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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七日上午,太阳当空,晒在身上暖暖的。附近十里八乡的农民,扶老携幼,欢天喜地,纷纷赶到城隍庙。现场人山人海,干部、工人、农民、学生、赤卫队员、革命军战士,熙熙攘攘,比过年赶庙会还要热闹。
副官长杨至成带着师部几位战士,用木柱子和门板搭成一个简陋的台子。台子上面用四张桌子拼成主席台。主席台上,悬挂一条红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工农革命军攻克耒阳军民联欢大会”。两边木柱上,各插一面鲜艳的红旗。
台下一些群众在议论这两面红旗。
“多漂亮的旗!”发出由衷赞叹的,是大义游击队的联络员朱显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是随同大义赤卫队一起进城参加大会的。
谷芝英走过来,听到了。对他说:“小兄弟放心,有了这面红旗,以后农民就有田种了。”
谷芝英又说:“红色代表吉利。镰刀铁锤,是农民和工人手拉手,心连心。镰刀铁锤放在五星上,表示天下的穷人都是一家,在共产党领导下闹革命。”
“原来如此!我盼着这面红旗永远红,不像过去清朝的龙旗、革命党的五色旗、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换旗时我们欢天喜地,以为国泰民安了,哪晓得说翻脸就翻脸,咱老百姓照样无田种无饭吃,照样过苦日子。”答话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她就是周炳星的母亲曹成娘,大义乡农会干部。她身边有几个年轻人,都是游击队的。他们参加了攻城战斗,一夜未眠,疲惫的脸上洋溢喜悦。
曹成娘身后,站着一位壮实汉子,四十出头的样子。他叫郑厚珍,字席之,出身城区一个补锅匠家,靠补锅和做厨师维持生计。他追求上进,敢于和土豪劣绅作斗争。去年冬,在刘泰介绍下加入了共产党,担任一区赤卫队队长。这次攻城战斗,他和伍云甫等人在城内做内应,为战斗胜利立了大功。郑厚珍身边跟着他未满十二岁的儿子郑效峰。别看效峰年纪少,却很懂事,八岁开始就跟随村中伙伴去十几里外的煤窑挑煤,卖钱补贴家用。他从小目睹土豪劣绅欺压穷人,十分痛恨。大革命时期就在儿童团吹号。如今听说朱德带来的红带子赶走了白狗子,吵吵嚷嚷要跟着父亲来参加庆祝大会。他想看看,大英雄朱德长的啥样子。
耒阳人称工农革命军为红军,红带子;反动民团为白军、白狗子。郑效峰等着激动人心的时刻,等着听朱德的讲话,他感到新奇又新鲜,不由得眨巴大眼睛问父亲:“爹,以后我们家是不是也能分到田了?”
曹成娘爱怜地摸了摸郑效峰的圆脑袋:“当然了,奶崽,你爹是咱们一区的赤卫队长,咱们都能分到一块田,你家更少不了的!快快长大,好帮你爹种田。”
郑效峰拍起小手,欢叫着:“种田啰,有田种啰,有田种啰!”
正在这时,有人喊了声“朱师长来了”。主席台下,走出几位女同志,掀起幕布一角朝台下张望。很多人认得,这是伍若兰、段子英、伍道清、谷芝英。她们正在交头接耳。
伍道清说:“你们看,朱师长浓眉大眼,黑红脸膛,像关云长!听说他能百步穿杨,真是武曲星下凡的。”
段子英说:“朱师长满脸络腮胡子,更像猛张飞!听说他会飞檐走壁,比张飞还厉害!”
谷芝英笑道:“自古英雄爱美人,美女恋英雄。你们两个不会是想当师长太太了吧?”
伍道清和段子英异口同声:“去去去,哪有这个福气呀!”
谷芝英又笑:“你两个呀,下辈子吧,朱师长肯定早有啦。”
谷芝英突然发现,她们议论的时候,伍若兰目不转睛在看朱德,右手的五个手指弯曲成卷筒状,凑近她的耳朵,揶揄道:“哎呦,哎呦,看得眼睛发直了,当心眼珠子掉下来!”
