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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朱德率红军大队返回井冈山。红二十九团建制撤销了,余部并入红二十八团。部队经此一劫,元气大伤,少数指战员出现悲观情绪。二营营长袁崇全、党代表杜松柏甚至有了叛变投敌的打算。
红军大队由资兴进入江西崇义地界,然后向桂东方向转移。二营四个步兵连以及团部机枪连、迫击炮连担任前卫。袁崇全与杜松柏、副营长曹振飞密谋,利用这个机会脱离队伍。他们欺骗部下士兵,擅自带领这支队伍向思顺圩方向开去,企图投靠赣敌刘士毅。
天黑时分,按照事先部署,二营应该在桂东县沙田村宿营,袁崇全却率部开往新地圩。副营长李天柱,机枪连党代表何笃才,六连连长李建林,六连党代表赵尔陆,不约而同感觉到不对劲,一起质问袁崇全:“三营,怎么更换了宿营地点?”袁崇全作贼心虚地回答:“团部来了新通知。”
李天柱怀疑其中有问题,把机枪连带回军部,向朱德、王尔琢、陈毅汇报。朱德预感袁崇全有叛变迹象。陈毅半信半疑,因为袁崇全自参加革命队伍后,一直作战勇敢,也很会带兵。袁崇全喜欢文学,经常与伍中豪一唱一和,有时还拿诗稿向陈毅请教。如此有才情的人,怎么会叛变呢?王尔琢打死不相信袁崇全会叛变,他俩一起参加革命,一路走来,袁崇全都是意志坚定,怎么可能叛变呢?
李天柱认为有这个可能。他分析说:“在山上时,我听战士们背后议论,袁崇全过去是地主家的阔少爷,娇生惯养,吃不了这种苦,私下里发牢骚,说是靠红米南瓜打不出天下,在红军队伍没啥奔头。”
朱德眉头紧蹙:“看来,我们还是慎重对待这件事。经过冒进郴州失败,部队出现了悲观情绪,一些同志感觉革命前途渺茫。袁崇全既然是娇生惯养的地主家少爷出身,现在产生异心,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朱德的话,让陈毅变得重视起来。陈毅安排王展程带人去新地圩监视袁崇全。此时此刻,袁崇全完全不听劝告,继续胁迫三个步兵连和迫击炮连向崇义方向疾逃,并给朱德送来一封信,信末署名七个人。信中除咒骂党和红军外,指名要枪毙朱德、陈毅、王尔琢、何长工等人,否则就不会回来了。朱德气愤地说:“无论如何要把这七个败类抓回来,把受蒙蔽的部队引导回来。只要我们想办法揭穿袁崇全的阴谋,士兵们就会觉悟,一定会反戈一击。”
就在这时,王展程急急跑来,报告情况:“袁崇全在新地圩组织了特委,自任特委书记,并且换了旗子。李建林、赵尔陆识破了他的阴谋,自动脱离二营,把六连带回来了。”
至此,陈毅真正相信了朱德的判断。陈毅对王展程说:“李建林、赵尔陆把六连带回来,这说明叛变是不得人心的!我们的战士还是有觉悟的!六连在哪里?”
王展程说:“我已经安排他们住下了。”
朱德心情沉重地说:“七连和八连、迫击炮连都在袁崇全手里,我们要想办法拉回来。”
陈毅建议,派大部队包围新地圩,迫使袁崇全投降,领回被蒙骗的士兵。朱德同意了。
王尔琢反对采取武力方式解决。他幻想能够劝回袁崇全,自告奋勇地说:“我和袁崇全是石门同乡,又是黄埔军校同学,一起参加革命,情同手足,我去做他的思想工作,把他喊回来。”
朱德说:“好,你去合适,为了安全,你带林彪的一营去。”
王展程说:“我从特务连带一个排陪王参谋长去,我们都是同乡,可以帮助说服袁崇全。”
朱德同意了,嘱咐他俩一定见机行事,不能蛮来,如果做不通袁的思想工作,就立即返回。
王尔琢与王展程、林彪扬鞭策马,经过四个多小时急行军,抵达思顺圩。时已半夜,为了摸清情况,特务排长黎鹏主动作为前卫部队。通过哨口时,哨兵喊了一声:“口令,什么人?”黎鹏回答:“我们是二十八团主力,是来接你们的,自己人!”
