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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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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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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幽兰》连载

第一十一章 挨户团败走新市

1

春阳暖暖,耒水两岸,芳草萋萋。田埂上,杂草丛中,时不时冒出一簇簇紫红色的兰花,片片叶子,嫩柔雅洁,婀娜多姿,如秀发飘逸,尽扫人间尘埃。

耒阳县苏维埃政府成立后,朱德从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抽调骨干组成工作团,配合地方党组织,深入乡村宣传发动,帮助全县三十七个区、三百四十五个乡建立苏维埃政府。县委加强了宣传工作,要求所有机关、群众团体工作人员都上街搞宣传。伍若兰带领女联宣传队正在城门口附近民房刷标语。她们每三人一组,每组一桶石灰水、一架梯子。她们哼着革命歌曲,劲头十足。

伍若兰写好一副标语,扶着梯子下来,回头转身,要伍春林帮她把梯子挪动位置,目光触到前面一个熟悉身影。她赶紧打招呼:“维俊,你啥时候进城的呀?”

伍春林看时,谢凤亭、谢维俊兄弟俩走到城门口来了。

谢维俊看见伍若兰,赶紧过来打招呼。他望了望墙壁上“共产党”三个字,夸道:“兰姐,你的字越写越漂亮了,怪不得邓书记老夸你。”

“你是从邓书记那儿来的吗?”伍若兰问。

谢凤亭接口道:“是呀,大清早我俩进城开会,见了邓书记、刘主席,我们才晓得有紧急任务。”

伍若兰一听,警惕地望望四周。街上行人稀少,只有风儿把桃树吹得作响。她压低声音问:“是要打章家梅吧?”

谢维俊反问:“你怎么晓得?”

伍若兰轻声说:“听说昨晚开了军事部署会,章家梅躲在新市街,磨刀霍霍,想杀回县城。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让他做梦哭去。”

谢维俊神情肃然地说:“章家梅不可小瞧,他逃到新市街后,纠合衡阳、永兴溃败的土豪劣绅,拉起了一支八百多人的武装,欺压当地百姓,残害革命群众,气焰嚣张得很!”

耒阳县的挨户团是去年五月“马日事变”后组建的。县里设总局,县长欧阳谷兼任主任,总局下辖常备队。同时,在城厢、淝江、鷔山、云峰、义兴、兴业等七个镇设挨护团分局,各分局团丁人数不等。朱德部队到来后,这些挨户团都躲起来了,暗地破坏革命。

伍若兰知道章家梅不好惹,提醒他:“维俊,打仗时你可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谢维俊胸有成竹:“兰姐放心,有工农革命军的支持,我兄弟俩一定将红旗插在新市街!”他的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伍若兰深受鼓舞:“那我就等待你们凯旋而归!”

这时,段子英、伍道清、谷芝英、伍春林都围拢了过来。谢维俊兄弟俩一一与她们打招呼,便急急往回赶了。

伍若兰望着兄弟俩欣长的背影,对段子英说:“维俊成日夜为革命劳碌,把蒋祥英落在娘家,祥英的老父成天提心吊胆的。明天,我们要去肥田搞宣传,顺便去看看她吧。”

段子英说:“说起来,我们这几个姐妹参加革命,还受了祥英大哥蒋啸青校长的影响呢。”

伍若兰目光望向衡阳方向,幽幽地说:“是的咧,当年在女三师读书时,蒋啸青多次去看望我们呐。”

伍若兰开始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2

谢维俊的岳父蒋翕琴,是清末的拔贡。

何谓拔贡?清代贡生分为岁贡、思贡、拔贡、优贡、副贡、倒贡六种,其中拔贡是由省学政从生员中考选,每府学只有两名,州县各一名,择优保送入京就读的国子监。入选者,一等可作京官,二等可作知县,三等可任教职。谢维俊从小求学于蒋翕琴门下。他勤奋好学,聪颖非凡,被蒋老先生视为神童。后来,谢维俊去衡阳新民中学读书。毕业后,却不“安分守己”,投身反封建斗争,怂恿蒋家小姐蒋祥英剪发放脚,差点被蒋老先生打出家门。蒋祥英的哥哥蒋啸青,把谢维俊带到衡阳“男三师”深造。