几个姑娘抿嘴一笑。
这时,听到杨至成在大声喊话:“乡亲们安静了,军民联欢大会现在开始了!”
伍若兰和谷芝英这帮姐妹停止了议论,认真开会。只见县委领导邓宗海、刘泰、邝鄘簇拥着朱德、王尔琢上台,依次坐下。刘泰主持大会,邓宗海首先发言。他简述了昨天上午攻克县城的经过,表示在中共湘南特委的领导下,在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的支持下,立即发动全县人民开展土地革命。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朱德师长作动员讲话。朱德首先评价了湘南暴动取得胜利的原因。他指出:“目前,李宗仁、白崇禧与唐生智等军阀正在混战。趁着这班强盗吵嘴打架、互相揪住辫难解难分的时候,我们发起了湘南起义,武装了工农群众,壮大了自己的力量。现在,宜章、郴州、资兴、永兴的暴动已取得胜利,耒阳的暴动也胜利了。”接着,朱德高度评价了攻占耒阳的重要意义,强调:“宜章年关暴动的胜利,仅是湘南起义一个好的开端。郴县、耒阳的胜利,说明湘南起义已经推上了高潮,暴动就要在湘南全面开花,反动派在湘南要完蛋了。”最后,朱德精辟分析了耒阳即将面临的严峻形势,并向耒阳人民发出总动员:“耒阳与衡阳交界,衡阳是湘桂反动军阀巢穴,他们决不会甘心失败,一定会派兵来攻打我们。我们大家要团结起来,提高警惕,随时准备消灭来犯的敌人。”
朱德的讲话简短有力,掷地有声。他讲到激动处时,情不自禁地挥起了手臂,高喊道:
“打倒反动军阀!”
“工农革命军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台下数万群众斗志高昂,挥舞着大刀、长矛等,跟着一起呐喊,喊声直冲云霄。大会结束时,应上万工农群众的强烈要求,县委书记邓宗海宣布将王旷萱、阳简文等几名沾满革命烈士鲜血的反革命分子处以极刑,全场欢声雷动。
2
万人欢迎大会结束后,朱德在城区培兰斋设立了招兵处,由副官长杨至成负责招兵工作,充实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杨至成擅长军队后勤保障工作,对新兵挑选严格,不但要年轻,体质强健,更要仔细调查家庭出身,只要贫苦农民的子弟。前来报名参军的络绎不绝。从中午到下午,几个小时内就有三百多人报名。杨至成在招兵处认真审核每一张报名表,对初选合格的,还要送县委政审。资凤负责对新兵的政审工作。
一个少年鲁莽闯进来,见到杨至成就嚷嚷:“长官,我要当兵!”
杨至成见他长得虎头虎脑,亲切地问:“孩子,你叫啥名字?多大了?哪里人?”
少年瘦高个子,一条裤子打满补丁,而且明显短了一截,露出黑黑的小腿肚。他大声回答:“报告长官,我叫伍永禄,今年十六岁,就这附近的。”
“我们工农革命军,官兵平等,这里没有长官,只有同志。”杨至成说:“看你个子、年纪,倒是符合条件,就是太单薄了些。”
伍永禄急了:“长官,哦,不,不,首长同志,你别看我瘦,我力气大,还会武功。”
少年真可爱,杨至成不由得喜爱起来。他故意板着脸问:“你会武功?不会是三脚猫功夫吧?”
见杨至成不信,伍永禄更加着急:“我真的会武功,不管是拳脚功夫,还是刀棍,样样都行。不信,我耍几下子给你看。”
说完,他麻利地拿出杨至成身后的大刀,当真舞起来。这姿势,这招式,有模有样,虎虎生风。一下子,吸引了很多战士来观看。
二十几招下来,伍永禄面不改色地收刀。大家齐声喝彩。伍永禄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杨至成:“首长同志,我这个兵可以吧?”