这个哨兵一枪未放,就把一营放进二营的宿营地。当时,二营的战士们都在熟睡中,唯有营长袁崇全、党代表杜松柏和几个连以上干部,聚集在祠堂里,研究投敌计划。会后,他们一起喝酒,打麻将牌,周围警戒森严。
林彪部署好队伍,神色冷峻,请示王尔琢:“打不打?”
王尔琢不忍心红军打红军,摇头说:“不能打,一旦交火,伤的都是自己人。你们在外面等我,我一个人去劝劝袁崇全。”
林彪不敢做主,望了望王展程。王展程看王尔琢自信满满的样子,同意了。王尔琢要王展程、林彪在外面等候,他只身闯进祠堂。站岗战士见团长来了,便让他入内。他大声喊道:“我是你们的团长王尔琢,是来接你们回去的。有什么问题,请你们回去解决。”
屋里的官兵都抬头望向王尔琢。袁崇全站起身,阴险地说:“哼,等我回去,脑袋就会搬家!”
王尔琢说:“老袁,你连我的话都不相信?只要你们跟我回去,既往不咎。”
王尔琢的话刚落音,袁崇全扬起手枪,对准王尔琢左胸连开两枪。王尔琢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位同乡战友会下毒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胸口道:“你这个可恶的叛徒……我太自信了。”言毕,倒在血泊中。
王展程、林彪听到枪声,情知不妙,率部冲进来。与此同时,迫击炮连刘连长闻听团长来了,率全连前来会合。狡猾的袁崇全和另外几个叛徒,乘着夜色逃之夭夭。王尔琢的牺牲,挫败了袁崇全的叛变阴谋,换取了另外三个连战士的顺利归队。
王尔琢是黄埔一期毕业生,是一个会打仗又懂得政治工作的优秀指挥员,在北伐、南昌起义中,屡立战功,擢升为二十五师七十四团参谋长。三河坝激战之后,朱德结识了他。此后,他与陈毅忠心耿耿辅佐朱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他智勇双全,临阵沉着,指挥灵活,勇猛果断,堪称一位难得的帅才。他的牺牲,是我党我军早期的重大损失。
次日上午,红四军在思顺圩安葬王尔琢的遗体。战士们擦干烈士身上的血迹,给烈士穿上干净的军装,从当地买了口木棺装殓。朱德抱着王尔琢的尸体涕泪交加,痛哭不止。在棺木入墓穴前,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朱德致悼词,给全团讲话,边讲边哭,把全团人都讲哭了。作为红四军主力的二十八团,前不久牺牲了三营营长肖劲,这次二营营长叛变,团长又牺牲于叛徒手里,真是祸不单行,损失惨重。
追悼会结束后,团部几位司号员吹响了部队出发的前进号。郑效峰边吹边流泪。他到二十八团特务连当司号员后,王参谋长见他年龄最小,特别关怀照顾他,多次给他讲革命的道理,告诉他当兵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是为了让受苦的人都有饭吃。王参谋长的平易近人,以及为了革命不顾个人安危的精神,深深留在他的心灵里。
全团指战员怀着沉重心情,向烈士致以永别的敬礼,继续向井冈山方向前进。行军途中休息时,陈毅见大伙儿垂头丧气的样子,大声说:“大家要打起精神,半年以前,我们还没有这么多人呢。打个败仗要什么紧!再干就是了。打得剩下一个营,朱德当营长,我当营党代表;剩一个连,朱德当连长,我当连党代表;一个排,朱德当排长,我当排党代表;一个班,朱德当班长,我当班党代表。总而言之,坚决革命到底!”