蒋啸青,字式嘉,号常青,毕业于湖南优级师范,先后在衡州府中、新民中学、成章中学等讲学,在省立男三师、女三师、三中当过多年校长,治学有方,被湘南学联的同志们尊为“湘南教育王”。十月革命后,蒋啸青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真理,后经毛泽东介绍入党。后来,他担任湘南特委委员,与特委书记陈佑魁筹办蒸湘中学,创办了衡阳地方党组织。他利用教学之便,宣传共产主义。蒋先云、陈为人、黄克诚、何宝珍、毛泽建、伍若兰、曾志等大批学生受其影响,走上了革命道路。

谢维俊跟随蒋啸青到衡阳读书后,与耒阳老乡谷子元、谢翰文同班。他们边读书边从事革命活动。有一天,伍若兰在江边散步,碰到谢维俊、谢翰文。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谢维俊就带着她和谢瀚文一起拜访蒋啸青。蒋啸青给伍若兰介绍俄国十月革命,讲解中国革命形势,临走,送了本《共产党宣言》给她。这是伍若兰第一次明白了革命是青年人最光明的路,感到一种伟大的事业在等着她。不久,伍若兰随同毛泽建参加了湘南学联。她经常跑到新书报摊买进步书刊,甚至以课本作掩护,偷偷阅读《共产党宣言》、《唯物史观》。只要蒋啸青来学校演讲,她和毛泽建都会喊曾志、彭儒、段子英一起去听。

省立女子三师校长欧鸣皋,思想保守,老奸巨猾,在学生面前两面三刀,耍尽花招,学生们恨透了他。有少数学生看不清欧鸣皋的真实面目,对他毕恭毕敬。伍若兰决心找个机会揭开他的伪善面纱。恰在这时,学校的伙食越办越坏,引起学生们不满。伍若兰和曾志、段子英暗地调查,发现是欧鸣皋伙同财务人员贪污了学生的伙食费。伍若兰把调查情况报告毛泽建。毛泽建抓住真凭实据,发动进步女生团团围住了校长室,迫使欧鸣皋承认贪污行为,答应改善学生伙食。

欧鸣皋威风扫地,在学生面前出了丑,自然不甘失败。为了扑灭学生心中燃起来的革命火焰,他将全校师生集合在会堂里,请来一个老和尚上讲台,企图利用佛学,引导学生服从自己。和尚口若悬河地讲解佛家的“四大皆空”。毛泽建和伍若兰再也忍不住了,一起跑去质问欧鸣皋:

“校长,女子三师是寺庙还是学校?你是住持僧还是校长?”

欧鸣皋被问得瞠目结舌:“这个,这个……当然是学校,我自然是校长。”

伍若兰穷追不舍,出语锋利:“既然是学校,我们就应当学习知识。你是校长,为什么把和尚请到讲台上,是不是要把我们女生培养成为尼姑?”

“是呀,我们要学知识,不听佛经!”毛泽建带头闹起来。

毛泽建说:“我们要做国家的有用之才,而不是去做尼姑!”

“对!我们不做尼姑!”学生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曾志、段子英、彭儒、伍道清、谷芝英这些女生纷纷向讲台冲去。

老和尚见势不妙,急忙离开讲台,溜之大吉。欧鸣皋狼狈不堪,低头缩脑躲进房间里,将房门关得铁紧。他没有料到,这些平日里文质彬彬、纤秀柔弱的女生,竟会有如此胆量。

当天下午,毛泽建与伍若兰带领这帮进步同学,冲进伪衡阳县政府衙门,强烈要求调走三女师校长欧鸣皋,迫使县长陈祺祥不得不向省府呈文,免去了欧鸣皋的校长职务。

3

伍若兰回忆往事的时候,段子英跟伍道清、伍春林她们都在议论谢维俊、蒋祥英的事。

段子英说:“两个人青梅竹马,早就是恋人了,志同道合的一对。”

伍道清很羡慕:“以后我要嫁人,就嫁志同道合的帅气小伙,并肩战斗。”

段子英打趣:“你不是有意中人了吗?”

伍春林、谷芝英一听,异口同声问:“谁呀?”

段子英说:“朱师长身边那个副官长呀!”