杨至成说:“光会舞刀不算,要打赢敌人,除了好枪法,还要会擒拿,拼刺刀。”
伍永禄拍拍胸脯:“冇问题,随便你要哪个战士跟我比试格斗,两个一起上都行。”
杨至成一听,嗬,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口气不小哇。他扫视周围,正好看到外边站着一营三连连长粟裕,就要他跟伍永禄较量较量。
伍永禄上下打量粟裕,学着京剧中的语气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粟裕双手抱拳,客气地自我介绍:“在下粟多珍,会同县人。”
粟多珍是粟裕的学名。伍永禄一听,乐了:“啥子针呀,我看你高高瘦瘦的,简直就是一根细针!”
站在旁边的战士们笑了。杨至成大声说:“小子啊,莫小看我们粟连长,他从小喜欢跑步骑马、玩枪舞棒,立下宏伟志向,要当侠客,为民除害。十四岁那年,一个军阀部队的连队进驻会同县,连长姓卢,在街头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老百姓深恶痛绝,敢怒不敢言。他看不惯这些兵痞,组织几十个同学与他们决斗,他把那个连长打得服服帖帖。三年前,他考入湖南省立第二师范,从此踏上求学闹革命的征程,去年参加了南昌起义,是个战斗英雄。”
伍永禄不以为然:“是嘛,我可看不出来他有多大能耐!”
粟裕见伍永禄如此傲慢,未免感到不快,根本没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于是,他不再回话,拉开架势,两人比拼起来。谁知,斗了几个回合,粟裕就被伍永禄打倒于地。粟裕见他力气很大,大吃一惊,不敢轻视,重新摆开架势,跨开马步,和他格斗。粟裕虚晃一招,伍永禄扑空,跌倒在地。观看的战士们齐声喝彩。
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功夫,你们两个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啰!”
大家循声一看,异口同声喊:“朱师长!”
朱德在邓宗海、刘泰、伍云甫的陪同下,来到了培兰斋。朱德是来了解招兵情况的,正好看到粟裕和伍永禄比试的一幕。伍永禄对着伍云甫喊声“大哥。”
朱德学着用耒阳话问伍云甫:“咯是哪个?”耒阳话里,“咯”就是“这”的意思。
伍云甫告诉朱德,伍永禄是他堂弟,自小喜欢耍拳弄棍,一般两三个人不是对手。他还会使枪,经常跟父亲进山打猎。更重要的是,他受伍云甫的影响,追求进步,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
朱德拍打伍永禄的手臂和胸部,夸道:“好身段,你为啥子要当兵呢?”
伍永禄挺起胸膛:“报告师长,我当兵为的是打白带子,杀白狗子!”
朱德转身对杨至成说:“这个孩子我要了,就留在我身边吧!”
杨至成犹豫着说:“这……他太单瘦了。昨天刚送走一个张娃娃,又来一个伍娃子,不好吧?”
朱德的警卫员小彭,在坪石战斗中牺牲了。打下耒阳县城后,他的勤务兵张树才又派到林彪的二连了,部队驻扎鷔山那边。朱德身边就没有专门的警卫员,都是警卫排轮换在保卫他。
朱德眉头一皱,说:“有啥不好啰,我看这小家伙不错,我蛮喜欢的。”
伍永禄兴奋得跳起来。
3
夜幕降临,城西聂州村,培兰斋灯火通明。伍云甫正在编辑县委机关报《耒潮》。该刊是三年前在北京民国大学创刊的,后因遭国民党反动派查封而停刊。
培兰斋原本是聂洲谢氏宗族的祠堂,汉白玉雕刻的祠堂匾额,镶嵌在高大的白石门框上,整个院落显得气势恢宏,肃穆古朴。去年九月县委恢复后,办公地点不固定,有时在南岭仙,有时在火田资家,都在郊区。复刊的《耒潮》编辑部设在培兰斋,秘密办公。邓宗海负责组稿、审稿,伍云甫负责编辑、油印,伍若兰积极参与写稿、校对。《耒潮》三天一期,发行全县,宣传中共中央八七会议精神,揭露国民党当局反共反人民的罪行。伍若兰撰写多篇评论文章,号召民众团结起来开展武装斗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她和伍云甫在《耒潮》印上战斗口号:“杀!杀!杀!先杀土豪劣绅,后杀反动军警,再杀挨户团丁!”极大地鼓舞了革命群众的斗志,震慑了敌人。许多感到迷茫的民众重新看到了曙光。
现在,县城解放了,培兰斋成了县委机关所在地,刊物也是公开出版和发行了。此刻,伍云甫正在聚精会神编排稿子。破旧的木桌子上,油灯忽明忽暗。他的背影就在斑驳的墙面,一闪一闪。伍若兰推门而入,叫道:“永福哥,邓书记要你去会议室开会。”
“呦,你不喊我都忘了。”伍云甫记起,下午庆祝大会后,刘泰告诉过他,晚上八点开县委会,商议筹建苏维埃政府事宜。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虚掩木门,赶到对面的会议室。
会议室十分简陋,里面摆着两张桌子,几条长凳。伍云甫去时,县执委几个委员都到了,杨至成、王展程代表工农革命军参加。
邓宗海见伍云甫来了,问道:“你怎么迟到了?”