陈毅的话,极大地鼓舞了队伍志气,行军步伐明显加快了。
2
桂东县南,沙田村祠堂,红四军军委扩大会召开。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反思冒进湘南的重大失误。二十九团全军覆灭,王尔琢又壮烈牺牲,红四军真是元气大伤,士气非常低落。
会议由陈毅主持。陈毅第一句话就是:“我是军委书记,出这样大的事情,我陈毅有失职之责呀。”
王展程知道陈毅内心很痛苦,就安慰说:“你不用自责,这件事主要还是二十九团的责任,是他们一意孤行造成。”
红二十九团只剩下七连,以及欧阳毅、陈光、曾日三等少数宣传、通讯、秘书人员,总人数不到两百人。军委决定把二十九团番号取消,这一百多人编入二十八团,单独设置一个连。陈光任连长,二十九团秘书曾日三担任任党代表,欧阳毅任团部文书。李天柱提拔为二十八团二营营长,萧克提拔为二营党代表。
欧阳毅原是宜章县一个中学生,湘南暴动中参加了萧克的独立营。萧克带着欧阳毅上井冈山,最初分配在军部宣传队。陈光是宜章县栗源堡人,湘南暴动中将私藏的农军十二支步枪献出,组建栗源堡赤卫队。萧克说:“陈光献枪是一件了不起的事。赤卫队武器很少,多是一些大刀梭标、土枪,能有这十几支步枪真不简单,对宜章暴动的成功有着重大的意义。”井冈山会师后,陈光在二十九团一营担任连长,在龙源口战斗中率部完成了阻击任务。之后,二十九团攻遂川,战茶陵,克酃县,占莲花,取得节节胜利。想不到这样一支英雄的部队,让浓厚的家乡观念与一时冲动毁掉了。曾日三是宜章县城南关街人,毕业于衡阳省立三师,受吴仲廉的影响走上革命道路。湘南暴动中,曾日三被工农革命军抓获了,吴仲廉向朱德求情,把曾日三释放了。宜章县苏维埃政府成立后,经吴仲廉的动员和教育,曾日三在苏维埃政府做编印宣传材料的工作。碕石暴动胜利后,成立一支三百多人的独立营,彭晒任营长,萧克任副营长,龚楷任党代表,吴仲廉负责后勤工作。这支农军大多数战士姓彭,因而被誉为“彭家将”。不久,碕石独立营和陈东日、陈光领导的栗源农军合编,成立工农革命军第三师,师长胡少海,曾日三担任师部秘书。上井冈山后,吴仲廉的丈夫彭琦在一次战斗中牺牲,改嫁给曾日三。
胡少海自知责任重大,自己未能坚决制止二十九团冒进的做法,酿成这样大的悲剧。他心疼一千多名官兵啊,痛惜那些牺牲的战士!他情不自禁放声大哭,泪水顺着瘦长的脸流下来,掉落到地上。这位富绅家庭的少爷,自投身革命以来,大家还是头回看到他这么伤心。这是悔恨的泪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遗憾的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既然大错酿成,只能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
胡少海毕业于鄂军讲武学校第五期,参加过北伐战争。蒋介石叛变革命后,他毅然脱离旧军队,拉起革命队伍活跃在湘粤边境,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湘南起义时,他奉朱德之命,以国民革命军十六军的名义,把部队带进宜章城,取得年关暴动胜利。宜章暴动后,胡少海任工农革命军第三师师长,而他的弟弟胡老六是宜章各区民团首领。有一次,胡少海率农军与民团激战一场。兄弟俩各自为红白两方面的指挥官。结果红军胜利了,在追击时,胡少海边追边骂:“老六,今天要打死你!”这件事,对农军影响很大,都夸胡少海大义灭亲。上井冈山后,胡少海任红四军二十九团团长、军委委员。这次二十九团冒进湘南,全军覆灭,固然主要错误在杜修经和党代表龚楚,但胡少海深知自己也有很大责任。他一面检讨自己的失责,一面慷慨陈辞,表示继续跟毛委员、朱军长干革命。他认错态度诚恳,及时表忠心,这些都利于稳定军心。
宋乔生不认同胡少海的看法。他毫不留情地说:“这次失败,有外因也有内因,外因是湖南省委的左倾盲动思想,内因是二十九团部分官兵的农民意识。朱德和陈毅同志作为领导,不执行永新联席会议的决议,没有听取毛泽东同志的意见,迁就了个人主义,才造成这样大的损失。如果因为我们,丢失了井冈山根据地,红军没了立足之地,我们岂不成了历史的罪人?!我认为,要追究领导责任,必须先追究朱德和陈毅同志的责任,撤职查办不为过!”