姐妹们恍然大悟:“你讲杨至成呀,杨副官长得跟谢维俊差不多,细皮嫩肉的,满身书卷气。”

伍道清红着脸,极力否认:“我冒看中他,你莫乱讲哒。”

段子英说:“你以为我不晓得啊,那个杨副官向朱师长求情,打算把你调到师部去哩。”

“真的啊?”大家异口同声,用半信半疑的目光望着伍若兰。

姑娘们的话,使伍若兰的思绪从回忆中走出。伍若兰肯定地点点头:“朱师长答应了,下月中旬就把我俩调过去。”

“若兰,你俩走了,我们女联怎么办?”谷芝英露出不舍的神色。

伍若兰说:“邓书记和刘主席早就考虑好了,以后县女联的担子就交给子英。再说,女联还有几个委员。”

段子英担忧地说:“你这主心骨不在,女联的工作恐怕不好开展了。李翠云、伍德能她们几个委员,天天下乡在检查妇女工作,累得要命。徐家村有个姓李的媳妇报名参加农协,受到婆婆的阻拦。她去农协开会,婆婆骂她脑壳进水了,还动手打得她青一块,紫一块。前天中午,她就找我们告状。”

伍若兰问:“你俩怎么处理的?”

段子英说:“我和翠云去到她家,做她婆婆和丈夫的工作,同他们讲解参加革命的道理,指出阻拦媳妇开会是错误的,动手打人是犯法的,他们总算认识到错误,丈夫都参加农协了。”

伍若兰语重心长地说:“子英啊,这件事说明你俩群众工作做得不错,现在好多群众不理解,。余庆墟刘桂莲,丈夫不准她出来革命,因此打骂过她,昨天下午她进城找到我,我亲自去了余庆墟调解,终于说服她的丈夫。女联工作靠大家多宣传呀。”

说完,伍若兰瞅瞅墙壁,发现这条街刷得差不多了,就吩咐:“你们几个去南外街,剩下的交给我和春林。”

段子英带着伍道清她们走了,春林对伍若兰说:“姑姑,剩下一条标语了,你一个刷,我去城外河畔摘几朵兰花。”

伍若兰望了望城门口,四个站岗的战士,全副武装,在注视观察来来往往的人。她对伍春林说:“你去吧,正好这会儿进出城的人不多,快去快回。”

伍春林一走,伍若兰架起梯子继续刷起来。

这条标语是写“苏维埃万岁”五个字。伍若兰写了头三个字,感觉举毛笔的右手都有些麻木了,可她没停下来休息,用毛笔往灰桶里搅均匀了石灰水,继续写下去。天气晴好,伍若兰的心情也很不错。她兴致勃勃,一边刷标语一边哼歌:

“工农联合起来向前进,杀尽敌人!我们团结,我们暴动,我们前进,杀死土豪劣绅!不杀不甘心,不杀不甘心!”

这支歌,原名《杀死邝镜明》。邝镜明是宜章县的顽固反革命头目,保安队长。这支歌,是去年底伍若兰在宜章参与秘密工作时,与曾志、彭儒一起编写的。因为朗朗上口,很快在革命群众中传开。她回到耒阳后,偶尔也会唱,只不过把邝镜明改成了土豪劣绅。

忽然,她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来人一下子站在她脚下不动了。她以为是伍春林回来了,就用命令的口吻说:“快帮我提石灰桶。”

那人把桶举得高高的,一动也不动。

伍若兰边刷边说:“咯么快就回来了,路边的野花不好采吧。”

……

举桶人没有作声。伍若兰继续说:“以后我调到师部了,你可得好好跟子英学。人家跟你一年生的,如今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妇女委员,你要向她看齐。”

……

举桶人还是没有作声。伍若兰有些生气。哪知回头往下一看,愣住了!

原来,举桶人不是伍春林,竟然是朱德师长!他提着石灰桶,正笑眯眯看着她!

朱德带着伍永禄到城门漫步,发现伍若兰在街头刷标语,就要伍永禄站在一边,他走过来看她写的什么内容。伍若兰以为他是伍春林,由此产生误会。她想起刚才说的话,觉得十分尴尬,慌忙跳下梯子,解释:“师长,我不晓得是你!”

“冇事,冇事,路边的野花不好采哒!”朱德用耒阳方言,调侃起伍若兰来。

素来风风火火的伍若兰,这会儿害羞起来,脸上泛起了两朵红霞。她借机大胆地问:“师长,你要是采野花,怕不怕老婆呀?”哪知朱德突然目光暗淡下来,喃喃地说:“老婆?我身边有个老婆就好罗,我都几年跟她和孩子失去联系了!”