伍云甫搔了搔后脑勺:“不好意思,我在编排《耒潮》,忘了开会的事。”
伍若兰说:“我们永福同志每次主编《耒潮》都是废寝忘食。”
伍云甫瞪她一眼,说道:“以前我们冒着危险在敌人鼻子底下秘密编辑刊物,都是我编排好版面,你负责校对,现在倒好,你跑去负责女联工作了。”
去年十一月,县女联会长邱菊英在大陂市被捕,关押到县城监狱,受尽折磨,壮烈牺牲。伍若兰临危受命,接手县女联这副担子,就没时间参与校对《耒潮》了。
伍云甫,字永福,与伍若兰同村同族,大伍若兰两岁。其父伍如春,在省立第一师范读书时与毛泽东同学,后以教书为业。伍云甫自幼随父读私塾,十六岁考入衡阳三师,受蒋啸青的影响,投身革命。次年加入共产党,任耒阳县总工会教育科长、县农协秘书长等职。“马日事变”后,他组织游击队开展武装斗争,并与邓宗海重建了中共耒阳县委,担任县委组织部长兼一区区委书记。
邓宗海对伍云甫说:“我晓得你在忙,废寝忘食,才要兰妹子去喊你。好啦,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开会吧。”
会议对召开工农兵代表大会、组建各级苏维埃政府等事项,进行了认真研究,决定提名刘泰为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候选人,徐鹤、李树一为副主席候选人,下设军事、财经、土地、肃反和青年委员会。会议增选徐鹤、徐勋为县委执行委员。
徐鹤,名传彝,字伯蒸,号秉初、天赐,耒阳余庆龙陂人,肄业于长沙甲种工业学校,一九二四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六年春,党组织派他赴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期满以省农运特派员身份回耒阳,在龙陂徐家创办全县第一所农民夜校、全县第一个农村党支部,并发展十三名共产党员,这当中就有刘鹣。长沙“马日事变”后,徐鹤与徐勋、刘泰、邝鄘、周访、谭衷等人受党组织派遣,转移到武汉,后来参加南昌起义。徐勋生于一九0一年,比徐鹤大一岁,余庆人,一九二六年冬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在南昌起义中负伤,返回家乡继续从事武装斗争,与张奉岗等在黄泥坳组织暴动,组成湘南农民游击大队,有三百多人,活跃在耒阳、永兴、桂阳边界地区。
会上,耒阳县委就组建县工农兵苏维埃政府有关事宜进行了讨论。李天柱提议:“陈芬、毛泽建在衡山成立衡北游击师,对打击敌人起到很大震慑作用。宜章有工农革命军第三师、郴县有第七师,我们把分散在各地的游击队集中起来,组成工农革命军一个师,保卫苏维埃政权。”
邓宗海赞赏地说:“这个主意不错,振湘不愧为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的高材生,有战略眼光!”