宋乔生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大家都望着朱德和陈毅。
陈毅性格开朗、豪放、豁达,批评人很严厉,也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他惭愧地说:“从离开酃县到今天,仅仅一个月时间,红军遭受如此大的损失,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分。”
站在他左侧的朱德一言不发,挥手打断了陈毅的话。他用欣赏的目光盯着宋乔生,示意宋乔生继续发言。宋乔生率领的水口山矿工武装上井冈山后,被编为特务营,无论是素质上还是精锐程度,可与叶挺铁军相提并论。朱德多次赞誉宋乔生的队伍,政治上最硬,纪律性最好,战斗力最强。毛泽东也夸宋乔生组织能力很强。而宋乔生对毛泽东推崇倍至。宋乔生工人出身,爱憎分明,敢说敢干,性格耿直,对错误的东西从不留情。即使对待朱德、陈毅的错误,他同样没有手下留情,觉得既然是肝胆相照的战友,就不要顾忌面子。
宋乔生正欲继续说下去,林彪表态了:“朱德和陈毅两位同志的领导责任不可推卸,撤职查办重了些,给予留党察看是应该的。”
“我同意林彪同志的看法!”李天柱表态。
“我同意!”
“我也同意!”
绝大多数人赞成对朱德和陈毅给予留党察看。
接下来,李天柱毫不客气地建议:“我认为,这件事尤其要追究胡少海和龚楚同志的主要责任!”
张山川附和:“对,胡少海同志是团长,龚楚同志是党代表,理所当然承担主要责任,建议引咎辞职。”
刘铁超也表态同意。
还有几位同志发言认为,龚楚作为四军前委常委和二十九团党代表,没有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导致二十九团冒进湘南,责任更大!
会议开得紧张、严肃,与会人员的批评尖锐而严厉。这是红四军组建以来的头一回,触及每个人的灵魂,每个同志敢于纠正错误,承担错误,这是一种很好的民主作风,利于今后党领导下的红四军的发展。
龚楚坐在角落里,羞愧得一言不发。其实,还有一位同志,没有参会,内心更加愧疚,那就是杜修经。红二十九团打散后,他心里经受着痛苦的煎熬,酿成这起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因为是军委扩大会议,没有通知杜修经参加。杜修经这个“钦差大臣”,心底终究充满了悔意。他匆匆来到祠堂前,值勤的哨兵也没有阻拦他,让他进去了。杜修经走到会场中央,向朱德耳语一阵。朱德马上站起身,大声说:“同志们,大家对我和陈毅、胡少海的批评,十分正确,提议的处理意见,我个人诚恳接受。现在有个好消息,刚才罗荣恒派人送来信,说是毛委员对大家很担忧,毛委员和宛希先、伍中豪同志带领三营到桂东接大部队来了!”
毛泽东心急如焚。他安排一营由朱云卿、何挺颖、周访带领,返回井冈山,同三十二团留守边界,他与宛希先、伍中豪率领三营去湘南接回红军大队。
大家听了,欢呼雀跃起来。有人激动地鼓起了掌。
3
八月二十二日,毛泽东和宛希先、伍中豪率领三营抵达桂东县城。桂东县委书记陈奇在城隍庙主持召开了群众大会,有各界人士两千多人参加。毛泽东在会上发表了演说,号召工农商学兵各界人民团结起来,开展革命斗争。散会时,红军指战员把打土豪得到的财物散发给到会群众,还给到会群众每人分了一斤猪肉。毛泽东在桂东期间对县苏维埃政府进行了整顿,充实了领导骨干,再次拨枪支、子弹充实武装陈奇率领的湘赣边区游击队,派何礼任该队党代表。
当晚,朱德、陈毅、杜修经心情复杂地来到县城唐家大屋,见到了毛泽东。毛泽东和朱德的大手再次相握,劫后重逢,四目相对,百感交集。李天柱、刘铁超看到何长工和伍中豪,互相拥抱。他们战斗之余,一起饮酒、作诗、下象棋,感情很深。此时此刻,大家都不说话,真是无声胜有声。
几个人进屋,落座。朱德先开口了。他问毛泽东:“山上还好吧?”