伍若兰心中窃喜。

4

新市街是一个千年古镇,历史上多次作为县治所在地。这里与衡阳县隔河相望,地势平坦,一面临河,称得上无险可守。

谢维俊和谢凤亭接受任务后,急忙往回赶,走路四小时到达在高炉乡,在水口村找林彪,把朱德的手令给他。朱德命令林彪率二连协助农军攻打新市街。告别林彪后,他俩分头通知高炉、鷔山、大市、马水等几个乡的赤卫队,往水口村集结。

当晚,几个乡的赤卫队到齐。谢维俊召集队长们开会。大家讨论到半夜,最后决定采取奇袭方式,以河东为主攻方向,以河西为包抄部队。河东方向,兵分三路,一路经老虎坳,一路经鸡婆山,一路经七寿亭,三路人马同时向新市街进攻。河西方向,兵分两路,一路从上渡口,一路从下渡口,强渡耒水,截断敌人往衡阳方向逃跑的退路。会后,谢维俊、谢凤亭带着肥田赤卫队,急行军三小时,转移到距离老虎坳八里远的山庄。

次日清早,谢维俊和队员们吃了饭,正要整装出发,前往老虎坳。突然,伍若兰骑着一匹棕色的马,在马背上边挥手边喊:“维俊,等等!”

谢凤亭看到了,奇怪地说:“兰妹子怎么跑来?你会骑马?这是谁的马?”

伍若兰下马,告诉谢维俊:“李宜煊的一个营从衡阳小江口渡河,朝肥田杀来了!”

谢维俊疑惑地问:“你怎么晓得的?”

伍若兰说:“今早天未亮,交通站的联络员送来紧急情报,李宜煊半夜派出陈碧堂的一个营,从衡阳东阳渡出来,往肥田圩方向进发。邓书记好担忧你们腹背受敌,派我骑马跑来报信了。”

为及时掌握敌情,统筹调度湘南各县的正规部队,朱德、王尔琢经与湘南特委秘密商议,决定借用特委的秘密交通网,建立更加快捷的军事侦查指挥系统。它南至坪石,北至衡阳,东至资兴,西至桂阳,隔二三十里就设有一个交通站,交通站联络员由地方党组织信任的工农群众担任。他们日夜不停的奔走,每天最快可走一百里路,一般是三四十里,将湘南各县的情况汇报到湘南特委,同时湘南特委也可将指示传达到湘南各县。

谢维俊听说情报来自交通站,明白不会有误,未免大吃一惊。为啥?因为肥田离新市街不到二十里路,如果分兵御敌,势必削弱新市街的力量,不分兵势必遭到敌人的夹攻。谢凤亭也意识到形势严峻,焦急地问:“怎么办?”

情况万分危急。谢维俊沉思一会,说:“哥,我们不能分兵了,两个阵地,必须一个取攻势,一个取守势,集中力量先打掉一个,再合攻一个。进攻时间相应调整。你指挥几个乡的赤卫队去打新市街,林连长的队伍也去新市街。我带赤卫队去肥田金钩坳阻击陈碧堂。”

林彪获悉这个情报,同意谢维俊的作战调整方案。于是,他们重新作出兵力部署,除了主攻队伍,其他每路农军,只剩下两支枪,一尊松树炮,其余都是梭镖、大刀、鸟铳。

上午九点,五路农军集中向新市街攻击前进。林彪的二连跟随在后面配合。伍若兰骑马跟随在后。一个小时急行军,主力部队抵达新市街东面的老虎坳。老虎坳是敌人防守的主要阵地,山上有敌军两百多人。这是章家梅的常备队。阳县挨户团总局谢凤林带了四百人驻扎在新市街北,担心北面的农军攻击,无暇顾及章家梅。五路农军有五百多人,加上林彪的二连,我军在人数上占优势。林彪侦查敌情后,决定采用迂回包抄的战术。林彪为了试探敌人的虚实,命令农军勇猛冲锋。谢凤亭发起冲锋令,农军齐声喊:“杀!”五百多名农军朝老虎坳冲去。但是,敌人居高临下,农军伤亡十多人,只好退下来。

林彪试探敌人火力后,从游端轩所在排抽调十多名精干战士,组成突击队,沿小道接近敌人。他率主力从正面攻击。伍若兰见状,独自骑马往肥田方向而去。林彪不知她去做什么,发现后,喊都没喊住。

游端轩,原名游业勉,又名游维环,澧县甘溪滩人,从小喜欢健身习武,毕业于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当时的政治教员恽代英、邓演达,同期学员有罗瑞卿、赵一曼,对他的影响很大。游端轩在军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游端轩身材高大威猛,打仗不怕死,是一员虎将。突击队在游端轩率领下,猫腰弓背,沿蜿蜒山道前进,很快冲到了山顶。游端轩和战士们靠近敌人后,突然开火,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边抵抗边往山顶逃跑。