李天柱,别名振湘,耒阳县哲桥乡人,当过教师,多才多艺,能写会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因看不惯当时社会的腐败,毅然弃文从武,考入黄埔军校,参加过讨伐陈炯明的东征以及北伐战争,有过硬的军事斗争经验。因此,邓宗海书记推荐他负责县苏维埃政府军事委员会。他的建议,赢得与会大多数人的赞成。
只有刘泰犹豫不决地说:“此事还是缓一步考虑,我们耒阳人口多,兵员不成问题,关键是缺枪,缺军事骨干。”
伍若兰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闪闪地,自信地说:“枪支不成问题,可以向挨户团要。军事骨干也不成问题,我们耒阳不是有几个黄埔军校毕业生吗?”
邓宗海也是信心满满:“装备问题完全能自己解决,我们可以建个兵工厂。军事骨干问题更加好说,我们县有十多个黄埔生,邝鄘,周访、谭衷、周炳星,都在工农革命军第一师啊。”
刘泰就询问杨至成:“杨副官,能否把邝鄘他们调到地方来,帮我们组建一支新的部队?”
杨至成不好表态。王展程说道:“邓书记,刘泰同志,事关重大,我俩还得回去请示朱师长。”
邓宗海和刘泰异口同声:“好,就咯样定了,明天等待你的好消息哒。”
4
工农革命军第一师进城后,朱德、王尔琢根据耒阳县地理特点,命令部队分开驻扎,一营和师部加强连驻防城内,三营六连、七连驻竹塔市、八、九连灶头市,二营二连赶往高炉水口驻守,二营三连、四连驻石塘铺,形成龙蛇之势。
朱德正在昏黄油灯下,缝补布鞋。作为一个农民出身的将军,他始终保持质朴的本色,无论言谈举止、穿衣戴帽,还是生活起居,处处像一个“伙夫头”。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在《伟大的道路》中写道:“在社交场合,朱将军像只猫一样,沉着、自在。他任何时候都是个可以混杂在农民集市里的人。在那里,人们可以出售蔬菜,闲话家常。他浑身上下,从平凡的面貌到行动,都是个农民的样子。”他的伙夫头形象宛如一层保护色,一种迷彩服,曾多次使他虎口脱险,死里逃生。
去年秋天,朱德到汝城县联系范石生,敌人闻讯来抓他。万分危急的情况下,朱德要杨至成带领战士们从后山突围。他从容进入一家祠堂的厨房,随手拉了一条围裙系在腰上。几个敌人冲进来问:“你们的朱师长在哪里。”朱德指指身后:“在那边,往大路走了。”敌人又问:“你是干什么的?”朱德说:“我是伙夫头。”敌人有些不信,把他从上到下打量,见他穿得破破烂烂,胡子老长,确实像个伙夫头,便信以为真,急急沿大路追去。朱德趁机打开窗子,从后山追赶队伍去了。
这个故事在湘南广为流传,从此,朱德有了个“伙夫头”的外号。副官长杨至成有时跟他开玩笑,就喊他“伙夫头”。后来伍若兰有时也这样戏称他。
自入湘南举行暴动以来,朱德成天忙于战事,生活又困苦,壮实的身躯消瘦了一圈。他来到耒阳,两天两夜没休息了,杨至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真担心他背上的毒疮复发。
部队进入宜章后,由于长期行军打仗,风餐露宿,加之五岭山脉瘴气重,寒暑湿热丛集于身,朱德的背部长出毒疮。这种毒疮,俗称背花,严重时疼痛难忍。随军医生王云霖想尽办法,中药西药,悉心治疗,不见好转。杨子达发现后,把朱德的病情报告了宜章县委。县委派人寻医访药,为朱德治病,未见效果。后来,毛科文找到王光佑,从圣公坛请了草药郎中姚运生,用祖传秘方为朱德治疗,总算治愈了。但是,姚运生嘱咐朱德,不能日晒雨淋,过度操劳,否则还会复发。
杨至成悄悄来到朱德屋前,看他睡了没有。一看,灯还亮着呐,心想今天师长劳碌一天,再不能熬夜了。他站在门外,喊了声“报告!”