毛泽东讲了井冈山的情况:“前几天,赣军十一个团,先是占了永新,而后又占了莲花和宁冈,我们被逼收缩到山上。还好,敌人突然撤走了,事后才知道,敌人内部发生了磨擦。要你们在,正好趁机打败敌人,把根据地推到萍乡、安福、吉安,甚至可以与彭德怀同志会合,把平江、浏阳连接在一起。”
朱德愧疚地说:“这次离开井冈山,冒失湘南,损失了二十九团,我和陈毅同志没有阻止住,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毛泽东宽容地说:“你不用自责,你和陈毅是反对二十九团去湘南的,主要还是杜修经和龚楚的错误怂恿。”
说着,毛泽东从身上拿出两小块白布,给朱德看。毛泽东继续着他的话题:“你们走后不久,湖南省委又派袁德生送来了这封指示信,要我们不必去湘南,而是往湘东发展。说明省委意识到了之前的决定是错误的。”
陈毅在一旁难过地说:“打下酃县后,我军本应东进,二十九团大多数人有思乡情结,我未能有效地加以阻止,导致了严重后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毛泽东转而安慰陈毅:“我收到你的汇报信了,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问题是多方面的,有上面的盲动指示,有下面的不良情绪,还有我们一些领导干部的个人主义。事情已经过去,除了总结经验教训外,以后就不必提啰。”
陈毅听了甚是感动:“我一定记住这个教训!”
毛泽东严肃地扫视周围同志,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必须尽快返回井冈山。井冈山是我们的根据地,根据地是什么?就是人的屁股,有了屁股,累了可以坐下来休息,没有屁股你就算坐下来,也休息不了,能不失败吗?”
大家从毛委员的话语里,开始领悟到:没有根据地。革命军队就失去了依托,革命就不能胜利。只有走朱德和毛委员坚持的道路,才是一条保证革命胜利的路。
只有杜修经一言不发。他想起当时王尔琢极力反对回湘南,他都指着王尔琢质问“是你听省委的,还是省委听你的?”如今,他除了后悔还能说什么呢?他内心觉得对不起井冈山人民,对不起红四军全体指战员,更对不起牺牲的王尔琢同志。
4
次日上午,毛泽东在县城唐家大屋主持召开了前委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领导人有:毛泽东、朱德、陈毅、何长工、宛希先、伍中豪、林彪、罗荣桓、龚楚、胡少海、杜修经、王展程、宋乔生。会议总结红九团冒进湘南遭受覆灭的惨重教训,讨论今后的行动计划。
毛泽东毫不客气地严厉批评了杜修经和杨开明。会议根据杜修经所犯的错误,建议湖南省委对他予以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考虑湘南革命需要,提议杜修经和龚楚组建湘南特委,杜修经暂任特委书记。杜修经表示服从工作分配,立功折过。毛泽东还给中央、省委写信,信中说:“请以后不要再派像杜修经这样不懂事的学生娃子来!”
杜修经,湖南慈利县人,一九0七年十月生,曾任中共铜官地委书记、华容县委书记、醴陵县委书记。杨开明是杨开慧烈士的堂弟,比杜修经小两岁,历任中共湖南省委委员、省委秘书长、中共湘赣边界特委书记。几个月后,杜修经奉中央要求前往上海,汇报八月失败以及他在湘南特委的情况。第二年八月中旬,杜修经在汉口参加了湖南省委第三次会议后,回老家慈利县寻找贺龙部队。因种种原因,脱离了党组织。
红军大部队冒进湘南,让井冈山根据地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赣敌凭借强大的兵力和精良的武器,向井冈山根据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为保存实力,留守在山上的红三十一团一营、红三十二团及地方武装力量,现在处境艰难。敌人相继占领永新、莲花、宁冈等县城及平原地区,对根据地的革命群众实行了疯狂的报复,白色恐怖遍及边界城乡,党的组织和红色政权大部分损失殆尽。此事,后来史称“八月失败”。
“八月失败”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杜修经心头上。他常常感到内疚和自责。杜修经晚年在《八月失败》一文中写道:“正当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蓬勃发展的时候,我作为湖南省委的代表,携带着省委对边界红军的错误决定上井冈山,从而导致红军大队冒进湘南,造成了井冈山斗争的‘八月失败’。……年轻的红军损失一半,边界政权尽失,被杀之人,被烧之屋,难以数计,几毁中国革命根基,其错误是非常严重的!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重忆‘八月失败’的经过及其先后,我仍是内疚之深,寝食不安!”