此时,二连主力没有跟上来,游端轩顾不上这么多了,带领突击队一跃而起,向山上猛冲,与敌人纠缠在一起拼刺刀。农军大受鼓舞,重新从正面冲锋,与敌人展开白刃战。过了十几分钟,林彪率部赶到,前来支援。章家梅的队伍在桌子坳领教过朱德部队的厉害。如今看到突然出现工农革命军,听到漫山遍野都是喊声,早已胆颤惊心,喊着“朱德打过来啦!”撒腿就跑。一个当官模样的“刀疤脸”,挥舞手枪,威逼他们返身杀回来。

二连战士看到敌人围攻而来,立即背靠背拉成圆圈,与敌人面对面厮杀。农军还在半山腰,谢凤亭听到山顶刺刀撞击的“哐当”声,心急火燎,大喊:“同志们,快冲啊!”几十个年轻人终于冲上山顶,加入了肉搏战中。他们梭镖大刀对长枪,砍瓜切菜般杀敌。敌人慌了手脚,丢枪弃弹,四处逃窜。“刀疤脸”急得挥舞手枪嚎叫,伍若兰举枪瞄准,一粒子弹射入他的脑袋,一命呜呼了。

敌人抵挡不住,大部分被消灭,少数逃窜下山,狼狈跳河涉水逃往对岸。他们刚上岸,就被河西一路农军逮个正着,乖乖缴枪投降。这路人马,就是罗光远指挥的马水赤卫队。罗光远是马水乡膳田罗家大屋人,在衡阳三中读书时参加革命,入了党,现任三十六区区委书记。他听说老虎坳在激战,就带着队伍赶来了。

章家梅带着常备队另外一百多人驻在同善庵子,听说老虎坳的队常备队被全歼,吓得屁滚尿流,企图抢渡耒水,与陈碧堂的正规军会合。他走到河边,愣住了。只见河面上,梭镖大刀如林,农军有的坐船,有的坐着禾桶,水性好的干脆涉水过河。章家梅哪见过这种阵势,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稳。两个士兵架住他的胳膊,往衡阳方向跑。遥田许家桥的农军认得章家梅,大喊:“那个瘦高个子就是章家梅,莫让他走脱了!”

谢凤亭带了几个队员急追,一直追了四五里路。眼看章家梅就要进入衡阳县境,半路出现一支队伍,从衡阳方向杀奔而来。谢凤亭看出是林彪,大喜。原来,林彪判断章家梅会从这里逃跑,带队伍抄近路急行军奔袭过来的。章家梅大惊失色,抱头鼠窜。他哪里还走得脱,已经被包围了。

林彪叫道:“不要开枪,活捉章家梅!”

就在战士们逼近章家梅时,突然,西北角上枪声大作,子弹雨点般向农军飞来。林彪喊声:“注意隐蔽!”

这是盘踞在衡阳冠市街的谢凤林挨户团,有五百多人、四百多支枪。谢凤林闻报农军进攻新市街,赶来支援章家梅。节骨眼上,冒出一直生力军,大家乱了方寸。林彪冷静地嘱咐谢凤亭,指挥农军后撤,他率二连断后阻敌,边打边退。二连作战经验丰富,战士们奋力顶住。

5

关键时刻,从正西方向杀出一支队伍,几声隆隆炮声,炮弹落入敌群,打得敌人血肉横飞。来人是谢维俊的赤卫队。伍若兰也在其中,骑在马背,手握双枪,打得敌人闻风丧胆。谢凤林腹背受敌,这下乱了方寸,不敢恋战,掩护章家梅退回冠市街去了。

谢凤亭欲率赤卫队追赶,让林彪制止了。林彪握着谢维俊的手,发出感叹:“多亏你赶来救援,不然就会功亏一篑。”谢凤亭他是如何打败陈碧堂的?谢维俊擦着脸上汗珠,一五一十地说道:

“这事儿有些玄乎。我们赶到金钩坳后,刚好遇见陈碧堂的两个连。他们大摇大摆往肥田开进,经过路口时,发现路上插了一木牌,上写‘朱德在此等候,有献上胡陈碧堂狗头者免死’,敌人见了木牌,以为有埋伏,犹豫不前。我们赤卫队刚巧赶到,抓住机会,五尊松树炮当头齐轰。陈碧堂不知底细,真以为朱德在此,六神无主,一下成了缩头乌龟,打道回府了。我们也不追赶,掉头赶来支援你们。”

林彪拍手道:“妙计,妙计!”不苟言笑的他,露出难得的笑容,望着谢维俊。

谢维俊却说:“那块木牌不是我们写的呢。”

谢凤亭惊讶地说:“不是你们写的?那会是谁?”

