衣服不要你操心,给奶妈去洗。你好好侍候老爷,别忘了是老爷让你在这里做事有口饭吃。”
奶妈谭嫂,三十五岁了,风韵犹存。前不久,龙来运的五姨太生了个男孩,缺奶水,癞子管家就介绍相好谭嫂来龙家大院做奶妈。谭嫂听出了癞子管家的意思,端起衣服,走出院子,去溪边了。癞子管家也走到门口,两个站岗的家丁知趣地关闭大门。
谷嫂走入灶屋,端上来一盆热水,给龙来运擦身子。完了,龙来运伸手摸着谷嫂的下巴,又摸她隆起的胸部,谷嫂本能地躲闪。龙来运淫笑着走进卧室。
谷嫂犹豫了一会,不得不胆颤惊心跟着龙来运进入卧室,规规矩矩地站着。她当然明白龙老爷的意思。她又能如何呢?她觉得自己就像荒郊一根狗尾巴草,无力抗拒命运,无力反抗,只有任人糟蹋。
龙来运看了眼谷嫂,起身走近谷嫂,慢慢解开谷嫂的上衣。
谷嫂忍声流泪。
龙来运欲火正旺,哪管她的悲伤,反而觉得梨花带雨更加撩人,急不可耐地抱起谷嫂摔在床上,狠狠地扯她的衣服、裤子……
癞子管家站在大门口,听到了谷嫂痛苦的呻吟声音。他悄悄返回自己的厢房。
4
第二天上午,艳阳高照。伍若兰前往南岭背文家冲,找到隐蔽在此的县委书记邓宗海,汇报桐梓山那边情况。邓书记决定,县委迁到南岭仙寺秘密办公,派刘泰、周访、李天柱去郴县联系朱德部队,请求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早点攻打耒阳。其余的同志,分散到各乡开展宣传发动工作,迎接朱德部队到耒阳举行暴动的准备。
到了下午,伍若兰带着段子英、伍春林、伍道清、谷芝英,还有十几个农妇,来到伍家的私塾。她们与学童们挤坐在里面,一起在唱:“如今世道大不公,富的富来穷的穷,富人高楼饮美酒,穷人赤膊喝北风。”
伍懋惠循声而来,看到眼下情景,非常生气。
伍若兰解释:“爸爸,妇女夜校暂时还没有地方,我们想借用一下您的学堂。”
伍懋惠反问她:“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进学堂做什么?”
伍若兰回答:“跟男人一样,要识字明理。”
伍懋惠教训道:“相夫教子就是识字,三从四德就是明理!”
伍若兰据理力争:“不是,爸!妇女也要懂革命道理,懂男女平等之理,不光要明理,还要参加革命行动,推翻剥削制度,实行男女平等。”
伍懋惠继续说:“华夏大地,夷夏之别不能没有,我这里是圣人学堂,传授心性之学,且容乱力怪神!”
段子英插话:“伯父啊,现在不是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时候了,时代变了,道理也得变!”
伍懋惠瞪了段子英一眼,说:“你们到别处变吧,莫要玷污我的学堂。”
伍春林怕他们争论下去,伸手拉了拉伍若兰,说:“姑姑,我们走吧。”
伍若兰走后的当晚,龙来运手下的团丁二十多人,在癞子管家带领下,气势汹汹闯进来,声称要捉拿伍若兰。
有村民拦着不让进来。
推推嚷嚷中,癞子管家向天上放了一枪,说:“你们湾村伍若兰,无法无天,为所欲为,昨天杀了我两个团丁。耒阳屡遭血光灾祸,万户不得安宁,都是因为有太多六畜投胎,祸乱人世,我们现在要替耒阳人祛除晦气。”
团丁冲进伍若兰家。伍懋惠伸手去拦住。
癞子管家一脚踢开伍懋惠,凶狠地说:“读书家的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成天在外闹什么革命。现在我先革你的命,给我砸。”
伍懋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让凳子挡住了,伏在凳子上。
团丁把房屋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闹事的团丁走了。临走,放言绝不会放过伍若兰。
伍懋惠挣扎一会,好不容易站起身,喘气儿坐在堂屋的桌子边。坐上放着几个水牌,上面写着:“阳气衰,阴气炙,乾坤倒转。”
几个家长带着孩子走到他面前鞠躬说:“先生,对不起,我们回去了。”
最后一个家长带着孩子鞠了一躬,自己也鞠了个躬,说:“先生,感谢先生的发蒙之恩。如果您女儿能安分守己,我们马上就回来。”
伍懋惠一言不发地坐着……。
于是,这位家长也带着孩子走了出去。
伍懋惠看着剩下的八九个学生说:“今天我们讲《木兰辞》。”
5
第二天,伍若兰在南岭背获悉家里私塾遭到龙来运手下团丁袭击的事,激愤地说:“龙来运人称笑面虎,笑里藏刀,前两年他表面拥护农会工会,拥护国共合作,暗地搞破坏,私设法堂,打制刑具,鱼肉百姓,横行乡里。我要带赤卫队去灭了他龙家大院,让他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邓宗海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泰他们去郴县了,朱德的部队马上就要打到耒阳!听说龙来运最近与小水铺谭孜生勾结上了,表面装老实,暗地派出兵丁骚扰赤卫队,像龙来运这种两面三刀的恶霸,肯定是暴动的对象!”
进入年关以来,为了策应宜章年关暴动,耒阳县委号召各乡武装小分队公开进行活动,袭击当地挨户团,缴获他们的枪支,打击土豪劣绅,抄家、焚烧地契、废除债务,没收其粮食和财产分给贫苦农民。这些小规模的暴动,遍及东、南、西、北四乡和邻县边界,吓得土豪劣绅纷纷躲进城里,官绅没有大队武装保护就不敢下乡收租,城里房租飞涨了几倍。
伍若兰胸中燃烧着一团复仇的火。
邓宗海继续劝解:“龙家大院有五米高的护墙,豢养的三十多名团丁,每日荷枪实弹,昼夜巡查,赤卫队贸然去攻打得不偿失,若兰,你还是忍着吧,龙来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
伍若兰气呼呼地说:“昨天我打死两个团丁就是龙来运家的。他们肯定是在刺探我们的情报!”
邓宗海说:“赤卫队这段时间的任务,就是守住两个进山路口,看住不让挨户团的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