毛泽东在井冈山先后写下了两篇彪炳史册的著作——《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和《井冈山的斗争》,前一篇系毛泽东为湘赣边界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起草的《政治问题和边界党的任务》的一部分,后一篇是毛泽东写给中央的报告。在这两篇文章中,毛泽东五次点名批评杜修经、三次批评杨开明。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毛泽东这样批评杜修经和杨开明:“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经和省委派充边界特委书记的杨开明,乘力持异议的毛泽东、宛希先诸人远在永新的时候,不察当时的环境,不顾军委、特委、永新县委联席会议不同意湖南省委主张的决议,只知形式地执行湖南省委向湘南去的命令,附和红军第二十九团(成分是宜章农民)逃避斗争欲回家乡的情绪,因而招致边界和湘南两方面的失败。”
5
前委会议还没结束,就听到外面枪声大作。王紫峰跑进会场报告:“国民党军阎仲儒率领两个团的敌人偷袭桂东城,将红二十八团一营和红三十一团三营从中隔开。敌人已经攻进城了!陈奇率领湘赣边区游击队集中火力在拼死阻击!”
会场有些慌乱起来。朱德临危不乱,平静地说:“大家不要慌。”
他望了望毛泽东。毛泽东从容点燃一支纸烟,没有做声。
伍中豪主动请战:“我和荣桓前去阻击敌人。”
枪声愈来愈稠密,会是无法开下去了。朱德命令林彪、粟裕、谢维俊率部前去迎战。
毛泽东和朱德、陈毅等人在特务营、警卫连护卫下,匆匆离开唐家大屋,发现街上市民正陷入恐慌之中。许多店铺纷纷关门。
林彪率一营同敌人展开巷战,粟裕和谢维俊各带一个连,配合伍中豪、罗荣桓的三营作战。由于敌强我弱,红军边打边退。敌人紧追不舍,不断用机枪扫射。林彪不幸中弹负伤,伍永禄把他搀扶到安全地带,简单包扎后,迅速撤离。
宋乔生指挥特务营,掩护军部领导向南撤退。他们撤到沙田村时,龚楚急急带了一队人马来接应。毛泽东指挥红三十一团三营往城西北圆珠寨等山头制高点,抢占有利地形。王展程率红二十八团二营攻占东牛塘界,约定部队鸣枪为号向敌人开火。战斗打响后,红军利用有利地形,击退敌军多次进攻,毙伤敌军两百多人。陈奇率领湘赣边区游击队歼敌一个先头连后,迅速转移到三台山,配合红四军两个营作战。面对两倍以上的强敌,这两个营即使被包围分隔,穿插压缩,七百多名战士仍奋力战斗,殊死拼搏,掩护军首长血战突围。两个营交替掩护,历经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伍中豪率三营主动撤离阵地,由寒口进入江西。此役,牺牲红军战士两百多人。
当晚,红四军前委扩大会在沙田村继续举行。经过充分的协商讨论,统一了思想认识。会议决定取消前委,组成红四军临时行动委员会,以毛泽东为书记。会议还决定,红军大队兵分两路东进,返回井冈山,重新经营革命根据地。
会后,朱德、陈毅回到住处,陈毅见朱德陷入沉思之中,黝黑刚毅的脸上浮出一层忧郁的光芒,轻轻问他:“是不是想嫂子了?”
朱德心头一震。他遥望井冈山方向,叹了口气:“我已经安排宋乔生带了几位同志,骑马提前返回井冈山了。我对那边不放心,不知若兰她们情况如何了?”
陈毅担忧地说:“井冈山上留守部队只有一个营,毛委员又到桂东来了,要是敌人趁机攻占了井冈山,我们真得成为千古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