谢维俊朝伍若兰努努嘴。

原来,伍若兰看到谢凤亭、林彪这边形势不乐观,寻思着要搬救兵过来,于是骑马去了肥田。谢维俊的农军还在半路。听说衡阳来的敌人已逼近,伍若兰心生一计写了木牌插在路口,并组织村中群众转移。忙完这些,敌人就到了,她骑马掉头找谢维俊报信。她写着吓唬敌人的,果然吓退了敌人。谢维俊看到敌人撤走了,立即率队返回支援新市街。

6

衡阳城内,回雁峰下,敌十九军李宜煊师部指挥所。

长方形的大桌旁,十几位师、团级的军官正襟危坐,都把眼睛望向十九军军长胡宗泽。身着中将制服的胡宗铎,身材矮胖,把一份《湘南赤匪祸乱情况通报》啪地扔在桌子上。他身边坐着身穿中将制服的副军长程汝怀。

胡宗铎,字今予,湖北黄梅人,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四期步兵科,历任国民革命军第七军第七旅旅长、第二师师长、第十九军军长等职,乃桂系骨干将领。第十九军辖三个师,番号原为第1、第2、第3师,最近改为第59、第60、第61师,师长分别为李思炽、李宜煊、郑重。驻扎衡阳的是李宜煊师。李思炽师和郑重师都在广西。胡宗铎和程汝怀专程从桂林赶到衡阳督战的。

胡宗铎转身用棍子啪啪地指点军用地图:“湖南共党活动猖獗,宜章、郴县、永兴、耒阳、资兴、桂阳相继让赤匪攻占,常宁、安仁、衡山等地的共产党也在闹暴动,湘南赤匪祸乱严重,蒋总司令!非常生气!”

胡宗铎口里吐出“蒋总司令”几个字时,程汝怀和众军官们不由自主地双脚并立,一个个神情肃然。

胡宗铎扔掉棍子,语气更重:“诸位,我这次来,是受白崇禧司令的指示,前来衡阳督战。日前,叶琪部向白司令议和停战,愿受改编,李品仙、刘兴、周斓也有意通电停战,准备再次北伐。我十九军将北上助战。鉴于湘南赤匪闹得凶,留下李宜煊部负责剿匪,你们一定要精诚团结,不辱使命!”

“一切听军座指挥!”十几位校级军官,仰首挺胸。

胡宗铎转身面向李宜煊:“李宜煊!”

“卑职在!”第60师师长李宜煊起身,低着头不敢正视胡宗泽。

“我听说朱德残匪还在郴县之际,你部驻守耒阳的一个营,就弃城不顾,撤回衡阳,以致县挨户团孤军奋战,王曾奎孤掌难鸣,丢掉了耒阳,此事,你作何解释?!”胡宗铎怒气冲冲,拿起桌子上一份报纸摔到李宜煊面前。

李宜煊捡起一看,是三月十九日的《湖南民国日报》,头版赫然刊登一条消息:“迄至正月十七八两日,耒阳县城防军开退,县长失踪。乃组织耒阳地方维持委员会,推举王曾奎为主任。耒阳常备队没有一点训练,以之出米要钱则有余,以之抵御共匪则不足。阴历正月二十五,共匪兵分两路扑城,势极凶猛,常备队寡不敌众,败退衡阳境。”

“这,这,这……”看完报道,李宜煊一时语塞,额头汗珠大颗大颗掉落于地。耒阳守军提前撤离,本来就是他下令的,目的是保存实力。想不到瞒过了何键,都没瞒过胡宗泽。

这时卫兵来报:“耒阳常备队在新市街遭遇赤匪攻击,一百二十多名团丁被毙,八十多人被活捉,两百多条枪让赤匪收缴,队长章家梅逃到衡阳,前来投靠,现在门外等待。”

胡宗铎勃然大怒:“常备队是挨户团的精锐,章家梅如此贪生怕死,拉出去毙了!”

“是!”卫兵退出。

很快,传来章家梅杀猪般嚎叫:“李师长饶命哪,饶命哪!”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李宜煊心头一紧。胡宗铎发话了:“李宜煊,我限你部在五天之内收复耒阳城,否则,军法处置!”

“卑职决不让军座失望!”李宜煊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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