朱德听出杨至成的声音,头也不抬,说声“进来!”。
杨至成进屋一看,朱德的布鞋破了个大窟窿。他正在一针一线缝补,动作很笨拙。靠窗的旧木桌上放着一把剪刀。杨至成去抢他手中的鞋子:“师长,让我来吧,您早点休息。”
朱德推开他的手:“不行,自己缝补的穿了踏实。你来得正好,坐下吧。”
杨至成明白,朱德有话要说,于是找了张竹椅子坐下。
朱德开口了:“至成啊,县委的会议啥子情况?”
杨至成就把县委会议情况如实作了汇报。
朱德听说县里要组建农军师,面露赞许神色:“正合我意!耒阳人多,地理位置重要,必须尽快组建力量强大的地方武装,这个师可以搞成五六千人甚至上万人,声势浩大。”
杨至成又汇报:“不过,县委邓书记有个条件。”
朱德放下手中布鞋,问道:“啥子条件?”
杨至成说:“邓书记提出,要把部队里几个耒阳军官调到地方,负责筹建农军师。”
“哪几个?”朱德追问。
“邝鄘、周访、谭衷、周炳星、徐康。”
“这个邓宗海,胃口不小啊,这几个同志都是我军的骨干,我还真舍不得放走。这样吧,”朱德略一思索,继续说:“就派邝鄘、周访、徐康去农军师任职,他们与刘泰都是参加过北伐和南昌起义的钢铁战士,都是我党领导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的同志,我看,耒阳这个农军师番号,就叫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师。”
“好啊!”杨至成脱口道。他很赞成师长的意见。
朱德伸出厚实的右手掌,轻轻拍着杨至成的肩膀:“至成啊,我没记错的话,你满二十五岁了吧?”
“是。师长,您这是……?”杨至成没想到师长会突然问他年龄,有些不解地反问。
“二十五岁,这个年龄早成家啦。你现在师部,工作稳定,以后遇到合适的,喜欢的,就找一个,生活上有个照顾的人。”
杨至成想不到师长会关心起他的个人问题,心头一热,起身敬礼道:“谢谢师长关心。我还年轻,不急,倒是师长您该找个伴了。”
“你小子,不会是嫌弃照顾我太累吧?”朱德爽朗地问。
杨至成慌忙解释:“不是,不是,能服侍师长,是我的福气。可您成天累的,晚上孤单一个,我们都不放心,大伙儿背地里都在说。”
说到这里,杨至成犹豫起来。
朱德瞅了他一眼,起身,伸出大手按住他双肩:“坐下,继续讲。”
杨至成盯着朱德满是沧桑的脸庞,说:“大伙儿都在讲,您的妻儿那么多年音讯全无,兵荒马乱年头,只怕……同志们都要我劝您再找一个呢。这事儿,赵镕、王云霖都提几次了。”
赵镕是云南宾川人,曾在朱德创办的南昌军官教育团任副官。王云霖是衡阳人,擅长医术,曾在叶挺独立团当军医,后与杨至成、赵镕一起参加南昌起义,追随朱德来到耒阳,都在师部当副官。
“两个臭小子,净瞎操心!”朱德随口说,“至成,这私事不归副官长管的。”
“师长!这是大事呀!”杨至成急了。
朱德起身,把杨至成往门外推:“你早点休息吧!”
杨至成见师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不敢再说下去,有些不情愿地走了。
望着杨至成离开的背影,朱德把缝补好的布鞋放在床底。他想起远在四川的妻儿,想起老母亲,眼角莫明其妙地湿润了。自古忠孝难两全,由于投身革命,朱德无暇顾及亲人,照顾母亲大人,内心始终充满着愧疚。他的职业,他的目标和所处的环境,是不可能让他再回老家寻觅亲人了。我的亲人哪,你们在哪里呢?朱德陷入了痛苦的思念中。窗外,夜雾浓浓,世界仍然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